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月夜的悲哀

因為這件事,索蘭這傢伙足足在外面遊蕩了一天(人魚也需要休息,蘇綠於是用自己的作息劃分時間)才磨磨蹭蹭地回來。彷彿覺得自己犯了錯般,手裡抱著不少能吃的海藻以及各種顏色鮮豔、味道甜美的果子,一股腦地堆到蘇綠的面前,眼巴巴地看著她。

看著,看著,臉又紅了。

默默地縮回自己的蚌殼中,半天不肯出來。

蘇綠:「……」這種事情就真的這麼值得害羞嗎?他們之間到底是誰有問題?

不過,只要一聯想到某一天這傢伙可能也問她要卵|子,蘇綠只覺得整個人略不好。而且,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到陸地上去一次,只是方法……

還需要細細地想。

新搬來的那對紅尾人魚夫婦無疑是個很好的渠道。

因為索蘭這傢伙還在「鬧彆扭」的緣故,最終是隔壁的夫婦先來拜訪他們。

交談中,蘇綠得知他們中丈夫名叫比利,妻子名叫麗莎,兩人原本住在距離這裡約有一百多貝的西邊(『貝』是人魚的計數單位,一貝約等於一隻成年人魚搖動五十次尾巴所能游出的距離)。但前不久,一群鯊魚在那裡幹了一架,弄得到處都是血腥味不說,死後屍骸還都沉沒在了海底,也就是這對夫妻的領地中。

清理實在太耗費功夫,無奈之下,這對夫婦只有帶著自己的蚌殼藉著一道洋流搬來了這附近,與索蘭變成了鄰居。

「希望不會給你們帶來困擾。」

「不會的。」很少與其他人魚交流的索蘭害羞地說,「我們很歡迎新鄰居。」

「那真是太好了。」麗莎笑著回答間,看向一旁的蘇綠,「你的未婚妻顏色可真漂亮。」她注視著小美人魚在海水中微微舞動的深黑色長發,以及那格外顯得深邃的幽黑雙眸,「我見過不少人魚,他們中沒有任何一隻有著與她相同的顏色,真是太漂亮了,就像深海中的黑珍珠一樣。」

蘇綠:「……」人魚的審美觀果然很類似啊,其實在她看來,彩色的魚尾明顯要更漂亮些,她這個完全像燒焦了的紅燒魚。

索蘭羞澀地笑了,用溫柔的嗓音回答說:「在那麼多蚌殼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是最特別的。」

「這樣的話,」比利拍了拍手掌,「將來你們孩子的蚌殼給我們一隻如何?我用我們家的蚌殼和你們換。」

人魚語中,這相當於結娃娃親。

索蘭快樂地答應了。

他的孩子啊,光是想想就讓人從心裡冒出泡泡。不過,阿黛爾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長大呢?

如此想著的藍色|人魚圍繞著自己的小未婚妻轉悠了幾圈,她看起來還是那麼小,小到他可以輕鬆地把她圈在懷中。這樣……似乎也挺不錯的?

於是,某隻人魚再次變成了海中番茄。

比利與麗莎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笑了起來,很顯然,這樣的過去他們也曾有過。

蘇綠:「……」好吧,也許她是最不和|諧的那一個了。

不過,這種甜滋滋的氣場還真是讓人牙疼,於是她很是自覺地轉換了話題。

「那群鯊魚為什麼會打起來?」

提起這個話題,比利和麗莎的表情同時嚴肅了起來,對視了片刻後,他們仿若下定了某個決心,而後前者才說道:「其實,在來的路上,我們見到了一座黑屋。」

索蘭臉色一變。

蘇綠同樣明白,在人魚的記憶中,黑屋是與「女巫」劃等號的。

沒錯,女巫這種強大的生物,即便是海底世界也能開分店。

「我想,」麗莎抱緊雙臂,似乎有些寒冷地說道,「那群鯊魚也許是被女巫下了藥,所以才會……那場面真是太可怕了。」

比利體貼地從身後抱住她,兩人的魚尾緊貼在一起。

「抱歉,我不該問的。」蘇綠很識時務地說道。

「沒關係。」麗莎搖頭,「之所以說出來,就是害怕你們在無意中闖入了女巫的領地,要知道,那可是很可怕的事情。」

在人魚的傳說中,女巫經常會將不小心進|入自己領地的任何生物變成試驗品,所以必須慎之又慎。如非必要,海底的任何一個生物都不願意見到女巫,因為那往往與「死亡」掛鉤。

「謝謝。」索蘭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蘇綠也點了點頭,心中卻想起了另一件事。小時候,她也曾經讀過那篇非常著名的《海的女兒》,那裡就曾經提過一場人魚公主與巫婆的交易。為了獲得一雙能夠在陸地上自由行走的腿,她以被割去舌頭這種殘忍的方式永遠地失去了美妙的聲音。而所獲得的腿,也並非是完成品,因為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一把尖刀刺進身體。

