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頷首,笑道:「徐秀白。」
褚閏生正要再寒暄幾句,幻火卻開口打斷道:「慢著!褚師兄,此人是『太上聖盟』的人!」
褚閏生微驚,卻含笑道了一聲:「這麼巧啊?」
幻火拉起褚閏生的手臂,急道:「師兄,此人危險!」
「『太上聖盟』的目標是諸位高功,與我們何干?」褚閏生全無懼色,如是道,「我們不過是低位弟子,根本不配做徐大哥的對手,是吧?」
徐秀白笑了笑,「說得好。我不想找你們麻煩,不過,那小鬼不是凡人,方才也傷了我幾名兄弟,怎麼算?」
褚閏生看了幻火一眼,略微思忖,道:「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徐大哥不介意我們三個一起上吧?」
「不介意。」徐秀白道。
他話音落時,褚閏生就覺自己腳下泥土鬆動。低頭看時,泥土之下,竟埋著千萬細絲。那細絲鋪陳甚廣,宛如蛛網。而褚閏生一行,分明是蛛網上的獵物了。褚閏生不禁嘆了一聲,沒想到,才幾句寒暄的功夫,這個徐秀白連陣都布好了。作孽,遇上棘手的人物了……
絳雲看著面前的局勢,心中不解。這時,梁宜的聲音響起,道:「丫頭,下面我說什麼,你說什麼。」
絳雲點點頭,朗聲開口,道:「原來是『天綱列陣』。」
徐秀白聞言,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見識的嘛,妖獸。」
絳雲走了幾步,道:「『網元天綱』本是雷部用以拘束魔物的法寶。其線強韌無比,萬物莫摧。這法寶布下的『天綱列陣』更是厲害。一旦入陣,便如蝶入蛛網,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佈陣人之手……」
徐秀白聽著這番解說,並無喜悅之色,倒是慢慢皺起了眉頭。
絳雲悠然一笑,道:「……這個陣看似厲害,卻有一個缺點。」她頓了頓,抬手指指天空,「只要雙腳離開地面,這個陣就失了效力。我乃妖獸天犬,踏雲御風,迅如流星,你說,這個陣會有效麼?」
她話音剛落,徐秀白便抬手一招,收了陣。他細細打量了絳雲一番,道:「你不是那隻妖獸,你是誰?」
絳雲朗聲笑道:「連我都不認識還想覆滅上清?」她抬手,正聲道,「命魂拘索,七魄封……」
徐秀白聞言,驚道:「梁宜?!」他抽身退開,縱身而起,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見他離開,褚閏生和幻火都有了些微驚訝。褚閏生想到什麼,幾步衝到了絳雲面前,急切道:「梁高功,你……」
「我不是梁宜啊。」絳雲開口,「方才是騙他的。」
褚閏生聽到這句,鬆了口氣。他笑道:「看來那些話,是梁高功教你說的了?」
絳雲點頭,「嗯。」她沉默片刻,又道,「她說:在我體內,定魂咒法的威力大打折扣。今日能敗姜希,是僥倖得手。如今是萬萬發揮不出來的。現在還是儘早與童無念匯合為上。」
褚閏生點點頭,又疑道:「梁高功,太上聖盟的目標正是您與童高功,如今您暴露身份,豈不是……」
「沒見他聽我名號就跑了麼?我的定魂咒法,天下無雙。加上童無念的乾坤八音,他若有膽再來,必是有來無回。」絳雲老老實實,一字一句地將梁宜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褚閏生笑了出來,「梁高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先回去吧。」
三人不再多說,往回趕去。
……
但說先前與姜希一戰,將那茅屋毀去,如今,一眾人只得露宿。
褚閏生一行趕回之時,童無念已領著兩個徒兒搭了簡棚,生了火堆。童無念坐在棚中,手捧書卷,擺了一副棋,正解殘局。昌明和昌晴侍奉左右,甚是恭敬。見他們回來,昌明上前迎道:「師弟,你們終於回來了。」他又看了一眼幻火,「沒事就好。」
褚閏生笑答:「嗯。」他看了看四下,問道,「池玄師兄還沒回來?」
聽到這個名字,昌明微微皺眉,「嗯……」
褚閏生還沒開口,卻聽絳雲道:「我去找他!」
褚閏生心頭一沉,回頭之時,絳雲已騰身離去,不見蹤影。他微微一嘆,面露無奈,眼底卻帶了不甘。
幻火見狀,望向了絳雲離開的方向,隱隱察覺了什麼。他皺起眉來,不悅之色,更甚褚閏生。他開口,道:「師兄莫急,我替你追她回來。」
褚閏生聽到這句,剛要阻止。幻火卻已起了御風咒,追著絳雲而去。
一旁的童無念見狀,含笑開口,喚道:「師侄,有些事情,你煩惱也沒用。」他伸手,招了招,道,「我聽人說,你棋藝了得,不如來陪我下完這盤殘局吧。」
褚閏生笑了笑,點頭照辦。
……
