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房間只剩邱天一個人,房門沒關,客廳或廚房也沒傳來任何聲音,他嚇得跳起來衝出去,卻看到阿發安靜的坐在沙發上喝牛奶。
「嚇死我,以為你跑回家了,」邱天走過去抱住阿發,「只喝牛奶?我去買早餐給你。」
過去邱天一直避免和阿發碰觸,怕控制不住自己,也怕阿發不高興,可是現在,去他的肢體距離。
「冰箱裡的我都不想吃,」生病的阿發讓邱天抱著,有點任性的說,「我要吃燒餅夾蛋、紅糖饅頭跟米漿。」
「好好好,小的馬上去買。」邱天有點啼笑皆非,生病的阿發好可愛,而且以前都沒發現阿發喜歡吃饅頭沾米漿。嗯,因為他們只一起吃過一次早餐,還引發了悲慘的結果……
阿發仍有些無力和疲倦,吃完早餐和藥,躺在沙發上看書,邱天則抱著筆電坐在一旁。
「下周太后回來,我上網跟太后約吃飯時間,一起去,週六晚上好嗎?」邱天這樣跟阿發說,阿發雙眼發亮,嗯了一聲,然後繼續窩在小說裡。
當著主角的面談論八卦,讓他有點罪惡感,可是難得最近太后心情大好,要捉緊時間把有的沒的都拿出來問,不然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他控制臉上的表情,以免阿發看到他露出詭異的笑,劈哩叭啦把昨晚的事對太后講了一遍。
「好不容易從糞坑爬出來,小白花又對我丟一坨大便,但我不會再多求了。」
「口嫌體正直。」
「如果小白花願意把牆敲掉,來和我一起跳糞坑的話,我當然體正直!但這希望不高,所以我就頂著大便趴在牆頭上看他在夕陽下奔跑,反正我這輩子賠給他。」經過昨晚之後,邱天就完全認栽。
「愛的比較深的人是輸家,願賭服輸是好品德,不過牆是什麼東西?」太后竟然意外的和善,嗯,不太對。
邱天把臺北車站地下二層出口處的石牆解釋了一下。
「哇,本座真是何德何能教出你這個難得一見的白痴。」太后還是好和善。
「求 太后開示。」邱天在太后的和善裡抖了一下。
「牆翻不過去,你不會挖嗎?刺激1995看過沒,再厚的牆挖個17年也會通,安迪葛格這麼偉大的人物,你竟然不懂得傚法,我都不想說你了。」
「啊!!」邱天突然吼了一聲。
「怎麼了?」阿發嚇的從書裡抬起頭來。
「太后說要買麻辣火鍋的底料給我,我太高興了。」邱天在臉上堆出笑,阿發看看他,眼睛轉個兩下。
「到時一起煮火鍋吃。」邱天連忙補上一句,阿發才滿意的埋回小說裡。
邱天偷瞄著阿發看書的側臉,心情激動。原來過去的付出不是徒勞,也許從初見開始,他就用湯匙,一小勺、一小勺,挖出了無人知曉的密道,偷偷摸摸,安靜無聲,直到生病的無助將阿發壓垮,密道才轟然顯現。
「我有挖,我只是不知道我挖了!而且挖通了,我他媽的竟然挖通了!!」邱天將心裡的激動壓制下去,繼續不動聲色的打字,手指異常平穩。
「挖通了又爬不過去。」太后踩人就是帶勁。
「爬不過去沒關係!這區的風景也很好!」邱天氣勢滿滿。
「那你搬張椅子慢慢看吧,本座要去搶機票了。」
「搶機票?不是下周回來嗎。」
「下周這邊放十一長假,我有香港回臺灣的機票,成都到香港的沒搶到!殺!」太后大吼一聲閃人,瞬間空氣裡都是腥風血雨的味道,邱天明白了,太后今天在殺別人,沒空殺他,難怪這麼和善。
關了電腦,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邱天繼續他的男僕生活,伺候茶水湯藥陪看電視,偶而聊些瑣事,下午吃完藥,阿發跑回床上躺著,初秋的週日,陽光依然溫熱,透過雕花玻璃窗,灑進房間,邱天拉上窗簾,準備走出去。
「陪我。」阿發突然開口,語氣是撒嬌和任性。
「好。」邱天忍不住露出笑,在床上側躺下來,和阿發面對面,靠著極近。
「睡吧,我陪你。」邱天試探的把手放在阿發的腰上,輕輕摟著,阿發沒有拒絕,只是看著他的臉。
隔了一陣子,阿發才開口:「你交過幾個男朋友?」
該來的總是會來,這個問題像召魂符,直接把邱天引向毀滅的地獄。
他咬牙豁了出去:「……16個。」
「喔,那還好,比我猜的少。」阿發的語氣平靜,像在菜市場問菜價。
邱天不可置信的看著阿發:「你猜幾個?」
