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尼瑪,我是欽布拉村的曲珍梅朵,我們村和你們村相鄰,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名字。」羅朱所在的石窟裡擠出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女,「你是喀拉賽村村長唯一的孩子,不但長得像天上的太陽一樣耀眼美麗,還能像男人一樣射箭打獵,是很多男人求娶的對象,我的四個阿兄都非常喜歡你。」
「謝謝你的讚美。」阿蘭尼瑪朝斜對面的曲珍梅朵回了一個真誠的笑容。頓時,昏暗的地牢裡好似充滿了燦爛的陽光,讓人心中不由得湧出點點溫暖。
「不用謝。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你,時常纏著阿兄教我射箭呢。」說完,曲珍梅朵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小姑娘也就十四五歲左右,這一笑,圓圓的臉龐顯出濃濃的稚氣,倒是與她健美凹凸的身材不太相稱。
「曲珍梅朵,你甘心被關在石窟裡像牲畜一樣由人餵養嗎?」阿蘭尼瑪又笑了笑後,輕聲問道。
「阿蘭尼瑪,你不甘心被關在石窟裡嗎?」曲珍梅朵有些天真地反問道,「我們在這裡沒受什麼欺負啊?我覺得比前幾天過得好多了。」
「沒錯。」小道左邊中間石窟裡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漠然接口道:「我是努哈阿格村的,我的阿爸和阿媽下落不明,兩個男人一個被殺,一個受了重傷被留在納木阿村,看樣子多半也是活不成的。在這石窟裡,我沒被鞭打,沒遭到姦淫,能吃個飽,喝個夠,比起那些被殘忍殺掉的女人來說已經很幸運了,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
一席話讓現場一片冷寂,隱隱瀰散出幾分淒涼。俄爾,洞窟中傳出了壓抑的啜泣,許多女人的悲傷和恐懼在這一刻被悄然勾起。
阿蘭尼瑪皺起英氣好看的眉頭,堅定含笑的大眼中也是一片黯然。她微仰起頭,半眯著眼睛朝對面石窟壁上的火把看去,幽幽道:「我的阿爸是受村人們敬愛的村長,也是方圓百里有名的鎖匠。從小,他就最疼我,我也只有他這一個親人。在納木阿村中,身為俘虜的他因為身體不好,沒扛住烙印的疼痛暈了過去,竟被那些兵士活生生砍下了腦袋。我是親眼看見的,卻膽小地連哭喊一聲阿爸都不敢,更何況是為他報仇了。三天行路,我又餓又冷,還要在晚上應付那些兵士的羞辱,那幾天的日子和現在石窟裡的日子比起來簡直就是地獄。」
羅朱在聽到「鎖匠「兩個字時心裡忽地漏跳一拍,繼而生出幾分竊喜。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斜對面的哀傷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也不知道有沒有繼承到她爸的鎖匠手藝?
「或許你們甘心被關在石窟裡,但我不甘心。」阿蘭尼瑪倏然瞪大眼睛,眼神灼亮而憤慨,「是我太沒用,為阿爸報不了仇,真當個被人欺壓奴役的女奴也就認了。可你們知道嗎?我們這批女奴是專門用來和男奴配種的!那些古格兵現在供我們吃飽喝飽睡飽,等我們養足了體力和精神就會被拖到配種房裡和男奴配種!」
什麼?!石窟裡的女人全部震駭了,連低啞的啜泣聲都被這個可怕的消息給打散了。男奴和女奴之間是沒有自由追求愛情的權利的,他們都是主人的私有財產。主人可以將奴隸任意配對、隨性殺害,姦淫凌虐、販賣獲利,或是賞賜他人。為了得到更加忠誠順從或者更加強壯有用的奴隸,主人常常會有選擇性地給奴隸配種,有時是用自家中的男奴和女奴配種,有時是和別家的奴隸交換配種。
在配種過程中,為了保證配種女奴能順利懷孕,通常都是一個配種女奴面對一群男奴,有時也不排除一個配種男奴面對一群女奴。無論是男是女,所有被選定為配種的奴隸命運都是最為悲慘,也是最為屈辱的。
「你胡說!」
「你怎麼知道的?」
六個石窟中分別有數個女人激動地撲到牢門前,雙手握住木欄,不置信地低喊道。
「阿蘭尼瑪,你在騙我們對不對?」微笑在曲珍梅朵的圓臉上凝固,黑紅的臉頰竟然也泛出灰白。
「我沒有!」阿蘭尼瑪斬釘截鐵地回道,「在被捉的第二天晚上,有個穿鐵甲的騎本企圖拿肉骨欺負我,我不從反抗他,他惱羞成怒喝罵我時不小心說漏了嘴。」
激動的女人們剎那無言,臉上個個都呈現出慘然。握住木欄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整個地道被沈重的絕望和巨大的恐懼籠罩。
阿蘭尼瑪突然撩起衣袍,火光中,她的右大腿上霍然出現一根牛皮帶,帶上斜插著一把小巧的匕首。在眾女人驚疑的目光中,她抽出尖利輕薄的匕首,手指夾著匕首靈巧而俐落地割斷了手腕間的粗麻繩。
「我偷著學了些阿爸的手藝,能開許多鎖。我可以打開你們的牢門,給不甘心當配種女奴的人割斷麻繩。」她一邊說,一邊將匕首尖伸進牢門大鎖的鎖孔裡。鼓搗片刻,只聽咯!一聲,大鎖應聲而開。
