第 75 章
波詭雲譎

  韓平自宮外回來之後,沒有避開宮中守衛,而是堂堂正正的從中門入內。

  守門的士兵早就換了一批人,韓平刻意放慢腳步也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暢通無阻的進來了,原因無他,現在她韓平的這張臉,就是出入宮中所有府門的通行證。

  皇城內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攝政王李淮璟給她的特別關愛,只有韓平自己知道,這是試探。

  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這是試探。就好像他明明口中說著,不會干涉她的自由,卻還是派人暗地裡監視她的行蹤。

  沒有絲毫避諱,韓平再次來到了軟禁太子李懷昶的院牆。

  入內之後,長髮披肩的太子依舊站在那株桂樹之下,素色的服飾寬大飄逸,腰間未繫腰帶,如此雖顯頹廢,卻多了些許風情。

  李懷昶的美色,向來是韓平所垂涎的,如今他這副模樣,直叫韓平好生尷尬,看他仰首望天,神色寂寥,思慮重重的模樣讓韓平不好唐突,只得垂首輕咳。

  太子轉首,看到來人是韓平,竟綻開了一抹明媚妖嬈的笑容,嘴角勾出些許魅惑。

  這神情,讓韓平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淮璟。

  兩人到底是兄弟,儘管五官並不很相像,但有些神情與動作,總是驚人的相似。

  李淮璟笑起來的時候,也如他這般風情,這般魅惑,但每次李淮璟笑,都是有目的的,笑容背後總是藏著一套叫人難以看穿的謀略,有一種人,會讓你用殘暴的手段,壓得你哭著去死,還有一種人,會帶著笑容,讓你感到莫名其妙的去死。

  很顯然,李淮璟是後者,那麼,太子呢?

  「回來了,城內情況如何?可有韓毓的消息?」

  太子轉身急切的向韓平走來,一手抓上她的胳膊,面露擔憂之色,一個愛妻心切的善良形象就這麼鮮明的呈現在韓平面前。

  「暫時還沒有,太子莫心急。」韓平抿嘴搖頭安慰道。

  李懷昶聽韓平如是說,神色立刻黯淡下來,一雙黑眸中頓時湧出一抹憂鬱。

  「雖然沒有韓毓的消息,但是我已在城內做了記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的。」韓平本就不是那種會安慰人的人,只能盡她所能說些事實給他聽。

  太子抑鬱的點了點頭,將韓平領至樹下的石桌旁,執起茶壺,給韓平倒了一杯茶,隨口問道:

  「九弟對你還好嗎?」

  韓平接過茶水,沒有料到太子會突然轉向這個問題,猛地想起自己與李淮璟如今互相猜忌的情形,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打馬虎般點了點頭,以喝茶掩飾不安。

  李懷昶自幼長在深宮,見慣了女子失寵時的落寞神情,見韓平如此,心中多少有些瞭解,只見他微笑著,一手按上了韓平的肩膀,一手拉著她的衣袖讓她坐下。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九弟對你若有所冷落,你也不要太往心裡去。」太子如是安慰她道。

  韓平看著手中淡淡的茶,眼瞼低垂,水霧氤氳而上將她的眸色淹沒,叫人看不出意思,良久後,才聽她輕聲問道:

  「你覺得,我與他……應該繼續下去嗎?」

  太子被韓平的這個信任感十足的問題問住了,思慮良久後才道:

  「三姑娘的這個問題,現在的我回答不了。」太子說道:「若他還是以前的九弟,我會希望你們繼續,並誠摯祝福你們的。但自從他挾天子篡位,又對父皇做出那種不可原諒的事之後,我根本就已經不認識這個弟弟。」

  這是韓平這些日子中第一次聽人提起老皇帝,不禁脫口問道:

  「他對皇上做了什麼?」

  李懷昶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不解道:「難道三姑娘不知道嗎?」

  韓平搖頭,李懷昶的眸中湧出濃濃的陰霾,沉重道:

  「他將父皇的四肢經脈挑斷後,軟禁在宣平殿外,任其風吹雨打,還下令不准任何人出手搭救。」

  「……」

  韓平沉默了,她有些難以相信李淮璟會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做出這種殘酷的事情,太子在旁搖頭歎氣道:

  「但這些也不能怪他,父皇從小就待他很不好,甚至曾經派人出宮追殺過……」

  韓平耳中聽著太子的聲音,只覺得越來越遙遠,而她的心神被漸漸侵蝕,她猛然想起,李淮璟的母妃就是被老皇帝那般賜死的,不同的是,老皇帝將齊妃娘娘的手腳砍斷,而李淮璟是將父親的手腳經脈挑斷……

