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老天似乎格外高興,太陽早早地掛在了天空,寒冷強勁的風出乎意料地變得輕柔起來。
納木阿村在這一天好似過節一樣,很多人家都沒有出去放牧,早早忙完家裡和地裡的活計後,就換上整潔的衣袍,帶上賀禮趕往扎西家參加婚禮。
扎西阿爸是領主的總管之一,但他並不仗勢欺人,反而熱情豪爽,經常幫助村裡有困難的人家,因此備受村裡人尊敬。扎西阿媽則是村子裡出了名的賢惠女人,孝順長輩,敬愛丈夫,愛護兒女,將一個大家庭操持得井井有條,是女人們學習的榜樣。這樣的人家娶親,自然熱鬧非凡。
扎西阿祖坐在屋堂的卡墊上和村裡的老人們拉著家常。扎西阿爸和阿媽時而在屋堂裡坐坐,時而轉到門口望望,眉眼間溢滿喜悅,喜悅中又含著一絲焦急,他倆難得坐立不安的模樣不時惹來村人理解的善意笑聲。不過大多數前來慶賀的村人並沒有進屋堂坐著,而是在奉上賀禮後於屋外坐等婚禮開始。
屋外左側的一片大空地處有個很大的篝火堆,堆積的木柴沒有點燃,支架上架著一頭洗剝乾淨的肥美羊兒。一張張矮桌圍著篝火堆形成了三層大大的圓圈,每張桌子都擺上了炸果子、酒餅、酥酪糕等各種吃食,還有供人飲用的酥油茶和青稞酒。屋外右側幾十米開外的空地上也架起兩個篝火堆,跳躍出熊熊的火焰,上面吊著的兩口大鍋裡熬著牛骨和羊骨,有專人幫忙攪動煮熬。旁邊的板案上擺著兩盆青稞,砍成塊的牛羊肉,正等著下鍋。濃郁的肉香飄散在空中,勾得人食慾大開。
人們三五一堆,七八一群,興高采烈地聊著天,讚歎扎西家婚禮的隆重與富足,眼中都流露出幾分羨慕。小孩子則在人群中四處穿梭奔跑,玩著最喜歡的遊戲。
大兄扎西次仁牽著懷了孕的白馬,在村裡十幾個要好的小夥子的陪同下早早出門迎親去了。另一個新郎扎西澤仁則帶著弟弟朗措、德央、格榮、多榮和妹妹格桑卓瑪以及幫工羅朱熱情地招待村人,隨時注意著村子外的動靜。
羅朱在添上一盤炸果子後,瞅空悄悄退到一邊,用手捶了捶酸脹的後腰。尼瑪的,不是她結婚,她卻累得像條狗,虧她還一直進行著體能鍛鍊。
屋脊高原是個色彩異常豔麗的世界,它培養了高原人對色彩的敏銳和熱愛。站在一角放眼望去,無論衣袍質地如何,無論個人身上的裝飾是多是少,到處都是強烈、鮮豔的民族風情。一條條橫拉的五彩經幡在風中飄蕩翻飛,充滿了喜慶和歡快。
「嘿,我要告訴阿媽,你這個幫工在偷懶。」
正在入神觀察時,右肩突然被猛地拍了一下,她嚇得「啊」地一聲轉過頭,剛好對上格桑卓瑪笑盈盈的臉龐。
「我才為客人添了一盤炸果子好不好?」羅朱翻翻眼睛,撇嘴道,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她身上。
格桑卓瑪身上的皮袍和大多數女人一樣用了紅、藍、綠等顏色作花紋,襟、袖口和底邊鑲著白色羊絨,頭上戴著一頂兔毛金花帽。垂到腰部的細細辮子裡夾雜了五彩絲線,綴著綠松耳石、貝殼和銀片。耳上掛著松石墜子,脖子上戴著紅珊瑚小圈項鏈,第二層套著一個又大又圓,精刻著蓮花花紋的銀質寶盒,盒面上鑲嵌了瑪瑙和松石。手鐲、奶鉤、小吊刀、銀元、雕花帶等飾物一應俱全,看起來特別有色彩感和立體感,也將一張秀麗的臉龐襯托出幾分典雅。
「嘿嘿,我美得讓羅朱阿姐看入神了嗎?」格桑卓瑪拉著袍邊輕盈地轉了個圈,明亮的長眼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切,臭美。」羅朱嗤之以鼻,諄諄教誨道,「一個女人美不美不在於外貌,而在乎心靈,懂麼?」說完拉拉身上萬年不變的褐色袍子。入鄉隨俗,她的袍子上也鑲嵌了五彩布條,就是從頭到腳都沒啥飾物,看起來比別的女人寒磣多了。
這是比較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酸葡萄心理,遺憾的是格桑卓瑪不知道這句俗話。
她偏頭看了羅朱片刻,長眼眨了眨,嘴角又俏皮地勾起,「羅朱阿姐說得對,我會記住你的話的。」親熱地挽起羅朱的手臂,指著不遠處,歡快道,「羅朱阿姐,你看那邊,有個漂亮姑娘正在和朗措阿兄說笑呢。」
雖然只和羅朱阿姐相處了半年,但她很喜歡這個女人。明明是孤寂一人,卻沒有半點柔弱的無依感。明明對人對事都有些冷漠,臨到頭了卻又表現出熱心。看似沈默寡言,話匣子打開後卻能滔滔不絕地和你聊上半天,讓你不知不覺地學到了許多東西。看似溫柔順從,眼睛卻常常冒出憤怒的火花,甚至會揮舞出有力的拳頭。
羅朱阿姐被朗措阿兄撿回來時,身上背著大大的行囊,裡面裝著他們從沒見過的衣物和東西。她是個身無分文卻毫不卑微的堅韌女人,靠著勤勞質樸和自信自愛博得了他們一家人的好感。如果兩個大兄晚兩天認識阿嫂的話,相信今天的新娘便是羅朱阿姐了,朗措阿兄也會是今天的新郎之一。唉,真是可惜了,她家最出色的朗措阿兄選擇了低人一等的入贅,希望他們成親後會過上幸福的好日子。
羅朱順著格桑卓瑪的手指看過去,扎西朗措換了一件長袖皮袍,襟、袖口和底邊鑲上了彩色十字花紋布條和水獺皮毛,頭戴狐皮帽,左耳上掛著一個銀質耳環,脖頸上套了一條蜜蠟項鏈和一個圓大的雕刻著象紋的銀質寶盒,上面綴滿了湖藍的松石。腰間挎著腰刀、火鐮、錐子,足蹬一雙黑色平底皮靴。身軀昂藏,面容陽剛,從頭到腳都是說不出的剽悍英武之氣,這樣的男人也難怪會成為眾多女人追逐愛慕的對象。
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扎西朗措突然側過頭朝她這方看過來。在對上她的眼睛時,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微眯的眼眸中藏著不容置辯的歡悅和柔情。只見他轉頭對貼在身邊的年輕姑娘說了些什麼,接著又用手指了指這邊。
秀美的盛裝姑娘抬頭朝這邊望了過來,目光在羅朱身上頓了幾秒,滿臉失望和遺憾地離開了扎西朗措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