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王國沒有手機的存在,機械兔們腦中自帶通話裝置,可以和本族兔子自由通話。方嵐帶著這個狼狽的中年女人進了家餐館,給她點了幾個菜,付了錢,和她簡單聊了幾句之後,因為擔心薄易醒來後找不到自己,方嵐便匆匆出了餐館,走了幾條街,總算找到了一個兔子形狀的投幣式公共電話亭。
電話鈴剛響不到半聲,便有人立即接了起來。
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話筒那側傳了過來,聽起來雖依舊平靜而鎮定,而方嵐卻一下子便能聽出隱藏在聲音下的焦慮與擔憂。
「方嵐?」
方嵐清了清嗓子,笑著說道:「家裡沒有洗髮露和沐浴液了,所以我特意出來採買。現在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可能要耽誤一些時間。薄叔叔在家乖乖等我哦~我有買包餃子要用的東西,我們一會兒可以一起包~」
薄易微微一笑,繼續問道:「遇到了什麼事?很棘手嗎?我去接你吧。」
方嵐皺了皺眉,說道:「遇到了一個受典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叫史仲芸,是個中學老師。她本輪積分排位倒數第一,馬上就要被審判了。她的搭檔獨佔了所有錢,所以她沒有飯吃,連續餓了幾天了。」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面前的檯子,輕聲道,「在古代,死刑犯行刑前都要吃好喝好一頓才上路呢。我既然遇見了,就不能撒手不管。」
在恩典城內,受典人的生死只能由死神來決定,即使被其他受典人殺死,也很快就會復活。薄易並不擔心方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好的。記得早點回來。」說到這裡,他微微勾唇,聲音溫柔地說道,「我很飢渴,快來撫慰我的小薄易。」
「臭流氓。」方嵐紅著臉,罵了他一聲,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放下電話。
待她回到餐廳時,名叫做史仲芸的女人仍在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塞著食物。她儀態全無,瘋狂到了極點,紅腫的雙眼內淚水不停地下淌,手中一面拿著叉子,一面拿著刀,無比貪婪地吃著盤中的食物,即便嘴裡堵得滿到沒有空間,腮幫子高高鼓起,她也不曾停下或放緩她的動作。
方嵐嚇了一跳。再怎麼餓,也不會餓成這樣吧?這個大姐很明顯是在借暴飲暴食發洩些什麼情緒。
是了。莫名其妙地被拉到這個離奇的世界裡,如今又成了將死之人,她的悲慟與憤恨,都在情理之中。
方嵐坐在她的對面,也不知此時此刻,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撫住她,只能這樣靜靜地坐著,凝視著她。女人忽地大聲哭泣起來,聲音含混地向方嵐主動講述起她的人生來。
她自稱是個極為優秀的語文教師,在省重點中學中任職,自從教以來,帶的一直是重點實驗班。她名校畢業,知識淵博,教學方法獨特,很會鼓舞學生,愣是能把年級裡最調皮搗蛋的男孩子教成頗有靈氣的詩人,那孩子寫出的詩篇,令許多文壇中的成名詩人都讚嘆不已。
然而史仲芸的家庭卻不是那麼的圓滿。她父親早逝,母親也一直臥病在床,從少女時期到中年時期,她一直不得不和母親住在一起,肩負著照顧她的重任。史仲芸二十三四便結了婚,男方英俊瀟灑,是大學教授,兩人生活幸福,最大的缺憾便是史仲芸身子不好,懷了幾次孕都以流產告終。等到史仲芸三十多時,總算成功誕下一女,可這女兒竟是個智障。
兩個優秀的知識分子,竟生出了個智障!
