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洞中夜

蘇綠眼看著對面坐著的青年似乎陷入了石化狀態,才慢條斯理地時候:「開玩笑的。」

元承:「……」

「你見過能隔著衣服治病的大夫嗎?」她拿起一隻之前燒製好的、造型簡陋卻很耐用的碗,盛出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裡面除了鹽什麼也沒放,味道卻已足夠鮮美。動作間,她又說,「你衣服上都是血,我幫你用雪洗了下。」說著,她指了指用火堆不遠處用樹枝撐著的衣服,「不過披風還算乾淨,你若是實在害羞的話,可以裹著。」

青年的目光落到身旁的紅色披風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它正蓋在母熊的肚皮上,隨著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聽了她的話,他覺得不該拿起它,但不拿,又實在覺得彆扭,真的拿起了,又不知該怎麼裹。僅穿著一條褻褲再披著披風,總覺得……有點奇怪,但具體哪裡奇怪又說不上來。

「給。」

就在此時,女孩遞過了一碗熱雞湯。

元承嗅著撲鼻而來的香味,心中驟然一暖,就那麼盤起雙腿,隨手將披風放在膝蓋上,直起上半身雙手接過碗和筷子:「謝謝。」

「不客氣。」蘇綠擺手,「反正我也要吃,舉手之勞罷了。」

說著,她也給自己盛了一碗。

元承吃飯與上次一般,無聲亦無言。既然他不說話,蘇綠當然不會無聊到去搭訕,說實話,跟這種面癱君說話其實也挺無聊的,還不如逗熊孩子呢。

兩人就這麼將一鍋雞湯分而食之,當然,大部分進入了元承的肚子。

而後蘇綠拿著碗筷走到外面,裝作用雪實則用水魔法將其清理一空後,裝著一盆子雪走了回來,繼續架在火堆上燒了起來。

她回來時,發現青年正在摸著火堆邊的衣服,見蘇綠進來,連忙縮回手,略有些尷尬地看向一旁的石壁。

「還沒幹吧?」

「……是。」

「冷的話就把那小東西抱懷裡吧。」

「……嗯。」元承當然不會這麼做,一個大男人抱著只熊……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緊接著,蘇綠開始燒水。

山洞再次恢復了靜寂。

元承覺得有些尷尬,如果他們是剛相識,估計他還不至於有這樣的感覺。問題是……他們已經見過好幾次,而且,對面的女孩繼上次救了青竹的命後,此次又救了他的命。雖然他習慣性對人擺出冷面,用不離的話說就是「好像非要引得全天下的人都看你不順眼才舒服」,但是,他深切地覺得她只要一張口,全天下的人瞬間會覺得自己順眼許多。

但是,比起虛假的笑容和言辭,他其實更適應這種,否則也不會一直擺出那張冷臉。

而且說實話,他已經很難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童,而更像是平等相交的成人。

越是這麼想,就越是覺得奇怪,明明還只是這麼小的一個女孩,怎麼會有那麼高明的醫術,又是怎麼在風雪滿山的情況下將他一個大男人帶到山洞中來呢?而且,失去意識前,他分明已經聽到了狼叫聲,本以為會葬身狼腹,卻未曾想到……

越是想,就越是暗自心驚。

就在此時,一根樹杈突然遞到了他的面前,元承下意識出手將其擊飛。

蘇綠:「……」

她挑起眉,看著被青年自己拍飛到地上的褲子:「不想穿可以直說,用不著這樣。」

元承:「……」

想穿上衣服的心情壓倒了一切,青年默默站起身撿起了自己已經徹底烘乾的衣服。她衣衫整齊,而他的衣服卻全數褪去,就這樣相對而坐,也難怪他心中沒有底氣,實在是太……有辱斯文了。

他側頭看了眼正饒有興趣注視著自己的女孩,抿緊唇角:「徐姑娘,多謝你。」雖然年紀還小,但一個姑娘家就這麼看著一名男子,實在是太……

「不客氣。」笑。

「……」如果此時是宮不離在此,八成已經風騷異常地笑道「好看麼?看夠了麼?身上的銀子帶足了麼?」,但是,元承不是對方,也說不出那樣的話,所以,他只能板著臉,嚴肅而正直地說,「徐姑娘,能麻煩你先背轉過身麼?」

「好。」

蘇綠很乾脆地轉身。

說實話,這傢伙的身材還是很有幾分看頭的,膚色微黑,泛著健康的色澤。胸肌腹肌,一樣都不少,線條充滿力度感,肌肉也都很結實緊繃。但是,她所處的主世界可以說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的時代,各種身材的男性在電視電腦報刊雜誌上層出不窮,看得多了,真不覺得有什麼。

手感?

