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奇異的俠女(8)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方嵐微微蹙眉,抬頭看向身側的男人。

  男人緩緩搖了搖頭,伸出手來,玩弄著她的髮尾,並不說話。方嵐卻不依不饒,又問道:「這都連續好幾日了,你的目光一直怪怪的。」

  薄易笑了笑,輕聲道:「沒什麼大事。對了,你娘親的事都安排好了?」

  方嵐點了點頭。

  兩人自秘境歸來已有數日。回來之後方嵐聽道友說那秘境之所以覆滅,似乎是有人在秘境內生事,結果沒能控制好自己那功法,竟然將整個秘境都毀了。方嵐唏噓不已,並未多想,完全沒猜到是薄易看了籤文後心潮翻湧,又怒又痛,本想砸了那明白真人的石像,卻不小心讓整個秘境都再難維持。

  歸來之後這幾天裡,就如方嵐所說,方母氣數將盡,沒過幾日便撒手而去。謝爾凡一直不見蹤影,方嵐便將嬰孩果子交給了顧大娘,也告訴了她飼養這果子的方法。顧大娘開始時充滿懷疑,聽到要謝爾凡以血肉浸泡飼餵後更是神色一變,然而當方嵐說這嬰孩果子化成的孩子必定聰穎俊俏時,顧大娘明顯心動了,不怎麼真誠地謝了方嵐幾句。

  安葬了方母后,小道姑便和狐妖踏上了復仇之路。

  害了方道姑一家的狗官姓衛,人稱衛太保。因此人尤好美食,民間亦有戲稱他做「胃太飽」的。一來了這金陵,衛太保便來了這煙籠寒水月籠沙的秦淮河,買了一道富麗至極的畫舫,請了六七名美貌小娘彈琴說笑,邊賞景,邊調情,同時還品嚐著金陵的美食,好不快活。

  一位嬌滴滴的歌姬送了塊金陵梅花糕入他的口,衛太保原本神色平淡,吃了這梅花糕後,不由得眼睛一亮,道:「這梅花糕是哪一家做的?怎麼如此之香?」說著,他邊回味著唇齒間那股誘人的香甜之氣,邊道,「這材料也尋常的很,多半是手藝人的功勞。」

  旁邊一位官員聽了,呵呵一笑,道:「大人,您也覺得好吃吧?下官真是押對寶了。前兩天我在街上吃了這糕點後,真是奇了,回家裡後惦記了一整夜,睡不著,第二天天一亮就派人去尋。結果啊,不僅尋到了一份獨一無二的美食,還尋到了一位……一位美嬌娘。」

  衛太保一聽,更來了興致,連忙讓這官員傳這位做出梅花糕的美嬌娘上來。

  只聽得琵琶聲中,珠簾上卷,一位臻首低垂的美貌娘子出現在了簾後。她立在陰影中,雖看不清容貌幾何,可那身段卻已經妖嬈到了極點,衛太保微微張著嘴,只覺得魂兒都被她吸走了。

  待那女子緩緩走入船艙,玉容被煌煌燭焰照清時,衛太保眯了眯眼,勾了勾唇,沉聲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讓我向這位娘子好好討教下怎麼才能做出這樣好吃的點心,改日也好孝敬皇上。」

  官員一喜,連忙起身,領著歌姬們退下,登上了並排的另一道畫舫。

  那娘子卻仍是一言不發,只有眉間那一點蓮花形的印記,好似花鈿一般,在燈下微微閃著嬌豔的光華。衛太保面帶笑意,站起身來,驀地說道:「薄大叔,你也是滿拼的。捨不得方姐姐使美人計,乾脆說服了她,自己變成美人,以身犯險,真是讓我感動。」

  那「女人」聞言,眼睛一眯,張手化出拂塵,抬臂指向他,沉聲道:「謝爾凡?」

  謝太保笑容溫和而純善,緩緩坐了下來,為自己斟滿酒不說,也為薄易倒上了一杯。他微微抬頸,飲盡杯盞中的渾濁酒液,輕輕展袖,道:「正是謝爾凡。薄大叔,你也不用急著找真正的衛太保在哪兒了,他啊,已經被我殺了。現如今月色美好,又有美食好酒為伴,薄大叔,不如我們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欣賞一下這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罷。」