後來,因為許許多多的原因,她和丈夫離了婚。丈夫沒過多久便另覓新歡,懷中擁著比她年輕貌美許多的少女,而她卻要獨自面對重病且性格古怪的母親,和永遠天真愚笨的女兒。
方嵐聽著這樣的故事,心中慨嘆不已,卻也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她抽了幾張紙巾,給對面的女人遞了過去,卻見女人忽地止住了哭泣,頗有風情地笑了。
史仲芸雖然年已中年,可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聽得她嘆了口氣,不再似之前那般瘋癲和狼狽,垂著頭,低著眉,溫聲說道:「我也是個女人,不能少了男人。我找不到有骨子有擔當的男人,便違背了我的師德,對……對小男人下了手。」
重點中學規定教師不准在外私自開班,做家教自然也不允許。史仲芸為了母親的醫藥費,便偷偷去做家教。
「四年前,我給一個高中男孩子做家教。後來,我引誘了他,他只是個懵懂小男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這一來二去,便沉迷其中,上了癮。我一輩子兢兢業業,力求做一個老實的好人,最後還是犯了一時糊塗,做了這種錯事。
三年前的那個暑假,他高考完了,和同學去外地畢業旅行,結果意外死亡。他爸爸是個警察,還是很有地位的那種,可即便這樣,最後也沒抓到凶手。只聽說是個殺人狂,逃到國外去了。他死的時候,我難過,悲傷,哭得死去活來,可也暗暗鬆了口氣。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跟著他一起,到黃泉裡頭去了。可誰知老天並沒有放過我。我來到了這個荒謬的世界裡,接二連三地遭報應。
我之前的那個搭檔,叫余強。我們一起完成任務時,萌生了感情。他很寵我,總說就算死也要和我在一起,還說和我相見恨晚。我知道這傢伙多半不是個好東西,可是女人嘛,誰寵她,她就信誰。結果後來換搭檔賽時,他沒有選我,看都不看我一眼,便選了那個女明星田心。你也看見他剛才怎麼對待我的……」
史仲芸目光無神,只是淡淡地說道:「男人啊,都靠不住。我的前夫,只喜歡年輕漂亮,甜美乖巧的那個我,一遇上事兒,老婆也不要,孩子也不要,什麼責任都不想擔,直接去找下一個年輕漂亮的了。我的小男人,魏楚傑這個小傢伙,想發洩時便來找我,平常該追女生還追女生。余強,根本就是個畜生,但我照樣能被他騙著。」
方嵐忽地怔住,猛地問道:「魏楚傑?叫魏楚傑?」
史仲芸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道:「我看過你過去的影像。是的,就是你當時的那個男同桌。他爸爸也是受典人之一,叫魏敬亭,是謝爾凡的搭檔。」她忽地露出了個有些諷刺的笑容來,說道,「謝爾凡的爸爸當年之所以被直接判了死刑,魏敬亭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但是看樣子,謝爾凡並不知道,反而還選了他擔任搭檔。」
她漸漸恢復了常態,整理了下頭髮,優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對著方嵐深深鞠躬。
「謝謝你的款待,也謝謝你肯耐心傾聽一個老女人的怨言。我衷心希望,你這樣的好心人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我們蛋殼劇場見吧。」言罷,她起身離開。
她離去後不久,方嵐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向餐廳外走去。
四季如春的恩典城,今日不知為何,竟然突然下起了雨,只是雨勢並不算太大。機械兔們的身子都是機器製成的,最怕淋雨,一點雨都耐不住,連忙都快速移動進了屋內。方嵐怔怔地在雨中走著,不住地胡思亂想,腦子昏昏沉沉的。
魏楚傑是她的同桌,長得白淨而高挑,睫毛纖長,看上去實在是個乖巧漂亮的小男生。可是事實上,這傢伙經常口無遮攔,是葷段子的忠實熱愛者,時不時調/戲身邊的女生,從頭髮到腳趾的每一寸皮膚都寫著青春期的躁動。
方嵐也被他開過很不雅的玩笑,不過方嵐心大,只要他說的不是特別噁心,方嵐都懶得搭理他。至於後來,她和高中同學都有些疏遠,因而再也沒有聽到過魏楚傑的消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死了……連環殺手,還逃到了國外,難不成又是厲赫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幹的?