絳雲沒尋多久,就找到了池玄。一番搜尋無果,他正慢慢往回走。卯符挽著他的手,緊跟在他身邊,笑語著什麼。只是,他的神色平靜如水,似乎全不上心。
絳雲皺眉,迎上前去,二話不說就抱起卯符,斥道,「叫你不准纏著他!」
卯符不滿,掙扎道:「池玄哥哥都沒說什麼,你幹嘛著急?莫非你想一個人獨佔他?!」
絳雲聞言,氣極,她跺腳道:「死兔子!胡說八道!我告訴你,被他罡氣吸引的東西多了去了,他不說,並不表示他喜歡。你的沉迷也該有個限度吧!」
卯符看她一眼,嘟著嘴道:「你不是也被罡氣吸引……」
「我……」絳雲剛想反駁,想了想,又覺得卯符說得沒錯。以前不覺得,現在她的感受卻如褚閏生曾告訴她的那般:離池玄越近,心中就越平靜。那是罡氣所致,毋庸置疑。絳雲抬眸,看了池玄一眼,也不知該怎麼說了。
池玄卻平靜如昔,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看來已經找到幻火了……我們回去吧。」
絳雲聽到這話,只得點了點頭。
幾人正要回返,卻見幻火從天而降,劈頭就是一句:「絳雲!你好大的膽子!」
絳雲望著幻火,不解。
幻火看了池玄一眼,面露愧色。他一把拉起絳雲,壓低聲音,怒道:「你明知道主人最討厭你找廣昭仙君報仇,幹嘛還不依不饒,惹主人生氣?」
「啊?報仇?」絳雲有些茫然,她看了池玄一眼,忙道,「我沒有找他報仇啊……」
「還不承認!」幻火抬手,狠狠敲了一下絳雲的頭,「我就覺得奇怪,這些天你總是丟下主人不管,反倒纏著廣昭仙君。我早該想到,你故態復萌,又唸著報仇。笨狗,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絳雲有些委屈,「我……我真的沒有……」
幻火正要再訓。卻聽池玄開口,道:「她沒有。」
聽到這句,幻火稍稍驚訝,「呃……是麼?」他望向絳雲,小聲道,「那你一直纏著廣昭仙君做什麼?」
未等絳雲解釋,池玄便開口,道:「我道行尚淺,一直無法控制自己的護身罡氣。我已練習十數年,相信不久之後,便能收放自如。」他抬眸,看著絳雲,「到那時,就不會再引人沉迷……」
幻火想了想,道:「仙……不,池玄師兄的意思,是她被你的罡氣吸引,所以才……」
池玄點點頭,不再多言,逕自往回走去。
只是那一瞬間,絳雲覺得有些失落。他果然,很討厭被罡氣吸引而來的東西……
這時,幻火帶著疑惑開口:「被罡氣吸引?那麼可怕的東西……笨狗,你真的不怕?」
絳雲輕聲回答:「不怕……」
「那你與他的血海深仇呢?就算不怕,也不該沉迷吧?」幻火追問。
絳雲搖搖頭,「殺我族人的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但是,不是他……」
幻火越聽越糊塗,便索性轉了話題。「我才懶得管你的私事,不過你惹主人生氣了,記得賠罪。」他說完,扭頭便走。
絳雲怔忡之時,卯符一下子掙脫她的箝制,衝她做個鬼臉,輕快地跑開了。絳雲心中愈發失落,她稍待了片刻,舉步回返。
……
但說此時,褚閏生已和童無念下完了那盤殘局。童無念看著面前的棋盤,笑道:「我曾聽張高功說過,你的棋藝冠絕茅山。這盤和局,是你有意相讓了?」
褚閏生笑道:「我入門之時,在仙人洞的試煉中,的確贏過張高功一局。不過那時候是以三敵一。當不起『冠絕茅山』這幾個字啊。」
童無念合上手中書卷,道:「那師侄可知,我的棋力連我的兩個徒兒都贏不了?」
褚閏生聽到這句,臉色微變。
童無念拾起棋盤上的棋子,笑道:「這局棋是幾月之前張高功與我下的。不過半局,我敗勢已定。張高功念一場同門之誼,未把我逼到絕路,餘下這殘局讓我慢慢想。如今,我以這必敗之局與你對弈,竟然能和局……小師侄,看來你的處世之道,比你的幾位師兄要高明不少啊。」
褚閏生聽罷,心中連嘆幾聲。自從那時仙人洞試煉之後,他的棋力可謂一日千里。無論與誰對弈,都遊刃有餘。方才下棋,他還以為是自己太厲害,才顯得童無念棋藝不佳。原來,是真的不佳啊……作孽,這次真是失策了。
童無念笑道:「這世上,有些人喜歡聽真話,有些人喜歡聽假話。放心,我比較喜歡聽假話,這局棋,我很滿意。」
褚閏生也不知如何往下接,只得敷衍。片刻後,池玄回返,他找著了藉口,抽身離開。
待走到池玄身旁,他長吁一口氣,嘆道:「師兄,你總算回來了!」
池玄點點頭。他望著褚閏生,沉默。
褚閏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笑著開口,「師兄……你有話跟我說?」
池玄搖頭,「我以為你有話跟我說。」
「我?沒有啊。」褚閏生連忙擺手。
池玄正要開口說什麼,卻又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他只道:「當我會錯意。沒事了。」