  薄易定定地看著他,高大的身軀一動也不動。

  方嵐原本的計畫是從秘境得到那能讓人吃了便覺得十分好吃的神奇花兒,借此來引誘那尤愛美食的衛太保。薄易聽說那衛太保除了美食還愛美女後,十分不想讓方嵐出現在衛太保面前,便出了個主意——由他來變作美貌女子,施展狐族的媚術,以此來迷惑衛太保,勝算還能再多出一分。薄易現如今的法力比方嵐厲害得多,方三娘雖十分想要親手手刃仇人,但到底還是希望能更加穩妥些,最終還是決定讓薄易刺殺衛太保,自己則候在旁邊那艘畫舫上,若是薄易失敗便出身接應他。

  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畫舫上的衛太保不是衛太保,竟是謝爾凡。

  謝爾凡見薄易不動,知他還在懷疑,微微一笑,抬手拿了塊梅花糕吃,邊咀嚼著,邊讚賞道:「這糕點還真是好吃,若是那衛太保還在,肯定會中招。」他說著,從桌子下提了個匣子上來,風淡雲輕地說:「這裡面便是衛太保的頭。大叔要是想看,儘管打開看。送給你都行。我沒有必要在這時候騙你。」

  薄易頓了頓,打開匣子,微微露出一條縫來,等了數秒,之後才把匣子完全打開。謝爾凡觀察著,微微一笑,知道薄易這是害怕匣子內裝了什麼機關暗器。

  看了看,薄易關上了匣子。他盤腿坐到了矮桌邊上,並不喝謝爾凡遞過來的酒,只是冷冷抬眸,看著謝爾凡,說道:「你的任務是:活過一個月,阻止方嵐復仇,附加任務是不讓方嵐給你生孩子,對嗎?」

  謝爾凡唔了一聲,邊吃邊輕聲說道:「大叔,你不必對我警備心這麼強。我只喜歡贏的滋味,並不喜歡殺人的血腥氣。匣子裡不會裝暗器,酒裡也不會下毒,至於附近有沒有人埋伏……嘖,要是埋伏,就是笑話了。你作為曾經的狐王,那樣厲害,我要找誰來伏擊你?再說了,你只要稍微調動下神識,這附近的動靜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見薄易只是把玩著那精緻的酒杯,並不說話,謝爾凡挑了挑眉,繼續說道:「我從小到大,但凡我想做到的事,憑藉著我的智商,沒有做不到的。很多人都說情商比智商重要,還舉了很多高分低能的例子,但在我看來,那些蠢貨的智商根本不能稱之為智商。他們只是擅長考試而已。」

  「可是來到這場奇異恩典之後,我竟然輸給了你們——一個智商大約在130上下的女人,和一個智商在125上下的男人。這對我而言是恥辱。所以這一場……我拼了命想贏。」

  「翠生被方嵐收去妖丹後,我意識到從一開始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實在是個愚蠢的行為。事已至此,我作為一個只是會點兒符咒的普通凡人,要想翻盤,難上加難。然後我就想,與其被動地阻撓你們報仇,不如主動點兒,替你們復仇吧。沒想到還真讓我碰上了機會。」

  衛太保身邊有個狗妖,實在是個厲害角色。人人都以為他現如今在京城,卻不知道這狗妖就跟在衛太保旁邊。他前一陣子渡劫失敗,已經奄奄一息,之所以掩飾行蹤就是怕仇人趁機報復。

  虛弱的狗妖偶然遇到舊敵,結果陰差陽錯被謝爾凡救下,臨死前用他獨有的功法把尚存的法力都傳給了謝爾凡——謝爾凡也真是踩了狗屎運,上一秒還一籌莫展,下一秒就坐擁高超法力,還藉著狗妖的信物混到了衛太保身邊,待了幾日後就趁他卸下防備時殺了他,自己變成了衛太保,等著方薄兩人上鉤。