一樣是肉她寧願摸自己的,起碼是軟的。

元承沒想過自己其實已經差不多被看了個遍,鬆了口氣後,快速地穿起衣服,身上有幾處被士兵武器割開或戳開的破洞,都被簡單地用線撩上了,聊勝於無。

元承坐回蘇綠的對面,沉默片刻後,突然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蘇綠抬起眼皮看對面的人,心中暗自好笑——這貨穿上了衣服,好像尊嚴與自信都隨之回來了。她施施然地回答說:「你看起來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山賊。」

「……」

「抱歉,說錯了,是義賊。」

青年搖頭:「賊便是賊。」有哪有義與不義之分,小時候他曾鄙視過這個詞,卻沒想到長大後會真正地成為一名「賊」,原因?不過是想好好活下去罷了。

「誰是賊你說了不算。」

「誰說了算?」

蘇綠笑了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轉而說道:「害良為賊。」這句話出自荀子之口,這個世界的歷史雖然沒有百家爭鳴的壯美時期,但似乎各種「子」的話都還是存在的。蘇綠注視著漸漸沸騰起來的開水,接著說道,「給百姓帶來危害的人,百姓稱之為賊。現如今,比起你們,縣令大老爺倒更類似於賊。」

青年能聽出,她說出「大老爺」這三個字時,語氣中滿是諷刺的意味。

但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種肯定,便開口道謝:「多謝。」

夜晚的山洞似乎是個特殊的環境,點燃的火堆讓身體變得溫暖,同時也似乎能讓人的心靈與性格一併變得柔軟。

若非如此,怎會有那般多的故事發生在這樣的環境中?

「就事論事而已,又何必言謝?」蘇綠拿起樹枝調整火苗,讓它變小。

相比於外表看來強大的青年,她的心一直很穩,並不容易受到影響。

這也很正常,男人與女人間的「戰爭」,從來不是以體型來決定勝負的。

而蘇綠口中的「縣令大老爺」,又勾起了青年的另一樁心事,沉吟幾息後,他又問:「是否所有人都愛高官厚祿?」

「未必,」蘇綠搖頭,「起碼我不愛。」

元承抬頭看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柔軟,而後就聽到她接著說——

「因為我是女的,當不了官,自然也拿不到那厚祿。」

元承:「……」一種被戲耍的憋屈感油然而生,他心頭不由升騰起一股微弱的怒意,自己在認真地說話,她卻依舊在開玩笑。

蘇綠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有些好笑:「實話實說而已,你鬧什麼彆扭?」

「我……」青年不知怎麼說,索性閉上嘴。總不能說「我沒鬧彆扭」吧,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說出這樣的話?

「讓我猜猜看你為什麼這樣說,」蘇綠將手中的樹枝丟到一旁,單手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對面的青年,「被背叛了?」而後她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雖然元承這廝是個面癱,但卻意外地有著一雙很容易表露出情緒的眼睛。她繼續說道,「為了高官厚祿被收買了?」

「……」

「他是怎麼做的呢?直接對你下手……不,這個難度略大。擄走他人,約你單人去營救?」

「……」

「你就果真單騎赴約,吸引了對方全部的注意力後,讓其餘人伺機救回了那人。最終,你成功地將那敵人引至山上,盡數殺死後,決定安心死去。」她加深臉上的笑容,「再往前想一想,那位段大夫中毒也許也有內鬼在其中推波助瀾。是這樣麼?」

青年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幾乎要懷疑今日的相遇究竟是不是意外。」

蘇綠輕嗤了聲:「我如若費盡心思安排這種事,那必然所圖非小,你身上又有什麼是我值得圖謀的?」八塊腹肌麼?時辰那傢伙天天在她面前顯擺這玩意,她都沒興趣摸一下,只喜歡用腳踹。

「自然是沒有。」元承的目光不閃不躲,與眼前的女孩相對,眼神似乎沒有什麼波動,卻讓人覺得誠懇,「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