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和阿發相擁的房間裡,只剩淚水落到鍵盤上的滴答聲,和邱天搥著胸口悶撞聲,空洞的回盪,震耳欲聾。
心臟傳出的劇烈撕裂感,無論他如何用力搥著胸口,也除不去。他喘著氣,掙紮著要止住顫抖時,看見兩張小椅子並排在窗前,擺放成靜默的姿態。
不可以哭,不要哭,不淮哭。
他瞬間站起來,「唰」的一聲拉開窗簾,正午的陽光曬進房裡,兩張小椅子被照出短短的影。他把淚水從臉上狼狽抹去,拉起床單丟進洗衣機裡,然後洗了個澡,阿發所給予他的所有善意、微笑、溫暖、擁抱,都隨著冷水一起淋下,毫不留情的穿流過他,卻無法將他滅頂。
撕裂感仍在,但他是打不死的。
他是邱天,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將他打倒。
他把床單拿出來曬在陽臺上,回到房間看那兩張小椅子,原本是一左一右,被他放在電腦螢幕兩邊的音箱上,現在卻被併排擺在窗前,而且朝向窗外,像倚著窗口看風景。
阿發擺的?為什麼?他無法明白。
他看了下時間,才發現已將近十二點半,急急忙忙的跑去捷運站,阿發還沒到,他坐在一旁的機車上等著。
不可以再失控了。他對自己說。不可以做曖昧的舉動,不可以提喜歡或愛,不可以讓情緒波動,只要享受互相陪伴的時間就好了,只要能陪在阿發身邊,就好了。
一頭熱的把自己的感情掏給別人,只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是自私的行為。從十八歲受到太后教誨後,這個信念從來沒動搖過。喜歡對方就要為對方著想,所以不要再失控了。
畢竟兩人間的距離無法拉的更近了,無論如何,他還擁有一夜的溫存可以回味。
而且吃不到的比較可口。他對自己洗腦,吃不到的比較可口吃不到的比較可口吃不到的比較可口……
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螢幕閃動的是「小寶貝」。
「幹嘛。」
「昨天有怎樣嗎?」李以誠的語氣是關心,而不是八卦。
「就牛排吃一吃,大家互相Come out一下,丟幾個往事炸一下。」
「嗯,你想說再跟我說吧。」
「切,跟你一說完,你轉頭就跟那混蛋說了。」
「隨便啦,下週六我媽生日,要回台中吃飯,不要忘了。」
「我應該週五晚上就回去了,看乾媽喜歡什麼你就買吧,多少錢再跟我說。」邱天話還沒講完就看到阿發走過來,他招了招手。
邱天掛了電話,跟阿發一起走進捷運站,他神色如常,對話如常,阿發也如常。
可是昨天已成為了一個斷裂點,邱天心心唸唸的人和事,開始輕度偏移,角度雖然極小,但隨著時間過去,終究會擴大到遙不可及。
週末看展的人多,擠熱了空曠的展場,他們在展場裡和許多陌生人擦肩而過,牆上掛著一幅幅的黑白照片,每幅攝影作品都像一個來不及的故事,他們都是故事外的路人,只能張望。
他們在附近吃了遲來很久的午餐,再去敦南領邱天的書,六點多時,在書店門口揮手告別,邱天咬牙,不再使出「一路好走」,而是狠下心轉身往捷運站的方向離開。
李以誠和阿瑞克創的調情八招裡,第七招「一路好走」他用的最好。當兩人告別時,站在原地,微笑的目送對方的背影,如果對方回頭,再抬起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微彎,輕輕的揮兩下。
「重點要把深情、不捨跟貼心表現在細微的小動作裡。」阿瑞克這樣教導他。
根本沒屁用,我才是該一路好走的那個。他在心裡暗罵,同時拿起電話打給小馬,電話一接起來,他立刻說:「對不起我錯了彆氣了陪我喝酒吧。」
