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幾日奔忙,又不急著趕路,便在客棧中定了客房,歇息了下來。
一夜安睡,翌日一早,褚閏生精神滿滿地起了床,他看看依然安睡的幻火和池玄,不禁生了笑意。想起往常,池玄必然最先起身。他也依稀知道,他這師兄修煉甚勤,半夜三更還打坐。如今這般沉睡,怕是傷勢之故吧。
他想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這時,幻火揉著惺忪睡眼,慢慢坐起身來,開口喚道:「褚師兄……」
褚閏生聞聲,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指指一旁的池玄。
幻火睜著惶惑的眼睛,睡意全消。他順著褚閏生的手指望去,看到池玄時便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
褚閏生笑著鬆開手,壓低聲音道:「我們先出去,別吵著他。」
幻火點頭,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隨褚閏生出門。
一推開房門,褚閏生便絆到了什麼,他嚇了一跳,急忙摀住自己的嘴,扼住聲音。一回頭,就看到了滿臉驚訝的絳雲。她就蹲在房門口,雙手放在膝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褚閏生不禁笑了出來,他走過去,學她的樣子蹲下來,低聲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絳雲老實回答:「我守門……」
褚閏生笑意愈盛,「守門?我們三個大男人,怎好讓你姑娘家守門。呵呵,好啦,天都亮了,起來吧。」
「哦。」絳雲聽話地起身。她又想到什麼,探頭看了看房內。
褚閏生見狀,道:「師兄還沒起身呢。」
「啊?」聽到這句,絳雲神色裡染了擔憂,又看了好幾眼。
褚閏生看她滿臉忐忑不安,又想起先前她出手傷了池玄的事,便含笑道:「想看就進去嘛。不過,他難得睡得那麼沉,別吵他。」
絳雲猶豫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
褚閏生也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幻火跟了幾步,又回頭沖絳雲威脅了一句:「你好自為之!」
絳雲冷哼一聲,一轉身,閃進了房內。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鋪邊,看了看亂堆一氣的被子,繼而,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她歪著腦袋,靜靜看著池玄。
他側臥而眠,身子微蜷,睡容平和安然。他的傷勢雖已痊癒,但因血氣不足之故,臉色依舊蒼白,更襯得發似墨染,眉如黛畫。
絳雲思忖了一會兒,輕輕握上他的手,待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溫暖,她低頭淺笑。「凡人真的很弱啊,冷不得熱不得,飢不得渴不得……」她用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如此說道,「這麼一點點傷,就差點死了……」
梁宜的聲音不期然地響起:「正是如此,才修仙道啊。」
絳雲嚇了一跳,慌忙鬆開池玄的手,皺眉道:「你……」她意識到什麼,又壓低聲音,抱怨,「你不要突然開口啊!」
梁宜笑了起來,道:「我看你疑惑,才答你的嘛。」