她正低頭避雨,快步走著,忽地一頭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方嵐下意識說了聲對不起,緩緩抬頭,卻正對上一雙幽深而充滿關切與愛意的眼眸,還有一把繪滿卡通兔子的粉色雨傘。
方嵐一笑,連忙湊到男人的身邊,走到傘下,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抱歉。害你擔心了,還讓你特意出來找我。」
薄易面無表情,強硬地扯過她手中的購物袋,拎在自己的手中,隨即又低頭看著她,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方嵐抿了抿唇,自然明白他的無聲指令,笑了笑,緊緊挽上了他的胳膊。
薄易勾了勾唇,卻仍是不開口說話,也不再看她。方嵐知道這個大男人又開始鬧彆扭了,便主動說道:「好啦,不要生氣啦。」為了博得男人展顏一笑,方嵐端正了抖M的姿態,嬌滴滴地說道,「不要生氣啊,親愛的男朋友,親愛的小公狗,親愛的主人,親愛的薄叔叔。」
薄易卻置若罔聞,任她在雨中撒嬌撒了一路。直到進了公寓樓中時,方嵐剛鎖上門,便被薄易一把按住肩頭,狠狠抵到了冰冷潮濕的牆壁上,緊接著便感覺耳垂處微微一濕,溫熱的鼻息更是搔得她的脖頸處癢得不行。男人輕笑一聲,手鉗著她的腰,忽地啞著嗓子說道:「那些稱謂,我都聽膩了。你知道的,我最想聽哪兩個字。」
方嵐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深邃而灼熱。
「說給我聽。」男人咬了咬她的下唇,呢喃著命令道。
方嵐撒嬌道:「猜不出來啊,餓死了簡直。咱們趕快回去包餃子吧。再過一會兒就要去蛋殼劇場看審判秀了。」
他靜默片刻,鬆開了手。
方嵐心上一跳,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快步走上台階,假裝出一副很歡快的樣子,搶著去開了門,直到拿了案板揉麵時,才敢偷偷去看切菜的薄易。他看上去神情如常,卻讓方嵐更加難以安心。
薄易很沉默。
餃子包好了,他很沉默。餃子下鍋了,他依然一言不發。餃子出鍋了,被他的筷子夾住了,進了他的肚子裡了,他也只是淡淡地誇了句好吃,再沒有說些什麼。
方嵐看著他平靜的面龐,腦子裡也昏昏沉沉的,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驅車到了蛋殼劇場,直到入座時,方嵐只覺得十分疲憊,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死神在台上又蹦又跳,又是唱歌又是鬼叫,可卻完全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和薄易緊緊相扣的手,腦中不住閃過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回憶。
她又逼著自己看向舞台。依舊是老一套,死神問著暗藏玄機的問題,被審判的人們被逼作答,往昔曾犯下的罪惡逐漸顯露。
那個搶走了全部錢,讓史仲芸被迫挨餓的女人很年輕,叫做馮寶璐,是個富二代。她曾經是個白瘦美,很受男生追捧,也自封女神,既玩弄男人感情,又私下賣著不知哪兒生產的面膜等三無產品,牟取暴利的同時,還給無數買下產品的人帶來了難以挽回的傷害。後來也不知為何,這個馮寶璐逐漸變胖,心理也漸漸扭曲,竟然開始在學校裡做起了「老鴇」,做了不少幫富二代迷/奸小姑娘的沒良心事兒,還幫有心做這種勾當的女生牽線搭橋拉皮條。
審判秀逐漸走向高/潮部分時,方嵐被強勁而魔性的音樂震得耳朵生疼,正輕輕地揉著太陽穴時,忽地聽得舞台上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響,好像有什麼人暈倒了似的。她眉頭一皺,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震驚。
死神暈倒了!
死神也會暈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