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等到了半夜一點多,小若才打來。
「抱歉,我要等小晨睡了才能打。」小若聲音壓的極低,話筒裡有些空曠的聲音,像是在陽臺。
「不會不會,你說吧。」直接給我個痛快吧。
「好,不要浪費手機錢。你很好,以小晨的標準來說,你逛書店逛超市逛夜市都拿滿分,我第一次看到滿分的,而且你也不是贗品,我會跟小晨說的。」小若的語速很快。
他明白了,就像他的吃飯喝咖啡看電影一樣,小若看人的方式就是逛書店逛超市逛夜市。
「贗品倒底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個刺青……」
「贗品就是假貨,你沒上國文課嗎?」豬籠草開始發威。
「我知道贗品是假貨,你的意思是指我是真貨?」邱天都想哭了,他本來就是真貨啊。
「對,你是小晨的真貨,我看的出來,你是用自己去愛小晨,不是用愛去愛,小晨跟你在一起時,很習慣,很自然,這種氣氛,他跟從前那些人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因為那些人都是A貨,那時跟他講過,但他就是不聽。」
邱天全身顫抖,阿發親妹妹的認同,比太后小誠什麼的更讓他激動,至於用自己還是用愛來愛,他聽不懂,不過反正是好話。
「我是真貨,我是真貨。」邱天開心的想哭,原來豬籠草能分辦真偽。
「別高興的太早,不管你是真貨假貨,小晨都不想買。」小若一句話拍死他。
「你能叫他買一下嗎。」邱天話裡都是無助。
「你要創造需求讓消費者買啊,我想他有動搖,才會跑來台中,結果竟然遇到你,哈,反正我只能提供意見,他對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別人管不來,而且他討厭麻煩。」
「我知道,他講過,那刺青呢?為什麼你是一整個太陽?」
「我們是異卵雙生,可是我們從小就覺得自己少了一半,那種空洞的感覺很難形容,反正去刺青時我們有約定,如果遇到讓我們覺得完整的那個人,就把另外一半補上。」
「你遇到了!」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克住金鑲玉……
「對,不過沒在一起。」
「因為你也怕麻煩?」
「不麻煩,是乏味,長相廝守什麼的不是我過生活的方式,」小若的話裡有種無情,「你可能無法理解,總之,只要知道那個人的確存在,想到那個人能給我力量和勇氣,這樣就夠了。」
「我能理解,真的,像林覺民很愛他老婆,還是跑去革命送死一樣,有很多事比廝守重要。」其實他全然理解,但也全然不能理解。
「真奇怪的比喻,不過某個層面上來說是對的,」小若的語氣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你蠻好玩的,不按牌理出牌,難怪小晨跟你講話都會笑。」
「我本來也是正經的好青年,只是後來遇到壞人,被摧殘了12年。」
「哈哈,你正經的話分數就低了,總之,小晨是雙胞胎裡善良心軟的那個,所以你有機會,只是不知道機會在哪,小晨決定事情,需要一個契機,像日劇或照片之類的。」
「我知道,戀人啊!」
「沒錯,看老天給不給契機吧,我再給你些指點,不要跟小晨膩在一起,不要緊迫盯人,不要過問太多,他需要很多空間,就算他半夜兩點說要去看海,沒叫你跟,你就不要硬跟。」
「因為多帶一個人很麻煩,對吧。」邱天已經捉到了這對兄妹的思路,「我對每個人的獨立性都很尊重。」
「非常好,你明白就好,我想你分的清關心與過度干涉之間的差距,我對你還蠻有信心的,總之我會告訴他,你是個滿分的真貨。」
「好,好,謝謝!我……我……你來臺北我請你吃飯!」
「嘿嘿,你等著吧,」小若算計的笑了一下,才繼續說,「其實他也知道你是真貨吧,畢竟連靈魂都振動的感覺騙不了人。」
「靈魂振動……那種感覺是不是像烤肉或煎蛋時的油花在心裡爆開那樣?」
「不一定,每個人的感覺不同,」小若停了一下,才用很認真的語氣說,「我真的認為你就是讓小晨把刺青補上去的人,希望有機會跟你當家人,叫你一聲哥。」
「好……好……」
「哭什麼,傻瓜。」小若說完就掛掉了。
邱天不知道阿發在聽了小若的話之後,心理上有什麼變化,至少在往臺北的兩小時裡,他看不出來。
他們安靜的閉目養神,偶而講兩句無關的閒聊,阿發坐靠窗的位置,窗外的燈光偶而滑過阿發的臉,忽明忽暗。
「下週六我們去當代看展覽好不好?」巴士進入臺北市區時,阿發說,「遊戲的影像美學之類的,有暗黑呆阿伯跟魔獸。」講到暗黑,阿發眼睛閃亮,像個黑洞,把他拉扯進去。
邱天忽然知道那錯開的圖層是什麼了。
「好啊,等下回去我把暗黑挖出來複習一下,我的德魯依很強喔。」他笑著說。
邱天打開住處大門,滿屋子的沉默一湧而上,就像在清晨走進捷運站,只有空盪。
他把自己甩在沙發上,看著李以誠房裡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其實這幾個月,李以誠的東西早已慢慢搬到那個人家裡,這裡只留下些衣物和書本,連一個二十四寸的行李箱都塞不滿,但完全搬走畢竟是另一回事。
嗯,就像長期出租跟賣斷。邱天心裡有些黯然,可是他的生活不會有什麼不同,還是一個人洗衣服、跑操場、吃飯、關燈、睡覺。
再過不久,阿發也會從他生命中消失,剛才在巴士上對話時,他明白了這一點,因為事情已經失控,無法挽救。
那個週末,他就被轟殺到了極限,此後都是靠備用燃料支撐,可笑的是他沒發現,還不停自我催眠「當朋友比較好」,他不是理智,而是盡力做著垂死前的掙扎,他根本沒辦法跟阿發當朋友,真的沒辦法。
林若晨,只能用來愛上。
只是現在連備用燃料都要用盡,開始閃著紅光,他這個淚腺打結的人,平常三年也不掉一滴淚,這幾日卻輕易被一首歌一句話挑動情緒,就是身體在發出警訊。
不要再掉一滴淚了。他對自己說。不要再為了不屬於他的東西掉淚。
雖然小若幫他說話,雖然他是滿分的真貨,雖然李以誠叫他不要放棄,可是這些加起來都敵不過太后的慧眼,太后永遠是對的,才會賭他八月底陣亡。
無關任何的外在因素,只因為太后知道他的電池容量,就算那個晚上的事沒發生,也一樣撐不到八月底,他沒有辦法默默的、不爭不求的守著愛情,他不是那種人。
只是……如果他消失了,阿發還會笑的那麼開心嗎?還會把日子過的那麼有趣嗎?還會記得他嗎?算了,知不知道答案,結局都是一樣。
他起身進浴室擰毛巾擦臉,看見一把淺藍色的牙刷,配上相同色系的漱口杯和毛巾,安靜擺放在浴室一角。
那時阿發還取笑他是個傻子。煎著蛋、在咖啡香裡笑著說他是傻子。
傻子。
邱天對鏡子裡的自己罵了一句。林若晨,這個傻子用他自己愛著你,你為什麼不要,為什麼不要,你不覺得可惜嗎,真可惜,真是可惜。
窗外夜色如水,絕望曲折成徑,如他不忍讓阿發離去的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