「我疑惑我的,要你管!」絳雲沒好氣地說完。又低下頭,望著池玄,「……其實,他修仙也蠻好的,等成了仙,就什麼毛病都好啦!」她開口,輕聲自語。
梁宜卻道:「他煉化元神,成仙之日,就能開啟天知,恢復『廣昭仙君』的身份。到時候,你要找他報仇麼?」
絳雲被這句話弄懵了,她皺緊眉頭,努力地開始思考:廣昭是她的仇人,於她,有滅族之仇。池玄若是成仙,就會變成廣昭。那時候,她就得報仇。可是,池玄不是廣昭,她不該找他報仇……
她越想越亂,一時間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幾隻麻雀落在了窗櫺上,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絳雲回過神來,怒目望向了那幾隻雀鳥。又是被罡氣吸引過來的?也不看看情勢,不能擾他休息啊!她想到這裡,俯身過去,伸手驅趕。麻雀非但不走,還越聚越多。絳雲心頭生惱,手上一通亂揮,這一來,倒教她自己失了平衡,往下倒去。
絳雲大驚,心想著不能壓到池玄,便努力將身子一扭。不料,她用勁過猛,去勢難收,咕嚕嚕地就直接滾下了床,撞在了桌角上。
池玄被這聲響吵醒,睜眼起身,就見絳雲躺在桌角邊,抱著腦袋,滿臉哀怨。
看到他醒來,絳雲一骨碌坐起來,慌忙道:「不是我吵你,是麻雀!麻雀!」
池玄轉頭,看了看窗櫺上的那幾隻麻雀,點了點頭:「嗯。」
絳雲站起身來,又爬回床上,認真道:「你繼續睡,我幫你趕走它們!」
池玄淺淺一笑,問道:「你的妖力恢復了麼?」
「沒有。」絳雲答得迅速。
「那就別靠我這麼近。」池玄道。
絳雲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沒錯,她的妖力就是因他的罡氣才被扼制的。難道真的是靠他太近,才會無法恢復?她思忖片刻,笑道:「梁宜說了,只要心無惡念,你的罡氣便不會起效。我的妖力沒恢復,肯定跟靠你多近沒關係!」
聽了這番話,池玄反倒答不上了。
梁宜的聲音含笑響起,「喲,丫頭,變聰明了麼!」
聽得這句誇獎,絳雲有些得意。她趕走那些麻雀,對池玄道:「好了,你睡吧!」
池玄望著她,不自然地沉默著。
絳雲看了他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哦!我也不吵你!我出去了!」她輕快地爬下床,蹦蹦跳跳到了門邊,臨走,她轉身,笑著揮了揮手。
池玄不自覺地抬手,也揮了揮。也是那一瞬間,他皺起眉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窗櫺上,那一群麻雀又飛了回來,嘰嘰喳喳地,不容他片刻寧靜。
……
客棧的樓下,是供客人休憩用餐的大堂。褚閏生和幻火挑了一張靠樓梯的桌子坐下,叫了幾樣點心。
段無錯下樓,看到他倆,笑逐顏開。「哎呀,不愧是為師的好徒弟,真貼心!叫的都是師傅喜歡吃的東西,嗯,不錯不錯。」
褚閏生喚了聲「師傅」,也不多搭理段無錯。他手拿著筷子,支著下巴,仰著頭望著樓上的客房。他也不知為何,心頭有些急躁起來。只是看一看,不用這麼久吧?
段無錯順著他的目光往上望,道:「好徒兒,你脖子累不累?」
褚閏生聞言,低頭望著他,道:「我是晚上睡相不好,脖子有點酸,動動。」他說完,便上下左右地把腦袋扭了個遍。
段無錯笑得無奈,也不多說什麼,低頭吃東西。
這時,絳雲推門出來,歡快地跑下樓來。
褚閏生的臉上頓生笑意,他起身,笑道:「看完了?」
絳雲點頭,「嗯!」
褚閏生剛想說點什麼,忽然發現,全客棧的人都看著絳雲。
昨日回來,絳雲已經換下了那身襤褸的衣服。如今,她穿的雖是粗布衣衫,卻依舊難掩她絕色姿容:膚白勝雪,赤髮如緞,青眸若水,更有婀娜身段,曼妙嗓音。這般美人,又豈是世間尋常?
