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香消玉殞

下毒者,是她自己?

我怔怔地看著已經委頓在地的夷光,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范蠡微微一僵,卻沒有回頭看我,我看著范蠡僵住的背影,他該是又後悔誤解我了吧……忽然間,我有些鼻酸,縱然他是名震天下的將軍,面對愛情,他卻是如此這般的愚魯。

「都是你,夷光身體不好,可也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啊……」鄭旦彎下腰有些困難地將夷光扶起,靠在自己的懷裡,泣道。

「你……是什麼意思?」范蠡僵在原地。

「愛上你,是夷光今生最大的錯誤!」鄭旦回頭狠狠看向范蠡,咬牙道,「如果不是因為怕你會離開她,她又怎會不惜自殘身體,也要執意強留你在身邊……」鄭旦已是滿面淚痕,「夷光……」

范蠡微微後退一步,說不清他是什麼表情,是怔是怒?是驚是哀?亦或者……只剩下壓仰得令他無法喘息的重負?

「范……大哥……」夷光忽然緩緩睜開雙眼,瘦得幾近透明的纖細手兒有些吃力地抬起。

范蠡微微頓了一下,上前半跪在地,將她微顫的手兒握在自己寬厚的掌中,「為何?」低不可聞地,范蠡咬牙。

西施閉了閉眼,有些吃力地靠進范蠡的懷中,揚起頭執拗地看著范蠡,「因為……從隨你離開苧蘿村的那一刻開始,若是……得不到你的眷顧……我便注定……要因你……而死……」困難地喘息著,夷光斷斷續續地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聲音十分的微弱,唇角殷紅的血跡在她慘白的唇邊猶顯刺目。

范蠡有些木木地擁著夷光,說不出話來。

「范大哥……你永遠也休想……忘了夷光……」夷光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眼神也忽然亮了起來,她直直地看向我,被鮮紅染紅的蒼白唇角微微綻放,笑靨如花,猶帶嬌羞怯意,如……我第一次在越府見到的那孱弱女子……

心中怵然一驚,我眼睜睜地看著夷光緩緩閉上雙眼,眼角猶有一滴清淚緩緩自緊閉的眼角滑落。

微微緩和了表情,我動了動有些僵硬的唇角,卻最終什麼都無法說出口。夷光,那樣孱弱的女子,卻偏偏對待愛情是如此的執拗……容不得瑕疵,容不得失敗,雖然最後她什麼都沒有得到,可是我知道……她贏了。

最後那一笑,她是在笑我麼?也對,她該笑我的。

縱使她什麼都沒有得到,但她以自己的性命作賭,賭我此生注定與范蠡擦肩而過……注定我與范蠡永遠無法相守白頭……呵呵,她知道的,她知道她的死,便是永遠活在我與范蠡之間,只是我們還是彼此相愛,只要我們還希翼彼此相守,那麼她帶我們的,便是無盡的精神折磨,直到……我們再也無力相愛為止……

范蠡……我是否……該放棄你了?

呵呵,原以為,穿越了幾千年的時空,受盡了那樣許多的苦痛,只是為了來遇來見我相隔千年的命定戀人……

卻原來……不是……

呵呵……我……還能說什麼?

我,還能說什麼?!

「她死了。」越女忽然開口,宣佈。

「他們知道了。」衛琴抬手撫了撫越女的腦袋,微微一笑。

范蠡如一樽雕塑般一動不動,許久,握著的手終於緩緩鬆開……

夷光的手便無力地垂下,直直地滑落在身側。

再無聲息。

「呵呵……哈哈……」范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隨即便如不可遏制般大笑起來,連肩都在微微顫抖。

