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婚禮突變(一)

  篝火在燦爛的陽光下跳躍得更加明亮耀眼,架上的肥美烤羊被村子裡烤肉手藝出了名的阿叔不斷地翻動著,肉質逐漸變成金黃,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兒,眼看就能下架割肉盛盤了。

  牛角琴悠悠拉動,手鼓輕輕敲響。熱情的歌謠盤旋高飛,長長的袖子歡快飄舞,無數雙皮靴踏出整齊而悅耳的旋律。人們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盡情地唱著、跳著、笑著、說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臉上全都洋溢著質樸動人的笑。

  「朗措,我今天好開心!」羅朱甩出袖子,右腳頓挫翻轉,和扎西朗措迅速錯身交換了位置。

  「等我們成親時,你會更開心。」扎西朗措看著笑靨如花的仙女,眉梢眼角和唇角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笑意。

  羅朱面上一紅,朝他啐了一口,俏皮地吐舌做了個鬼臉。腳下連續幾個旋動,甩開他舞進了幾個博巴姑娘中間。

  扎西朗措輕笑出聲,左右腳交替踏動,折轉旋身,舞進了一群小夥子中間。

  「羊烤好羅!」烤羊大叔高聲唱喊,又灑下一層喜悅,惹來陣陣叫好。

  金黃噴香而又熱氣騰騰的烤羊被擱到了篝火邊的案板上,大叔拎起鋒利的尖刀正準備剔骨割肉。驀地,一聲嘹喨的號角穿透婚禮的喧沸,鑽進每個人的耳朵。不等人回神,又是一聲拉長的號角緊接著穿越而來。

  喧鬧的婚禮現場猶如被澆潑了冰水一般,頓時凝固靜謐。人們站直了身,目光朝聲音的發源處望去。

  在東面的山頭,有一座高高的雕塔,號角聲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雕塔之下,領主居住的山腰處隱隱綽綽可見許多人影晃動。

  嘹喨悠長的號角一聲緊接一聲,那不是歡慶的號角,而是宣告敵人來襲,集結兵士作戰的號角。

  「糟了,有敵人襲擊!」站在宴席主位的扎西阿爸濃眉緊鎖,旋而大聲喊道,「婚禮暫停!青壯男人立刻穿甲拿武器向領主家集合,老人、女人和小孩找地方躲好!」在納木阿村,扎西阿爸有著不亞於村長的威信。他說的話,很多時候連村長也要聽從。

  話音剛落,凝固的婚禮現場又喧嘩起來,歡樂的氣氛被緊張恐慌取代,匯聚在一團的人群像炸了鍋的油四下濺開,其間夾雜了孩子無措的哭聲、女人尖利的喊聲以及男人們緊張的吼聲。

  羅朱立在原地,茫然地看著迅速奔逃的人群。咋……咋回事?這方圓百里的高山草甸連綿起伏,河谷農田豐饒可喜,牛羊興旺,領主溫和,百姓安居,她來了半年,每天觸目所見的都是一個安寧祥和的世外桃源,咋會突然就面臨敵人的襲擊了?哪裡的敵人?失神間,肩膀被一個奔躥的女人猛地撞上,她身體一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淪為眾人踩踏的對象。

  「小心!」一雙粗礪黝黑的大手及時穩住她的身體,避免了一場要人命的踩踏事故。隨即整個人被抱起,在亂成一鍋粥的人群中迅速穿梭。

  屋外歡慶的人群眨眼散去。四處是翻到的矮桌,各類狼籍傾灑的食物。案板上的烤羊也不知被誰撞進火堆中,發出難聞的焦糊味兒。

  「朗措!」她緊緊抓住紮西朗措的袍襟,直到被小心放在了屋堂中,仍舊是滿臉滿眼的茫然。

  「羅朱不怕。應該又是格拉多榮領主率兵襲擊。」扎西朗措柔聲安慰道,「幾乎每隔一年他就會來鬧一場,你安心和阿祖她們躲好,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的。」

  「朗措,磨蹭什麼,還不快去準備!」扎西阿爸撩開布簾走進屋堂,對扎西朗措厲聲喝道,「我們先去馬棚拉馬,你快點跟來。」那身喜慶的長袖皮袍換成了簡單方便的短袖皮袍,脖頸的碩大飾物一應取下,前胸後背和腰部都穿戴了粗陋的褐色皮甲。腰間挎著大刀,背上背著弓箭,剽悍中透出幾分凶煞。跟在他身後的扎西次仁和扎西澤仁也都是同樣的裝扮。