看著那一道道覬覦的視線,褚閏生心生不快,低語一句,「看什麼看……」
他身邊的幻火聽得這句,立刻拍案而起,怒斥大堂內的眾人道:「看什麼!不准看!她是我褚師兄的人!再看我挖你們的眼睛出來!」
絳雲聞言,立刻反應過來。她轉身,也怒道:「沒錯!你們統統不准看!」
大堂內的眾人大驚,紛紛收了目光,各做各事。
段無錯端著飯碗,目瞪口呆。
褚閏生頓時尷尬起來,他羞紅了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她……」
段無錯伸出手,拉他坐下,「好了好了,都這樣了,就別解釋了。」
褚閏生無奈萬分,「可我……」
「好了好了……」
褚閏生看看幻火和絳雲,那兩人皆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絲毫沒有為出口的話感到尷尬。他自知失語,也知說什麼也不過是越描越黑,便嘆了口氣,壓低了腦袋,吃東西。
不過多久,大堂內又恢復了方才的氣氛。原本喝茶聊天的客人,又開始說三道四起來。
卻聽鄰桌有三個商賈打扮的男子,正眉飛色舞地說著此地的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本是普通的布商,奉天敬神,樂善好施,頗有名望。許是精誠所至,前朝之時,這戶人家的媳婦生了個神仙女娃。那女娃可不一般,出生之時,祥光五色,滿城飛花。女娃一出生便能言語,道是家中祖屋之下有黃金萬兩。布商一挖,果不其然。家人無不感謝神恩,更是大做善事,福澤州縣,普濟鄰里。
這事傳到京城,皇帝老兒得知後,拍案稱奇。當即下旨,命這戶人家移居京城。數年之後,那神仙女娃被傳召入宮,做了妃子。
但說這戶人家的祖屋就在這小鎮之外數里。那屋子經幾代修葺,豪華非常。後來,前朝衰敗,天下分崩,這戶人家也不知流落何處。不過,夜半時分,宅中常有仙樂飄飄,伴著美人笑語。也有好奇之人偷進宅子,想一看究竟,但翌日必是光著身子躺在野外。問其宅子之事,皆是茫茫然的,無法作答。
褚閏生聽到這些,起了興致。
那桌商人越說越歡,一人忽然拍桌站起,道:「昨日我經過那宅子,你們猜,我看到什麼了?」
另外兩人搖頭。
那商人正色道:「我看到有一群人進了那宅子。我就好奇,在那宅子外守了一夜,那群人一直沒出來啊!」
「莫不是被扒光衣服,扔到哪兒去了?」一人笑著,說道。
「那可是百來號人哪!要是都光溜溜地被扔出來,怎麼也該遇上幾個吧!」那商人道,「我後來又見過他們幾次,原來,他們是『太上聖盟』的人!」
「『太上聖盟』?難道是那個聚集天下高強方士的『太上聖盟』?!」大堂之內,有人驚道。
「對!就是那個『太上聖盟』!我想也是,除了道行高深之人,誰敢隨便入這宅院!」
一時間,大堂內驚嘆聲此起彼伏。說是「太上聖盟」的弟子各個法力高強,怕是三山符菉都比不得。
聽到「太上聖盟」四字,褚閏生想到了什麼,他咬著筷子,低頭思索。昨日,他聽商千華說過,那地仙何彩綾就是與這「太上聖盟」合作,搜尋《道藏》經文。莫非,這宅院與他們有關係?
他想到這裡,抬眸看了段無錯一眼。只見這老頭兒只顧低頭喝粥,滿臉都是漠不關心之色。
褚閏生笑了笑,照平時,他這師傅就該樂顛顛地說上一句:「待老頭來算算那宅院虛實!」如今他充耳不聞,肯定有問題!
褚閏生也不說破,待到天黑,眾人睡下。約莫三更時分,他推醒了幻火。
幻火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不明就裡。
褚閏生低聲道:「噓,小聲說話,別吵醒了師兄。幻火,我現在找你一起去辦件事,你願不願意?」
幻火點頭,「褚師兄儘管吩咐,幻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了,說的跟唱戲似的!」褚閏生笑笑,「我們去那神秘宅子探一探,怎麼樣?」
幻火聞言,「師兄是對『太上聖盟』感興趣?」
褚閏生點點頭,「嗯。不是說他們在找經文麼?要是他們有《上清真經》,我們也省了功夫。」
「師兄所言甚是。」幻火笑著應道。他又看了池玄一眼,道:「師兄為何不讓池玄師兄一起去?」
「他有傷在身,別折騰他了。」褚閏生笑的狡黠,「還有,也別告訴師傅。沒準他和那宅子的主人還頗有淵源呢,呵呵。」他躡手躡腳地下床,「天色不早了,快去快回。」
幻火點頭,取了衣服,跟上他。
褚閏生剛要開門出去,卻又想到了什麼,他的臉上漾起一絲笑意,又轉身走到了窗邊。
幻火略微不解,繼而便看見紙門上依稀透出的少女身影。他皺眉,搖了搖頭,跟著褚閏生跳下了窗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