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的地下石窟暗無天日,山巒外面的世界卻豔陽高照,說有多燦爛就有多燦爛。
王城內都城所在的山巒西邊是數百米的斷崖,斷崖下是一條又深又寬的溝壑。溝壑最底部亂石嶙峋,雜草灌木叢生,一條明澈的小溪沿著溝壑邊潺潺流過。小溪旁還有兩三個形狀不規則的小池子,池上方冒著嫋嫋白煙,竟是幾個天然溫泉。
照射進溝壑的陽光依舊燦爛明媚,但含蘊的溫暖卻已所剩無幾。
溝壑中站著兩排手持長矛,腰挎長刀,身背弓箭的兵士。頭上戴著氈帽,身穿短袖藍布蓋皮袍,皮袍外套著暗棕色千葉漆牛皮甲,一個個身姿挺拔,剽悍威武。
一處較寬的地方用輕薄堅固的石板搭建了一個四米見方,一米左右高的檯子。檯子表面鋪著絳紅色的毛氈,正中擺著一張鑲滿名貴寶石的黃金榻椅。榻椅上鋪著一張毛色鮮亮的寬大虎皮,完整的虎頭一直延伸到榻椅下方兩尺開外。兩頭雄健優雅的美麗雪豹分左右兩側俯臥在榻椅前方,半眯著眼愜意地曬著斑駁的陽光。
榻椅右邊跪著一個手捧銀盤,托酒壺的年輕侍女。身著粉紅印花綢緞蓋皮袍,編成無數細辮子的頭髮齊肩束在後背,用三個大小不一的盤銀花泡裝飾。頭頂戴一個牛角形珠冠,齊額垂掛著一排銀鏈,胸前掛著一串綠松石和紅珊瑚組成的項鏈。旁邊還有一個相同打扮的年輕侍女,正半躬著身,垂首斂眉,隨時準備為服侍的主人斟酒。
一個身形分外高大魁偉的男人懶散地斜靠在榻椅上,披散的棕黑微卷長髮兩側編織了幾根細細的辮子,用鑲著藍寶石的精美骷髏銀環箍飾,左耳垂上戴著一顆蠶豆大的紅寶石。脖頸間掛著一串九眼天珠,兩串大小不一的紅珊瑚,一串蜜蠟珠。身穿純黑織錦緞的羊羔蓋皮袍,下襬和雙袖鑲嵌了名貴的雪豹皮,大襟下半部利用雪豹皮自然形成的不同顏色,拼成「十」字紋,雪豹皮邊內用窄於雪豹邊的藏藍錦緞壓邊,再用扁形金銀線鑲飾。
男人健碩的腰間束著兩條帶子。一條是專門束腰的大帶,一條是圍在上臀的小帶,俱由鏨花鎏金的白銀板連綴而成。腰帶上嵌著大小不等的藍寶石,四周邊緣鏨刻寶蓮、孔雀兩種吉祥圖案。前腰間懸掛一把鑲著藍寶石的烏金色十六瓣蓮花骷髏長刀和一個馬頭形鑲藍寶石銀質寶盒,後腰臀處則懸戴著一根白藤繞柄的烏金色三節鞭。雪白的寬綢夾褲紮在一雙高筒黑色厚質牛皮靴中,兩側靴幫鑲嵌著兩排銀質小扣,穿插其間的是約莫一指寬的金色絲帶,金色的垂穗在靴筒邊輕輕晃蕩。
男人的裝扮華貴非凡,從頭到腳流溢出令人臣服膜拜的威嚴和冷酷。他正是古格王朝的王──穆赤·贊布卓頓。身為古格最高地位的王者,他本該立在山頂的奢華宮殿前俯瞰他的臣民,本該騎在高駿的馬背上巡視他的領地。可是今天他卻異常悠閒地待在這溝壑中休憩。
征戰四方,奪取下更多的領土後,他決定在閒暇時分玩一個遊戲,一個聊勝於無的遊戲。像禿鷲一般威嚴銳利,陰鷙森冷的暗褐色眼眸漠然掃過台下已被兵士分成兩批的女奴,唇角不帶絲毫感情地勾起。
她們的面容已被兵士們強行壓在小溪邊洗乾淨了,露出或年輕稚嫩,或青春靚麗,或平淡無奇的容貌。一個個瑟縮在台下,沒有一個敢抬眼看他,滿臉滿眼的驚恐,像是一群可憐可悲而又讓人厭惡鄙薄的老鼠。
唔,不過正對台下的一個女奴看起來和別的女奴不太一樣。肌膚比一般女人要白嫩些,秀長細黑的眉毛下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挺秀的鼻子下是一張豐厚誘人的嘴唇,身體凹凸有致,清純美麗中有股勃發的英氣,讓人不禁眼睛一亮。她的臉頰雖然也是蒼白的,眼中雖然也充滿了恐懼,卻能夠強作鎮定,用握手的方式安慰著她身邊恐懼異常的小姑娘。
他記得這個女奴領著十幾個女奴在迷道中走失了方向,最後是被駐守在迷道中的兵士押出來的。在暗孔中監視的兵士稟報說是這女奴帶頭煽動女奴們逃亡,她用刀撬開了所有的鐵鎖,並給逃亡的女奴割斷縛腕的麻繩。一個美麗又自作聰明的女奴,正因為有了她的煽動,這場逃亡的遊戲才能夠順利展開。是不是該給她一點獎賞呢?
