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都變壞了

鎮北侯府北邊,某座小院中。

下人經過這裡時,都會下意識放輕腳步,原因無它,這裡是段先生的藥廬,他極愛靜,服侍在他身邊的也只有一個藥童而已。更別提,這裡還有「徐姑娘」的一間製藥房,曾經某位不太那啥的婢女在糾纏好脾氣的段先生被她撞上,結果……點蠟!

外面的人也許不清楚,侯府裡的人卻一清二楚——這裡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侯爺,也不是宮先生,而是這一位。

好在她並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也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就亂發脾氣,反而非常穩重而通情達理,從很得下人和府中衛兵的敬重。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小院中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雖然用「溫婉」這個詞形容似乎有些女氣,但除此之外,似乎又找不到更為合適的詞語,或者打個比方,就像山間潺潺流動的溫泉水,聽起來讓人覺得熨帖極了。

「這不是想你了麼?」另一名男子的聲音響起,雖也悅耳動人,卻多了幾分不經意又不太正經的感覺。

如若此人有人路過此地,八成能聽出,這兩人正是段青竹與宮不離。

雖是秋末,日頭卻正好。

身穿一身灰色布衣的段青竹手中端著一個盛滿了藥材的竹篩,將其放到院中的架子上,又隨手抓起旁邊已經曬了幾天的藥材,嗅了嗅。這幾年間,他的變化可以說是最小的。這變化並不是指外表——本來就是青年,五年的時間能讓外貌變化到哪裡去呢?

不管願不願意,元承、宮不離和元啟的生活都變得比過去要繁忙,而一路走到今天的其他弟兄們,也各自有了新的歸所,有些依舊混在軍中,有些卻選擇了結婚生子,過普通人的日子。連聚寶盆和元寶都比過去肥了大了。

與之相比,段青竹的生活方式卻幾乎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依舊是一個院子。

依舊是每天曬曬草藥,看看醫書,再配些藥,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現在用不著親自去上山採藥了,於是……也更宅了。

他性格本就恬淡,喜淨不喜動,比起錦衣也更愛穿布衣。

不過,對此其餘人也沒什麼意見,只要他自己覺得高興就好。

段青竹的祖上是御醫,不幸捲入某種權利糾紛後雖僥倖保住性命,卻也被迫流放。所以比起元承等人,他其實要更能吃苦,畢竟從一出生起,就生活在那苦寒之地。

現在的生活,他覺得很是滿足,「院中日月長」,莫過於此。

但是!

即便如此!

他已經是整個雲中縣女子們最想嫁的男人之一!

咳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出場率低,人氣卻很高」的代表。

這個「很受歡迎的男子」聽到朋友的話並沒有如同灌下了*湯,反而腦子很清醒地問道:「你又得罪了誰?」

段青竹很青竹,通常這傢伙只有在惹了禍的情況下才會躲進自己的院中,因為沒人會在這裡和他動手,至於動口……除去她外,沒人是這傢伙的對手。

「我也是好心。」宮不離摸出最近很疼愛的扇子——在古玩店只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真品,不好好顯擺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的火眼金睛,悠然自得地扇了兩下。

「辦了壞事?」

「……」宮不離沉痛地說,「青竹,你該少見她的。」

「?」

「嘴都被傳染壞了。」

「……」段青竹嘆氣,走回屋中端出一隻托盤,盤上是一個茶壺和兩個茶杯,他提起茶壺倒水。

宮不離拿扇子敲著自己的下巴:「好茶,好手。今日那美人兒的手是挺漂亮的,不過比起你來還是差了點——太纖細了些,色澤也差了點。」

早已習慣這貨行徑的段青竹連眉頭都沒抖一下,只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重點:「美人?」

宮不離露出恍然的神色:「哦,原來你還不知道呀。」

隨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說了一通。

段青竹:「……你想在我這裡躲多久?」惹出這麼大的事,阿承不怒才怪吧?

「我這不也是想幫他嗎?」

「你只是想看熱鬧吧。」段青竹一語戳破了這傢伙「唯恐天下不亂」的本質,不過他脾氣向來溫和,轉而提醒道,「阿承也就罷了,若是徐姑娘知道……你這幾日還是小心些吧。」

宮不離:「……」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的威脅人啊?

不過,說的倒真是略有道理。

「況且,那姑娘千里迢迢奔赴此地,你當眾讓她下不來台,委實有些過了。」段青竹又說,「這世道女子本來就做不了多少主,當年的事情也未必是她的錯,如今又不不幸喪夫,轉而被送往此地,可以說是雪上加霜,你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宮不離扶住額頭,「我錯了,別念叨了。」鮮少有人知道,這傢伙情緒一有波動,就會像現在這樣變成話嘮。

得,看來這裡也待不成了。

哎,天下之大,為何就沒有他容身之處呢?