關押在石窟裡的許多女奴見此情景,臉上的頹敗淒然頓時轉成幾分躍躍欲試的欣喜。
「阿蘭尼瑪,我不甘心。」曲珍梅朵咬咬唇,跺了跺腳,將手從兩根木欄縫隙中奮力伸出,朝阿蘭尼瑪搖晃示意。
「我也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有了曲珍梅朵的帶頭,女人們紛紛朝阿蘭尼瑪輕喚。
阿蘭尼瑪微微一笑,推開牢門,從洞窟中走出,率先將曲珍梅朵,也就是羅朱所在的牢門大鎖打開,接著又走向旁邊的洞窟牢門。
還好這叫尼瑪的女人出頭出得十分及時,不然她就要用瑞士軍刀裡的鋸子鋸木頭了。羅朱暗暗慶幸,將靴子裡的軍刀抽出塞進袍囊裡,這樣更方便取用。阿蘭尼瑪,一個很聰明很有魄力的女人,她很欣慰有這麼個女人率先領頭。俗話說槍打出頭鳥,既然子彈打不到她的頭上,那她也不用再掙扎猶豫,跟著大部隊的方向走就行了。
這時,也不知是哪個女人突然冒出一句:「奴隸逃跑被逮回來是要處以極刑的!你們想想那些死在納木阿村的女人。」
本是振奮的逃亡現場像突然遭到西伯利亞的寒流侵襲,瞬間降到了絕對零度。那些欲走出牢門的腳步膽怯地釘在了原地,半晌沒有移動一步。
阿蘭尼瑪開鎖的動作微微一頓之後,又繼續開了起來,直到將六道牢門的鎖都打開後,才站在中間的小道上,面無表情地冷然道:「鎖,我全都打開了,逃不逃你們自己決定。我數到十,怕處極刑的就在石窟裡蹲著,不想配種的就走出來,我負責割斷麻繩。十聲之後,我逃,你們自便。」
沈默,死一般的沈默夾雜著恐懼、怯懦、驚惶、猶豫等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在石窟中靜靜流淌。
「一、二、三……」
阿蘭尼瑪開始數數,輕低的聲音在沈默中顯得格外清晰,甚至還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逃亡的機會眼前就有一次!
逮住後將處以可怕的極刑!
兩句話,兩個念頭在羅朱腦子裡反覆地翻騰。烈·釋迦闥修親口對她說過她們是配種女奴,阿蘭尼瑪也聽一個騎本洩露出她們是配種的女奴。配種,已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實。可是……在不明暗道中逃亡的風險真的是太過巨大。本來剛才打算逃亡的人多,混淆視聽的幾率變大,風險相對變小,是個絕佳的逃亡機會的。但現在女人們因膽怯而退縮,人一少風險就相應變大,失敗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她到底是順應阿蘭尼瑪的行動一塊兒逃,還是再等一個風險更低,更加穩妥的機會逃?如果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呢?難道真要成為悲慘的配種奴隸?
「七、八……」阿蘭尼瑪清冷低脆的數數聲還在繼續,沒有絲毫停頓。
「羅朱阿姐,你在不在這兒?」
在她數到九時,對面右邊石窟裡突然有個髒污的女人推開牢門,從石窟中走到小道上,對著幾個石窟輕聲喊道。
那張髒污的臉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樣,但從聲音中可以聽出這個女人正是格桑卓瑪。很好,這妮子還堅強地活著。羅朱心頭泛出喜悅,眼眸微閃,卻並沒有立即應聲,而是將身體往陰影深處躲去。
「羅朱阿姐,我聽不到你的回應,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這兒,是不是還活著?我的阿祖、阿媽、阿嫂和三個阿弟還在村子裡等我,我不甘心當配種的女奴,我要和阿蘭尼瑪一起逃。」格桑卓瑪的長眼出奇得明亮,裡面是滿滿的決絕,「我不怕極刑。我為自己的命運努力過,就是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她毫不猶豫地朝阿蘭尼瑪舉起了被縛的手腕。
「你是個勇敢的女人。」阿蘭尼瑪眼中掠過讚賞的光芒,匕首輕輕揮下,格桑卓瑪手腕間的粗麻繩便無聲斷裂。
「我……我也不怕。」曲珍梅朵也走了出來,雖然邁出的腳步還有些僵滯,但圓臉上全是破釜沈舟的堅定。
兩個最先走出來的少女給女人們充盈心中的顫慄恐懼注入了生的希冀和搏命的勇氣。很多生活在高原,一直與惡劣自然較量的博巴女人其實並不缺乏孤注一擲的狠勁。她們勤勞樸實、柔韌堅強,甚至比剽悍的博巴男人更能適應環境生存下來。
「我也不怕。」
又一個女人跟著走出了洞窟,接著是兩個、四個、六個……約大半數的女人陸陸續續地走出了關押她們的石窟。
阿蘭尼瑪揮刀將她們手腕上的麻繩一一割斷,沈穩而冷靜地說道:「這裡到處都是岔道,如果我們一起逃,碰上死道、迷道、兵士時就會全部完蛋。所以我們最好分散逃亡,能不能逃出去全憑個人運氣。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跟著我走,不過被捉了就不要埋怨我帶錯了路。」
願意逃亡的女人們全都沒有出聲表示異議,紛紛拿下石窟壁上的火把,迅速展開了各自的暗道逃亡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