  從前的事情忽然間清晰起來,她想起了齊妃娘娘的死,想起了李淮璟身上的寒毒,又想起蘇青曾說過李淮璟小時受到過的非人追殺……

  她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太子處的,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而她所知的李淮璟的形象也越來越模糊,原來到最後,她根本就不曾瞭解過他,他的仇,他的痛,他的悲傷,他的怨恨……從來都沒有細心的去瞭解過。

  整個宮中都對她隱瞞的事情,如今由太子之口聽說,韓平知道,太子這麼做,絕非偶然,他就是要告訴她李淮璟是個多麼喪心病狂的人,他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是,太子沒有想到的事情是,有些事情,即便她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太子可能覺得,告訴了她這件事之後,她會替他去宣平殿探望探望老皇帝,沒錯,她可以去探望老皇帝,但事已至此,她的探望也不能讓老皇帝的經脈復原,做了也沒有意義。

  李淮璟既然放心讓她與太子接觸,就肯定料到太子會將這些事情告訴她,但他還是默許了,這就說明,他不在乎讓她知道,李淮璟不在乎的事情,就說明對他沒有威脅。

  正失神之際,忽然一名禁衛軍衝至她面前,對她單膝跪下,雙手抱拳道:

  「三姑娘慢行,攝政王有請。」

  韓平吃了一驚:「所為何事?」

  「韓家餘黨被擒,攝政王請姑娘去重華殿聽審。」禁衛軍盡職報告。

  韓平腳步一個倒退,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但知曉這種事情關係重大,量他不會胡說,當即斂下心神,朝重華殿跑去。

  她在城內留下了大量的記號,並走街串巷毫不掩飾身份,為的就是引韓家人主動找她,雖然是兵行險招,但她各方面都安排妥當了,為何還是被李淮璟鑽了空子?

  還是說,這回不是李淮璟出手,而是韓家人主動出擊?他們因為摸不準她的身份與立場,所以才假意打草驚蛇,施以投石問路之舉,為的是試探她。

  就在她腦中一片混亂之際,她趕到了重華殿外。

  還未入殿,便聽見一個粗狂高亢的聲音說道:「黃口小兒,真當我韓家沒人了嗎?」

  這是……韓峰的聲音。

  自從她在齊國掉落山崖,匯入激流命在旦夕的時候,韓平也曾幻想過,韓峰會搜尋她的下落,但幻想過後,又一次以失望告終,韓平畢竟不是韓祈,不是韓毓,根本不值得韓峰出手相救。

  聽到殿外傳來聲響,負手而立的韓峰猛然轉身,看到了面無表情的韓平。

  原本挺立的身子忽然繃直,像是忽然看到了剋星般一動不動,盯著韓平的臉好一會兒後才緩緩上前,抓住她的手肘,雙唇顫抖,醞釀良久後,才輕聲說道:

  「平兒,爹對不起你。」

  韓平看著眼前這張像是忽然間老了十年的男人,心中滋味陳雜,鼻頭有些泛酸,但她還是很爭氣的穩定住了,沒有任情緒氾濫下去。

  「韓祈怎麼樣了?」

  韓平將韓峰的手自手肘上拉下,鎮定自若的問道。

  那日分離的時候,她是抱著必死的心將生的希望讓給了韓祈,所以自然不希望她有事,要不然她的這番謙讓就顯得太傻了。

  「好得差不多了。」韓峰有些失落的看著被推開的手掌,答道:「就是傷了喉嚨,怕是今後難再出聲了。」

  韓平想起當日韓祈喉嚨上的那條血痕。

  韓峰看著韓平,嘴唇一張一合的,像是要詢問些什麼,韓平沒有等他說話,便走至中央環望一圈。

  蘇青一襲將軍戎甲,威武不凡的立於帝台當下,身後一班銀盔銀甲的禁衛軍兩翼排開,很是氣派威風。

  李淮璟身為攝政王,此刻位處大京朝的最高權利中心,雖不是皇帝,卻堪比皇帝,因此他正高立帝台之上,居高臨下看著殿下眾人。

  只見他嘴角含笑,一副老謀深算的淡定相,韓平與他眼神相接的時候,李淮璟在帝台之上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也上去。

  韓平沒有理他,而是看了看與韓峰站在同一側的人,有幾個是她小時候見過的韓家死士,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人算終究是敵不過天算。

  「你們的事情我不想參與。」韓平忽然開聲,對雕樑畫棟的重華殿中的所有人說道:「但是……」

  她來到韓峰面前,沉沉的歎了一口氣,問道:

  「我只想知道韓毓的下落,還有她肚中胎兒是否安好。」

  問出這句話,韓平直視韓峰雙眼,只見對方露出不解之色,道:「韓毓……與太子一同被囚宮中,你不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