「男人又跑了是吧。」小馬的聲音非常幸災樂禍。
「錯,是我跑了,九點半,光復南路那家L*B。」
小馬是個早睡早起的好男人,淩晨一過就揮手走了,邱天獨自坐在吧枱旁的小位子,偶而和酒吧克說上幾句。
「我早上翻牆的時候跌了下來,很痛。」他喝著第四杯酒。
「牆上面沒門嗎?」酒吧克忙的沒空理他。
「沒,還真的是……門都沒有。」他又點了第五杯酒。
到清晨四點酒吧準備打烊時,酒吧克才發現邱天醉在吧枱的最角落。
「喂,打給誰?」酒吧克推了推他,找出他的手機。
「嗯……小寶貝……」他含糊的說。
「幹,賤人,誰是你小寶貝!」酒吧克踩了他兩腳,才明白要在手機裡找小寶貝。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起來。
「怎麼了?」李以誠的聲音有點驚慌,畢竟邱天不會沒事半夜四點擾人清夢。
「你好,我們這裡是L*B,有個人醉倒在這,可以請你來領回去嗎。」酒吧克擺出營業用的和善語氣。
「……抱歉,我馬上到。」
二十分鐘後,李以誠和楊肖文趕到了L*B,邱天一看到楊肖文就大罵:「這是我的故事你來湊什麼熱鬧!滾!」
「他不來,我一個人扛的動你嗎。」
「你有了男人就忘了兄弟,老子當年……」
「閉嘴,要忘了你就不會清晨四點半來接你!」李以誠狠狠的踹了兩腳。
邱天算是個幸運的人,因為他生活中某個部份出現混亂時,總會及時出現別的事來分散注意,就像跌落山谷時,山崖邊會橫出一截樹枝。
他睡到週日中午,被強哥的電話硬生生叫醒,「去過上海沒?」
「去過啊。」宿醉讓他的頭痛的快爆炸。
「阿立在弄的那個案子你知道吧,後天上架,他明天要去,」強哥停了一下,然後開始狂笑,「但是他早上騎車摔倒骨折了哈哈哈……」
「……你想叫我替他去是吧。」邱天對強哥的無情感到心寒,同事骨折耶。
「對,我叫總務去弄機票了。」
「等等等下,什麼時候可以回來?週六我乾媽生日耶。」
「週四下午回來,等下三點到公司過資料吧。」
這個時間長短剛好,名正言順的給他四天時間冷靜,週四晚上重披戰袍殺回臺北找阿發喝咖啡,週五回台中,非常好。邱天滿意極了。
我就說橋到床頭……不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哈哈哈。
「強哥,你救了我。」他趕在強哥掛電話前送上感謝。
「不是吧,你又玩完了?嘖嘖嘖。」說完就掛掉了。
三個嘖打不倒邱天,他歡天喜地的頂著宿醉的腦袋爬起床,按開電腦,出了房門,看到李以誠坐在客廳。
「我餓了。」他丟下一句話就進浴室梳洗。
電腦開了機,連上MSN,太后的回覆留言跳出來,兩個字:「火鍋。」
火鍋……喔幹!邱天終於想起他身上背了20份火鍋的賭約。
李以誠把上午買的廣東粥和小菜弄熱放在餐桌上,自己坐在一旁等著,擺明瞭要開堂審案。
邱天在浴室門口考慮良久,最後肚子餓獲勝,他乖乖走過去,喊了聲:「威武。」
「說吧。」李以誠拿起邱天的哀鳳,當成驚堂木在飯桌上一拍。
「啊,別別別……會壞的,」他急忙自動招來,「真的沒什麼好說,他很明白的說他要一個人過日子,只能跟我當朋友,做不到的話,就別聯絡了。」
「可是小白花喜歡你啊,大武說小白花對不喜歡的人,看都不看,當年多少人狂追死追都沒用。」
「我知道,但這跟喜不喜歡沒關係,他只是……唉。」這些事不知從何說起,他只好悶頭吃粥。
「那你要放棄了嗎?」
「沒,太后說過的,愛是一個人的事,我只要不再失控就好。」
「嗯,那,天天……」
「幹嘛。」
「我想搬去跟大武住。」
「滾吧。」邱天平靜無波的說,「我一個人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