我卻從他眼中看到了有點點的水光閃動。

「不會忘記……不會忘記夷光的……」笑出了淚,范蠡忽爾低低地開口,微微有些失神。

「你……」鄭旦似乎有些被嚇住,不敢上前。

范蠡緩緩站起身,一個趔趄,倒退了一步,隨即彎腰打橫將夷光抱在懷裡,舉步欲走。

「你要帶夷光去哪兒!」鄭旦忙上前一步,攔住他。

「送她回苧蘿山。」低頭望著懷中已然氣絕的蒼白女子,范蠡低低地開口,隨即再不理會眾人,便向門口走去。

鄭旦微微跺了跺腳,想要跟去,但轉身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竟是沒有跟去。

與我錯身而過的瞬間,范蠡微微頓了一下,最終與我擦肩,無語……

呵呵,站在原地,我無聲地輕笑,悼念我死去的愛情……

「為什麼不救那個女人?」看著范蠡抱著夷光的屍身遠去,衛琴忽然開口。

「小琴忘了?我有三不救的,十惡不赦者不救,救了也是危害人間;死意已決者不救,救了也會再尋死,白白浪費我的力氣;蓄意輕生者不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我又何苦白白替他們操心?」越女滿不在乎地道,「如今她為情所困,不惜自殘身體,如此不珍惜性命的人,活著豈不太累,還不如死了乾淨。」

「你說什麼?」鄭旦聞言怒不可遏,「你不出手救人,還在此大放厥詞,可惡至極!」說著,鄭旦便上前去似要給她一耳光的模樣。

越女身形輕輕一閃,便躲開了鄭旦,轉眼不知何時突然站到我的面前,再次握住了我的手,輕輕把脈。

我看向眼前這個秀麗的女孩,微微有些訝異,她還記得我的啞嗎?有人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死去,她還記得我的啞?

「你的心有病。」冷不丁地,越女開口。

心有病?我微微一愣,她莫不是說我有心理問題吧,這相隔千年的古代,他們也知道心理疾病?

「講清楚一點。」史連冷不丁地開口,似是有些不耐。

「你的身體沒有病,有病的是你的心。」越女認真地重複,完全不理會史連,當他透明人。

「嗯?」衛琴貌似也甚是不解。

越女回頭沖衛琴一笑,「她不能出聲並非是因為她喉部有傷,而是因為她不肯開口。」

「不肯開口?」眾人皆微微有些訝異。

「哼,我早說她是裝模作樣了。」鄭旦冷哼,十分不屑的模樣。

越女微微蹙眉,轉身看向鄭旦,緩緩開口,「告誡你幾件很重要的事,第一,不要隨便下結論,第二,做錯了事要有悔意,剛剛我在一旁聽得十分清楚,胖丫頭分明是你和那個已死的女子推落懸崖的,你竟還有顏面在此『大放厥詞』?」

「大放厥詞」這四個字分明是用來回敬她剛剛的話的,鄭旦被搶白了一頓,氣得面色乍青乍白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只是……她竟隨衛琴叫我胖丫頭?

我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心病不能醫,只能自醫。」越女點頭,煞有其事地解釋。

解鈴還需繫鈴人麼?我揚唇緩緩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能夠克服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將暴露在空氣中冰冷的雙手縮回袖內,我微微抽了抽鼻子,雙手在胸前合攏,才微微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忽然感覺站在這裡實在礙眼,我不由得轉身欲離開,只是剛剛舉步,才發現自己的腳竟然已經有些麻木了,想來是剛剛在這寒風中站了太久,呵呵,自懸崖那一夜,我的身體竟果真是大不如前了嗎?

正想前,微微一個趔趄,我的身子歪了一下,重心不穩,就要往地上裁去。

正暗暗叫糟呢,忽然感覺有人一左一右托住了我的雙臂。

靠著那力道站穩了身子,我微微歪頭,左邊的是衛琴,他仍是瞇著漂亮的眼,讓我無法看清他眼中的神情,右邊的……我緩緩回頭……

竟是史連。

見我看他,史連立刻揚開頭不再看我,順便習慣性地低低咒了一句,「白癡。」只是手仍是緊緊握著我的右臂,沒有半分鬆開的跡象。

「放手。」衛琴瞇了瞇眼,似是溫和,實則咬牙道。

史連仍是揚頭,絲毫不理會衛琴,完全當他不存在。

我忍不住失笑,原來衛琴還是衛琴,沒有變嘛。

「放手。」衛琴咬牙,再度開口。

「不放。」史連終於開口,只是說出的話難免令衛琴氣結。

看著他們彷彿小孩子在搶糖果似的,我樂得看好戲。

「史將軍好不善忘,那一日在小屋之前,史將軍為了領功可是差點欲至胖丫頭於死地呢」,衛琴笑著開口,「如今怎麼反倒如此了?」

原來衛琴是記著那日的仇了。

如果不史連,或許今日我與衛琴還在小屋,過著與世無爭的逍遙日子吧。

但如果不是史連,那又如何呢?君夫人終究還是會派出其他人馬來捉我,或者換成別人,我真的會慘死在其劍下也不一定吧。

史連神情似是微微一僵,半晌回敬道,「敗軍之將,又有何面目責問於我?」

「敗軍之將?」衛琴怒極反笑,磨牙道。

感覺到他們彼此眼中的殺意,我微微一僵,這場好戲是不是過了頭了?