雖然當年看完故事後她只想拿刀在王子臉上刻上「王八」兩個字,但是,現在想來,也許她真的能從女巫那裡弄到藥水,而後成功地以人類的外表混入人群之中。

蘇綠決定,等自己的精神力恢復後,就去「拜訪」一下這位神秘的女巫。

接下來的日子裡,生活已經很平靜。

直到某一天,索蘭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極度悲哀的神色。

蘇綠原本有些不解,直到某個時間點,突然有一道道美麗的銀色光芒透過海面直射|入了海底,她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圓月之夜。

也只有這一天,海底才會出現如此美妙的景觀。

而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人魚們會甩動著美麗的尾巴,而後順著這一道道光芒浮到海面上,尋找一塊礁石,一邊仰望著月光,一邊盡情地舒展著歌喉,發出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

但如今,這種事情明顯不可能做到。

蘇綠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湧動著某種上浮的衝動,這大概是印刻在人魚骨子裡的本能。

還在幼年期的「阿黛爾」是如此,已經處於成年期的索蘭肯定更加如此。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蘇綠原本就是「人類」——這個無論何時都不處於弱勢地位的群體,立於所有生物的頂|端,以至於很難理解「弱勢」的滋味。

就在此時,索蘭突然悲傷地哭了。

蘇綠驚訝地發現,原來人魚的眼淚真的可以化為珍珠。

一顆顆圓潤的淚珠從成年人魚那溫柔英俊的臉孔上滑落,而後化為了潔白無暇的珍珠,墜|落在鋪滿了柔|軟白沙的海底,他悲哀地看著她,哽咽地說:「阿黛爾,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帶你去看一看那漂亮的圓月。」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悲傷,更多是為了她。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在父母的帶領下,悄悄地浮上水面去沐浴月光,那真是美麗異常的場景,直到今天都無法忘記,時不時還會在夢裡重溫。

那個時候,父親對他說,人魚的一生中如果沒有見過一次圓月,那麼他們的生命就不是完整的。

說這句話時,父親用力地抬起手臂,將他舉了起來,喊道:「看到了嗎?索蘭。當我們人魚死去之後,靈魂就會順著光,一直飛到月亮上面,化為那銀白光芒的一部分,再繼續照耀著依舊存活著的同伴。索蘭,記住這道光!每當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的父母親人和朋友。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了,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們一樣。」

從那一天起,索蘭清楚地知道,自己哪怕某一天死去,也絕對不會迷失飛往月亮的路。

那時,這片海域還很平靜。

直到數年之後,人類的捕撈船終於開往了這裡,父母也是在那時被他們給抓走。

從此,他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有時候,索蘭會想,也許父母很幸運地逃回了海中,只是距離太遠,所以才不曾回來。

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冒險帶阿黛爾浮出海面,因為那真的是太危險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月光對於蘇綠來說,真的不是什麼珍貴的事物。但即便如此,她依舊被索蘭的言語和眼淚震撼到了。她知道,其實他不僅是為了阿黛爾而悲哀,更是為了人魚的命運。但即便如此,這份眼淚依舊讓她覺得有些沉重。

所以在對方游過來緊緊擁抱她時,蘇綠並沒有如以往一般快速地將對方推開。

「阿黛爾……」

一顆顆珍珠砸落在蘇綠的肩頭,順著她光潔的背脊滑落,發出低低的響聲。

「人魚究竟做錯了什麼?」索蘭喃喃地問,「為什麼我們必須要遭受這種事……」

「……」

「是因為我們的美麗嗎?」

蘇綠沉默片刻後,回答說:「不。」說話間,她將男性人魚推開。

索蘭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眸。

「美麗本身並沒有錯,但是,沒有力量保護的美麗就是巨|大的錯。」

說到底,一切只是因為人魚太弱了,所以才會任人宰割。

索蘭若有所悟:「難道要變成魚人那樣才能擺脫這種命運嗎?」

魚人,與人魚的字眼雖然很像,卻完全是另外一種生物。他們也是人身魚尾,卻有著青黑而粗糙的表皮,尖利的牙齒和指甲,聲音難聽,並且是純粹的肉食動物,尤其愛吃人肉。

但就是這樣一種生物,在海洋的邊岸通常都有據點,大部分人類都會小心地避開他們的領地。

索蘭的臉上隨即又露出了無比糾結的表情:「它們真的是太醜了……」美人魚當然是一種愛美的生物,而且審美標準也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