到底是天妒英才啊。

「正所謂,知錯就改……」

「善莫大焉。」青年站起身,轉身「灰溜溜」地往外走,「我去改,成了吧?」按照以往的經驗,現在去比以後去要划算,可以節省百分之十左右的藥酒。

院中的灰衣青年注視著好友的背影,莞爾一笑。

日照和煦。

藥香裊裊。

宮不離才走出院子,就迎面碰上了一名家丁,對方一見他,眼睛一亮,一路小跑了過來:「宮先生,侯爺在到處尋您。」

「……」事發的還真快,「他在哪裡?」

「在習武場。」

「……」看來今天這頓打是免不了了。

宮不離覺得自己的臉和肚子有點疼,好在藥酒是不需要自己掏錢的,否則錢袋也要疼了。

「宮先生,我來幫您引路。」

「不用了,我認得路。」

「我還幫您領吧。」

宮不離眯起眼眸,注視著熱切無比的家丁:「怎麼回事?」

「額……」家丁愣了下,略不好意思地回答說,「侯爺說了,誰把您弄去,就賞十兩銀子。」而後,非常熟悉對方性格的他補充著說,「不然,銀子到手後我分您一半?」

宮不離抽了抽眼角,而後徑直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上下拋擲著:「想要銀子是吧?」

家丁的眼神隨著那銀子上下移動。

「去拿吧!」說著,宮不離將手中的東西丟到了遠處。

太浪費了!

如此感慨的家丁連忙追了上去,辛苦地扒開草叢那麼一看——銀子呢?明明落在這裡的啊!咦?這是啥?

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默默淚流滿面,被騙了……銀子飛了……所以說,宮先生您為啥會隨身攜帶這玩意?

他真蠢,真的,宮先生那樣小氣的人怎麼可能會捨得丟銀子呢?

再一回頭,果然,人也不見了,另一塊銀子也飛了……

啊……人與人之間那基本的信任呢?

好累……無法再愛了……

這一天,某位好青年就這樣失去了一直堅守著的信仰。

某種意義上說,宮不離這貨真是造孽啊!

青年到達習武場時,發現「侯爺大人」已經換上白色的短打練開了,髮帶、腰帶與靴子則是純黑色的。貼身的衣物更顯現出其結實勻稱的身材,看起來雖然並不粗壯,但像他這樣的明眼人可以一眼就看出那肌肉中暗含的力量,當它全數爆發出來時……他就死了。

宮不離再次覺得身上真的好疼。

元承已經知道對方過來,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地將那一套家傳劍法練完後,才歸劍入鞘,看向來人。

「來了?」

「來了。」眼看著躲不過,宮不離索性耍起了無奈,猛拍雙手,誠懇無比地說道,「好劍法,侯爺威武!」

元承:「……」哪怕和這傢伙相處了這麼多年,這貨的無恥他是一點都沒學到。他伸出手按了按眉心——自從進駐侯府,事物繁多壓力也更大後,這便成為了他的習慣性動作,「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宮不離摸了摸下巴,不太正經地笑著說道,「我是一個好人。」

元承:「……」他看向對方,「這話你信麼?」

但他顯然還是低估了對方的無恥程度,宮不離笑得更開心了:「信!」

「如若說了假話,你這輩子和下輩子都是窮鬼。」

「額……做人不要太惡毒。」這話對於宮不離來說簡直就是穿腸毒藥。

「你說我?」

「……哎,阿承,」宮不離抄著手仰頭嘆息,很是可恥地開始複述青竹君的碎碎念,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受罪吧?所以,「你想啊,人家一姑娘不幸喪夫,又不知因為什麼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結果連城門都沒進就被你趕出去,回去後得收到多少白眼和冷言冷語。身為她曾經的未婚夫,正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於心何忍?更別提……你做什麼?」提起袖子擦臉。

原來是元承默默從懷中拿出一瓶藥水,直接往他的臉上潑了去。

「看來沒有易容。」

「……」宮不離不得不面對一個殘忍的事實,「阿承,你也跟她學壞了。」從前的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元承淡然回答說:「你也更像阿啟了。」

宮不離:「……」這是在諷刺他變二了嗎?

「比一場吧。」

宮不離接過被對方丟過來的刀,心中感慨不已——

所以說,時間和日夜相處的小夥伴都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