還沒想完呢,衛琴挑了挑眉,便已拔出劍來,直直地指向史連。

史連劍眉微凜,不甘示弱,也即刻拔劍出鞘,指向衛琴。

「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衛琴瞇眼笑道。

「彼此彼此。」史連絲毫不讓。

兩人似乎一觸即發。

我下意識地張口,想叫他們住手,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見我張口,衛琴和史連立刻同時回頭望我,動作出奇地一致,見我只是愣愣地張著口,他們倆便毫不猶豫地直直地舉劍便刺向對方。

一時之間,兩人竟是鬥得難解難分。

我怔怔地看著衛琴,彷彿看到他在鬥獸場殊死博鬥的模樣,只是他……怎麼會笑得如此溫和?

「小琴好棒!」越女竟是笑著鼓起掌來,完全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

呵呵,看樣子她可是比我豁達多了。

衛琴劍頭一挑,便在史連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史連眉都沒有皺一下,卻是下意識地回頭看我。

我微微一愣,不好好打架,回頭望我做什麼?

腦中靈光一閃,我忽然間茅塞繼開,忍不住緩緩揚起了唇角。我說他們怎麼突然如此暴躁易怒呢,竟然動輒便揮劍相向,卻原來是在演戲。

要他們停止打鬥的最好辦法便是……

我閉了閉眼,再不看他們,轉身便旁若無人似地回房去也。

「別打了,她走了。」是史連的聲音,竟是有絲挫敗的感覺。

「呵,我就知道胖丫頭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會上當呢……」衛琴的聲音竟是帶著幾分自滿。

我不由得失笑。

「不過……想不到為了讓胖丫頭開口,你竟然願意陪我演戲,還負傷呢……」衛琴繼續笑著緩緩開口。

「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傷我的。」史連冷哼。

「當日我被你刺得差點命都沒了,你那點小血痕算什麼。」衛琴不屑地道。

「就知道你是乘人之危,故意的……」

身後你一句我一句,辯得不亦樂乎,我唇畔緩緩揚起一絲笑意,頭也不回地回了房間。

就算弄丟了我的愛情,至少……衛琴活著回來了啊。

刻意忽略痛得快要麻痺的心,我直奔房間。

房內燒著爐火,十分的溫暖,我坐在鋪了厚厚毯子的木榻上,將凍僵的雙手緩緩放在爐火前。

望著爐內熊熊燃燒的火苗,我舒服得忍不住在心底喟歎一聲,就是嘛,反正自那一日誤認為范蠡已死的時候,我便已經痛過哭過了,心也碎過了……

如今不過是重來一遍,當日我能承受,今日又有何不可?

我別的本事沒有,因為懶惰,我的忍功可是無人能敵的呢。

我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有什麼滴入火苗之中,發出「嘶嘶」地聲響。

我往後挪了挪,抬手輕撫臉頰,卻撫到滿臉的濕痕。

笨蛋,沒出息,真是丟臉……

唉。

忽然眼前一暗,我忍不住閉了閉眼,感覺有什麼拭去了我面上的淚痕。

待我睜開眼,看清面前站著的人,竟是衛琴。

「胖丫頭哭鼻子了。」衛琴嘻嘻一笑,在我身旁坐下。

我微微揚眉,轉過身盯著他看,我沒有去找他,他居然自動送上門來。

「怎麼了?」衛琴見我一直盯著他看,笑容不由得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微揚眉,努不不懈,繼續盯著他看,就不信他不知道我要問什麼!他怎麼可以如此任性,身負重傷,還要枉顧性命地四處瞎跑,若不是遇上越女,我看他早就小命休矣了。

「好好,大不了以後我都不再亂跑了……」衛琴溫和地笑了起來,似是無奈地小聲咕噥。

我這才滿意,緩和了略略僵硬的表情,嘿嘿,他該不是受不了我目光如炬,才會妥協吧。

我臭美地往自己臉上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