  「是,阿爸。」扎西朗措拍拍羅朱的頭,對她安撫地笑了笑,便頭也不回地朝西屋的儲物室跑去。

  「朗措──」羅朱心頭突跳,伸手抓他,卻抓了個空。

  送親的隊伍以新娘舅舅在內的六個青壯男人並趕來參加婚禮的旺畢曲姆全都在扎西家脫去累贅的裝飾,將身上的袍子捆緊,挎刀背箭,隨著扎西阿爸一道走了出去。他們所在的村落與納木阿村同屬一個領主,面對入侵的敵人,都有參戰的義務。

  「阿妮子,快跟我過來。」扎西阿媽牽著德央,上前抓住還在發呆的羅朱邁出大門往牛棚疾步走去。新娘子已經從北屋婚房裡走了出來,扶著扎西阿祖尾隨在後。格桑卓瑪和旺畢曲姆匆匆告別後,也牽著格榮和多榮徑直跟了過來。

  「阿姆,朗措……朗措不是兵士啊!」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扎西阿媽扯著往牛棚跑,羅朱擔心地扭頭回望。

  「阿妮子,在我們這兒只要領主吹響作戰的集結號角,十幾個村子裡的青壯男人都得拿起武器參戰。老人、女人和小孩就尋個地方躲好,免得被偷襲的敵人找到,拖男人的後腿。」扎西阿媽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眼底深處是濃濃的擔憂和憤慨,「格拉多榮領主的領地與我們相鄰,他凶殘好鬥,時時想著侵佔我們領主的土地和財產。過年時就曾偷襲過一次,被領主打得慘敗。我們好不容易才過了大半年的平穩日子,沒想到他會在今天又來襲擊。」

  「我阿爸和阿兄都是頂尖的勇猛,一定會殺光敵人平安回來的。」德央甩開扎西阿媽的手,在前面倒退著走。驕傲地對眾人挺起胸脯,用力拍了拍,豪氣干雲地說道,「等我再長兩歲,我就可以和阿爸阿兄們一起上戰場為領主殺敵,成為一個頂尖的男人。」

  「我們也是!」兩個雙胞胎男孩不甘示弱地掙開格桑卓瑪的手,也蹦跳著狂拍胸脯道,「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像阿兄們一樣受到姑娘們愛慕的。」

  「再長兩年,你們也不過十二三歲,離頂尖男人的還遠著呢,哪兒來的姑娘愛慕?」扎西阿祖被三個男孩的豪言童語逗笑了,渾濁溫和的眼中溢出對孫子的寵愛,「還是先跟著你們阿爸和阿兄學好本事,長個四五年再說。」

  扎西阿祖的一席話逗笑了所有人,緊張恐慌的氣氛倏地消褪不少。這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不時有一道剽悍的身影策馬從身邊掠過,往遠處的山腰匯聚,這當中也包括了她們家的男人,笑聲突地又變成壓抑的沈默。

  等大家默然走到牛棚時,格桑卓瑪才甩甩頭,故作輕快地笑道:「阿爸阿兄們是頂尖的男人,旺畢曲姆經常在外闖蕩,也是頂尖的男人。我看阿嫂的舅舅和幾個送親的小夥個個勇猛剽悍,肯定也是頂尖的男人,他們都不用我們瞎擔心。阿媽,我們快躲起來,別讓他們擔心,拖他們的後腿。」

  「卓瑪說得對。」扎西阿媽定定神,拉了拉嘴角,使勁握了握羅朱的手以示安慰,便和格桑卓瑪一起將牛棚角落裡堆積的乾草刨開,露出個一米見方的石板。當把石板挪開後,霍然露出個僅供一人鑽入的窄小地窖口。

  扎西阿媽對新娶的媳婦喊道:「德珍,快扶阿祖躲進來。」

  新娘子達瓦德珍脆生生地應了一句,扶著扎西阿祖慢慢下了地窖,接著是三個小男孩。

  站在地窖口,羅朱的腦子裡還是空茫茫的,沒法子正常運轉。

  自己咋就突然成了地道戰裡躲日本鬼子的老百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