「30個左右,大學到現在11年,扣掉空檔和有的沒的,以你的速度來看,至少有30個以上。」阿發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計算買三把菜能送多少蔥。
「沒那麼多啦,有13個是在26歲之前交的,26歲之後就沒那麼亂來了,我不是要為自己脫罪,但我真的很後悔。」
「嗯,我知道,你只是太寂寞,又找不到別的方法。」
「一大半是,另一小半是被太后騙,」邱天看著阿發疑惑的眼神,苦笑著說,「太后說年輕時亂來一點沒關係,老了才有故事回憶,我那時只有19歲,太后說什麼我都很相信。」
「呵呵,你怪罪太后,我要跟她告狀,」阿發調侃的說,「你明明是拿太后的話當藉口。」
「小誠也說沒太后那句話,我還是會亂來,」邱天點頭承認,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底都刨出來給阿發看,「你說你只有一半,那我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又找不到補滿的方法,我試過各種運動跟藝文活動,連打毛線都試了,嗯,冬天時我打條圍巾給你,反正,沒辦法就是沒辦法,而且我也沒雙胞胎妹妹。」
「好,那小若送你,當圍巾的回禮,」阿發非常大方,「為什麼26歲之後就不亂來了?」
「那時小誠有個朋友突然走了,我跟那個人也很熟,我們是第一次碰同輩的朋友過世,小誠受到的衝擊比較大,直接重開機,我則是忽然想通了,既然填不滿趕不走,不如和平相處,反正人生就這樣子。」邱天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裝做沒看到心在哭,只要把腐爛用美麗的落葉蓋住,別人也就看不到。
阿發靜靜的看著邱天,過了一陣子,突然往邱天湊過去,邱天連忙伸手把投懷送抱的阿發摟住,心跳一下飆高。
阿發像昨晚一樣,安靜的把頭枕在邱天的肩上,就在邱天以為阿發已經睡著時,才聽到阿發開口:「小若說你是真貨。」
「嗯,十足真金,童叟無欺。」邱天連忙握住阿發放在他胸口的左手,聽到阿發低低的笑,四周充滿溫柔寧靜的氣氛,像微涼的秋雨,細細淋在他們身上。
「我以前交往的人,她連看都懶得看,可是竟然幫你講話,」阿發的聲音裡有些不以為然,「還說你調戲起來很好玩。」
「能被金鑲玉調戲是我的榮幸,」邱天玩著阿發的手指,「可以問嗎?你以前那些人,小若為什麼不喜歡?」
「嗯,她看人很憑感覺,」阿發想了一下才開始說:「我之前跟三個人交往過,每次都很認真,可是小若說他們是假貨,不想浪費時間理他們,結果她每次都說對。」
「小誠說過,不入局,就能看的很清楚,」邱天說,「小若比任何人都瞭解你,知道你需要什麼,你自己在局內反而看不清楚。」
「……有點道理,」阿發輕笑兩聲,「我分手都是因為生活和觀念上的摩擦,後來他們都找到相守的人,大概是我讓他們知道自己需要怎樣的人吧,就像中港轉運站,路過後就能找到終點的方向。」
「中港轉運站很好啊,」邱天稍微加重摟著阿發的力道,「不過我不是路過,我每次回台中,都在那裡下車,那裡就是我的終點站。」
阿發沒有說話,沉默突然降臨在他們擁抱裡,邱天無法看到阿發的臉,也無法再多做什麼,所以只好輕輕撫著阿發的背,側頭看著窗前那棵翠綠色的樹,安靜等待。
他收起了小椅子,卻始終把樹放在窗前。邱天的樹,有翠綠色的心。
「你知道為什麼在康定,我要拉著你照相嗎?」許久許久,阿發終於開口,語氣相當平靜,「那時看到彩虹橋,我忽然想起來,旅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場夢,所以你不是真實的存在,我拉你拍照,就是想等夢醒後,能有東西讓我記得你。」
那個晚上,彩虹橋靜默的姿態,像在等待。
「為什麼想記得我?」邱天問過這個問題,那時阿發給了有緣兩個字,他有預感這次答案會不同。
「因為我知道,如果在現實生活中遇到,我一定會愛上你,」阿發停了片刻,才從邱天的肩上抬起頭來,看著他,「還好你不是真實的,所以我也不用擔心,只要記得你就好,可是你看起來很寂寞……」
他們的臉離的很近,邱天的身體比意識早一步行動,反射性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