穆赤·贊布卓頓徐徐轉動著手裡的夜光杯,銳利的鷹眼中掠過嗜血的譏誚冷光。
「烈,所有的女奴都出來了嗎?」他向榻椅左邊站著的男人淡淡問道。
站在榻椅左手邊的正是王家黑旗隊隊正烈·釋迦闥修,也是古格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今日的他頭戴一頂狐皮帽,左耳掛一個明晃晃的銀質小耳環,頸上繞了兩圈紅珊瑚念珠。一身紫青色織錦緞蓋皮袍,袖口、下襬和袍襟鑲著狐皮毛。腰束三段棕黑牛皮寬帶,上面嵌著幾顆花銀泡。前腰懸挎長刀,斜掛銀質寶盒,後腰臀處吊著一把短刀。足蹬一雙黑色高筒厚皮靴,靴幫用彩色絲帶拴系。一張粗獷殘佞的面龐在這樣的裝扮中居然褪去幾分血腥嗜殺,多了幾分狂野貴氣。
他微微眯眼往台下仔細掃視一番後,躬身恭敬地回稟道:「王,還沒有出來完,另外潛伏獒犬的暗道至今沒有傳出動靜。」
贊布卓頓眸光微閃,啜飲一口美酒,似笑非笑地看向離溝壑底部約莫兩米高的一處地方。那裡生長著很多叢茂密的灌木,粗看並沒有什麼,只有撥開灌木才能發現背後是一個僅供一人進出的暗道口。在他所主導的逃亡遊戲中,雖然關閉了所有暗道的機關,也勒令守在暗處的兵士不得隨意揮刀,充分保證了女奴的生命安全。但大部分暗道都是死道或迷道,逃亡的女奴最終都會被兵士押解出來。唯一通往西邊溝壑的暗道只有一條,而這條暗道中卻潛伏了幾十頭凶殘的獒犬。闖入者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你確定會有女奴從那條暗道中活著出來?」贊布卓頓斜睨了釋迦闥修一眼,伸了伸腰,獅子般高貴的慵懶中融進野狼的殘虐。他的右手肘擱在榻椅扶手上,將夜光杯中的剩餘美酒戲耍似的一滴滴傾倒在毛氈上,暗紅的酒液迅速在絳紅毛氈上綻開一朵又一朵濡濕的小花。
「不確定。」釋迦闥修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臣下確實發現有個由銀猊親自捕捉的女奴還沒有出來。」
「喔?」贊布卓頓來了興趣,隨手將空了的夜光杯擱到侍女托著的銀盤中,「難道銀猊當時沒將獵物一口撕碎,而只是將獵物壓在了爪下?」
「是的,王。」
「看來銀猊很想要一個伺候它的奴隸。」贊布卓頓若有所思,豐潤凌厲的唇瓣彎出淺淺一弧,左手輕輕摩挲著右手中指上碩大的藍寶石骷髏蓮花銀戒,「不過要想得到銀猊的青睞……」他頓住,眸光掠過腳邊的兩頭雪豹,冷漠道,「可比獲得大雪小雪的青睞更加困難。」
兩頭打盹的雪豹陡然聽到主人吐出自己的名字,渾身肌肉倏地緊繃,豎尖耳朵立即回頭望去。等了片刻,見沒什麼之令下來後,才又轉過頭,放鬆身體重新眯起眼睛養神。
釋迦闥修垂眸看看王腳邊的兩頭雄美雪豹,又抬頭看向對面的灌木叢,冷銳的眼眸中染上了幾分殘忍笑意。是啊,那個狡猾如狐的髒女人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王,是再等一會兒,還是開始下一個遊戲?」他低下頭,恭敬地問道。
「再等等,難得碰上有趣的事。」贊布卓頓上唇微掀,斧劈刀削般的深刻五官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話音剛落,對面茂密的灌木叢突然出現了與風吹截然不同的動盪,接著從一個分開的空隙間冒出了一張髒得看不出原樣的小臉,臉上嵌著一雙黝黑髮亮的眼睛。
那雙興奮的眼睛剛轉動一圈,就慢慢凝滯了,晦暗的瞳眸裡逐漸瀰漫出無邊的絕望。
「嗷──」崖壁內傳出沈悶的獒犬嗥叫,似乎充滿了不悅。
像是被什麼大力推拱一般,「啊──」地一聲驚叫,那張骯髒的小臉往前猛撲出來。一個血污遍佈的東西隨即從兩米高的暗道口中掉落,「砰」地一聲在雜草叢生的溝壑底部摔得四仰八叉。
「羅朱阿姐──」一聲尖叫過後,又是一個髒兮兮的東西從暗道口中滾落下來,不偏不倚地壓在了前面跌下來的東西上。
緊接著,是一頭銀灰色的悍猛獒犬鑽出,矯健地從兩米高的暗道口躍下,穩穩站在了兩坨髒東西身邊。然後又是一頭獒犬躍下、兩頭獒犬躍下……暗道口陸陸續續躍下了三十多頭毛色不一的凶悍獒犬。
「烈,銀猊帶出了兩個活著的女奴,你去看看底下那個墊背的摔死了沒有。」贊布卓頓陰鷙森冷的鷹眼中有了淺淺的興味,「死了就賞給獒犬吃,沒死就拖過來擱著,準備進行下一個遊戲。」
「遵命,王。」釋迦闥修彎腰向贊布卓頓優雅而恭敬地行了一禮,高大的身軀從檯子上飛躍而下,大踏步向獒犬團團圍住的兩坨東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