褚閏生不禁覺得奇怪。他這個說話直白、一針見血、樹敵無數的師兄,什麼時候也會欲言又止了?可是,到了今日,這樣的欲言又止,豈不是更詭異?他還想細問究竟,幻火、卯符和絳雲便陸續回來。
眾人到齊,童無念便吩咐自己的徒兒燒水做飯。待用過晚飯,眾人各自休息。
褚閏生將駕車馬匹的車轅卸下,栓馬在旁,餵了些清水青草。春夜尚寒,又有微雨擾人。即便絳雲和卯符不是凡人,但畢竟是女子之身,便被安排在馬車內休息。池玄隨童無念師徒三人,在簡棚下安靜打坐。幻火早早就爬上了一棵樹,說是要替眾人守夜。
褚閏生有些無奈。馬車內他肯定是去不得了。打坐,也不是他的喜好。樹上麼,怕是容不了兩個人。他想了想,靠著馬車,席地坐下。他剛想閉目養神,絳雲卻從馬車裡探出頭來,怯怯喚了一聲:「閏生哥哥……」
褚閏生被嚇了一跳。這稱呼,本來就只是逗她玩罷了,沒想到,她還真叫順了口。如今聽著,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他狡黠笑笑,道:「什麼事,絳雲妹妹?」
絳雲從馬車裡爬出來,跪坐在他身邊,皺著眉頭,低聲道:「對不起。」
褚閏生不解,道:「怎麼了?」
絳雲微微壓低了腦袋,道:「我曾經答應過你,不會離開你身邊。可是……我……我總是去找池玄,置你於不顧,是我不對。我下次不會了。」
褚閏生愣了愣,繼而笑道:「你答應過我那種事?我怎麼不記得?」
絳雲不悅,「我當然說過啊!我說過會好好守在你身邊,不會再離開的!」
褚閏生手托著下巴,滿臉茫然地望著天空,「是麼?」
「是啊!」絳雲心裡不滿至極。幻火說他生氣,可是看他的樣子,分明什麼都沒放在心上嘛!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吧。」褚閏生道,「我當你是隨口說說,也沒當真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絳雲忙道。
褚閏生笑了起來,「那就當你是真的……不過,我看你更喜歡和師兄在一起啊,守在我身邊,不是很為難嗎?」
絳雲聽到這句話,帶著一絲失落,道:「他說,我是受他罡氣影響……我會努力克制的!」
「他說?」褚閏生笑著抬手,點上她的眉心,「那你呢?」
從他手指傳來的溫度,牽起一絲熟稔。絳雲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和普煞仙君的樣子重疊起來,連神情中的雲淡風輕,都一模一樣。她一時間失了神,說不出話來。
褚閏生隱隱覺得自己行為唐突,他收回手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故作輕鬆地道:「還當你點了硃砂呢,原來是胎記啊。」
絳雲回過神來,道:「不是胎記,是你的鮮血所化。」
褚閏生笑出聲來,「原來是蓋印……」他笑了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如自語般輕聲道,「真傻,又不是蓋了印就一輩子是你的……」
絳雲聽不明白,神情愈發茫然。
褚閏生轉頭,望著絳雲,道:「我教你怎麼來分辨自己是不是被罡氣吸引吧。」
絳
雲睜大了眼睛,驚訝不已,「可以分辨?」
褚閏生點點頭,他雙眸水亮,滿臉笑意,看起來誠摯無比。
絳雲喜上眉梢,「快教我吧!」
絳雲話音未落,褚閏生傾身,輕輕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那是太過輕巧快速的動作,絳雲還來不及反應。她不明就裡地望著他,片刻後,微微皺了眉頭。
褚閏生看著她的神色變化,站起身來,煞有介事地說道:「你試著對師兄做同樣的事,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說完,也不等絳雲開口,轉身便走。
絳雲半信半疑地目送他離開,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嘴唇。這樣做,便會明白?這算什麼?
褚閏生走了好一段路,才放任自己的心跳。臉頰滾燙得如同火灼一般,心口被壓得更悶,透不過氣來。雖是輕狂至極的舉動,卻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樣,只需一試,便能明白很多事情……他自嘲的笑了笑,暗自低語:「真傻……」
就在他頭頂的樹桿之上,幻火靜靜看著發生的一切。幻火並不明白那一切的意義,只是,心底忽然湧上一陣糾結的痛楚來。一時之間,竟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