  「我很高興能贏,所以就放你們一馬。要知道,雖然我殺不死你,可是處理掉方姐姐卻並不難。」謝爾凡的聲音十分清澈,即便說著這些心機險惡的話,聽起來仍是那樣的純善無辜。

  他又喝了杯酒,忽地勾起唇來,逼近薄易,道:「方姐姐很可愛,我很喜歡聽她說話,我也喜歡她像對待小弟弟一樣對待我。大叔你說,如果我和方姐姐是一對搭檔的話,會怎麼樣呢?」

  他說這話也說不清是出自真心,還是單純為了激怒薄易。薄易聽了他這一大段長篇自白,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微微眯起眼來。

  謝爾凡目含挑釁,直視著他。

  忽然之間,畫舫的舷窗處傳來兩聲雀鳴。謝爾凡微一拂袖,側頭看去,卻見那鳥雀忽地如箭一般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啄瞎了他的兩隻眼睛。

  謝爾凡大怒,口中伸出利牙,雖努力克制,卻還是汪汪地叫了兩聲——他承襲了狗妖的法力,雖是人類,卻也跟患了狂犬病似的出現了狗的症狀。

  他指甲尖利,四處攻擊,然而那鳥兒卻上下騰飛,似是在逗弄眼瞎的他一般,等玩夠了之後,那小雀猛然一啄,竟一下子穿破了他的胸膛,霎時間鮮血四濺,桌上梅花糕當真殷如梅花,杯中殘酒亦迅速由濁黃翻為淡淡的血紅色。

  謝爾凡還來不及呼痛,便已沒了呼吸。那鳥兒扇了兩下翅膀,叼著他的心臟,奪窗而出,向著天邊圓月漸飛漸遠。

  薄易冷著臉,高聲喊了聲方嵐。見小道姑從另一艘畫舫內伸出頭來,薄易微微一笑,大袖一揮,將她自船內捲了出來,隨即打橫抱在懷中,一轉眼兩人便沒了身影。

  不就是不直接攻擊麼?他謝爾凡能找到翠生代為攻擊,狐妖大人自然也能支使個厲害的小妖來奪他的性命。

  等兩人一停下,小道姑整理了下風中凌亂的髮型,隨即心急地說道:「你怎麼用了那麼久的時間?衛太保死了嗎?」

  薄易強行壓制著心中的怒火,笑了笑,坐在古樹的高枝上,單手將她摟在懷裡,溫聲道:「他死了。」

  方嵐大喜,捧住他英俊好看男子氣十足的臉蛋,狠狠地嘬了一口。然而這一次,薄易卻不似平常那般熱烈回應,而是眼神淡淡地看著她,直看得道姑心裡有些發慌。

  「方嵐,你是真的喜歡我嗎?」薄易輕聲問道。

  方嵐皺了皺眉,嘟囔道:「你真是恨不得一天問八百遍。我答的都噁心了。」

  他聽了方嵐的回答,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罕見地溫柔伸手,輕輕摩挲著方嵐的小臉蛋。然而漸漸地,薄易的眼神愈發陰沉危險,唇邊的笑意也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他的手猛地收緊,死死地掐著方嵐的下巴,口中冰冷低沉地說道:「給我記住。在我這裡,不存在好聚好散這個概念。在奇異恩典時,你是我的女人。回到現實之後,你還要做我的小母狗。你不能,不准,不可以離開主人我。你可以過你任何想要的生活,我不會下三濫地在這個層面管制你,但是你必須做好有我跟在身邊的準備。」

  眼前的狐妖實在不大對勁,兩隻狐耳支棱著,好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小道姑方嵐倒不害怕,只是一把打掉他的手,邊揉著下巴,邊不滿道:「掐的我疼死了。說什麼胡話呢,我根本聽不懂。」她一笑,坐在樹枝上,仰頭看著頭頂的明月,心中滿是大仇得報的歡喜,喃喃道:「吶,金陵的月光可真美啊。快多看幾眼吧。人生得意須盡歡,此時不看何時看啊。」

  薄易定定地看著她,想著那「明白真人」的回答,不由得緩緩垂眸,磨了磨牙。

  到底他要怎麼做,才能永永遠遠地留住這股山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