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羅朱和格桑卓瑪最終還是沒能吃下只晾曬了一個晚上的生牛肉。無奈地將四塊牛肉放在獒房迎風的位置後,便在銀猊的威懾下,半飢不飽地跟在它屁股後面出獒房四處轉悠去了,這種行為美其名曰為──遛狗。
於是,古格宮的許多侍衛和宮侍宮奴見到了一道奇特而罕見的風景線。走在前面近一米五個頭的銀灰獒犬厚密頸發豎張如雄獅,昂首挺胸,剽悍兇猛,踱步威嚴仿若王者。分左右走在後面的兩個獒奴躬身垂頭,亦步亦趨,走得分外小心謹慎,身量較矮的那個獒奴在行動間甚至含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諂媚討好。
尼瑪的這哪兒是人在遛狗,分明就是狗腿子隨侍狗大王!羅朱半垂著頭,邊行邊磨牙霍霍,在默數了一萬隻草泥馬後,胸口翻騰起伏的情緒才逐漸歸於平靜。
古格王宮的冬宮名為宮殿,說白了其實也就是幾十個大小不等的穹隆頂山腹窯洞,多數隻有1.8米左右高,與現代看到的遺址高度相差無幾。廊道兩壁掛著一盞盞琉璃蓮花金盞酥油長明燈,繪著一幅幅生動鮮豔的勾金涂銀的壁畫,光影交錯間洋溢出一種奢貴神秘的氣息。每隔數十步就站著一個身背弩弓,腰挎長刀,手持長矛,褐色蓋皮袍外罩千葉牛皮甲盔的宮廷侍衛。個個身軀挺拔矯健,面容英武肅穆,那一動不動的軍姿猶如鋼鐵鑄就。嚴峻冷銳的眼神在掃過從面前經過的一獒兩奴時,微微一頓,便視若無睹了。
是她們太不具備殺傷力和威脅性,還是銀猊太具有威懾力和特權?她要真是個暗殺者,這些不作為的侍衛就是疏忽職守,都該當場砍頭的。跟在銀猊身後的羅朱頗有些鬱悶地用眼角餘光偷窺著這些雕塑般古老的高原宮廷侍衛,內心腹誹不斷。
銀猊停在了一處約有2.5米左右高的窯洞前,這個寢宮門口外掛著的不是酥油長明燈,琉璃蓮花金盞上一個蓮蓬如燈芯般凸起,蓮心是五顆鴿蛋大的夜明珠。洞門兩側站立了四個英武不凡的剽悍侍衛,看見她們來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銀猊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皮底下往寢宮踱入,態度自然得彷彿已經這樣進入了千百次。
咦?這個洞窟的位置……是古格王的寢宮,不過高度和現代遺址有了變化。也是,禽獸古格王海拔絕對超過兩米,怎麼可能住個兩米以下的洞窟。在現代參觀時,王居住的洞窟最透氣、透光,看到的風景也最好,可以俯瞰整個象泉河谷。如今歷史發生了變軌,王的居室高度出現了變化,不知道里面的格局和大小有沒有變化?屋內又會是怎樣一番奢華的陳設?現代所有的窯洞可都是空無一物的。
眼前的寢宮門雖是敞開的,但距寢門一米多遠掛著一副厚重的羊絨織錦簾,將居室內遮掩得嚴嚴實實,令人無法從外面窺到裡面的一絲一毫。羅朱心裡湧出一股強烈的好奇,拉著格桑卓瑪抬腳便要跟著銀猊進去。
「砰!」,一記冰冷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兩個侍衛手中的鋒利長矛眨眼交叉在她們面前,阻隔了去路。
「退下!」其中一個侍衛毫無感情地對她們冷聲呵斥道,「卑賤獒奴擅入王的寢宮,砍雙腿。」
「哧啦──」,話音未落,另外兩個侍衛已踏前一步,將斜挎前腰的長刀抽出了三分之一。
柔和的夜明珠光中,尖銳的矛頭和小半截刀身閃爍著乍長乍短的寒光,濃烈的殺氣在一瞬間朝她二人張牙舞爪地迎面撲去。
「啊──」
她倆被陡來的變故嚇得破聲驚叫,不由自主地急速倒退兩步,膝蓋一軟,竟狼狽地跌撲在了地上。
侍衛大哥,我……我真不是有意腹誹你們疏忽職守的。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都是禽獸王最優秀的禽獸侍衛!我我……我認錯我懺悔還不行嗎?那啥禽獸王的寢宮,我們不進!我們不進!羅朱緊緊抓著顫抖不停的格桑卓瑪,嘴唇哆哆嗦嗦地無言開合。
剛剛踏進寢宮的銀猊聞聲頓住腳步,轉身踱回羅朱身邊。伸出濕熱的粗糙長舌在她臉上舔了兩下,用雄健的身軀擋在她面前,藍色三角吊眼中佈滿陰冷凶殘,森然地盯著幾個侍衛。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悶雷狺嗥後,咧嘴露出鋒利無比的獒牙,前肢低伏下來,銀灰背毛和菊尾如鋼針般倒立起來。
四個侍衛彼此對視一眼,目中極快地掠過一抹詫異,然後迅速收起長矛,推刀入鞘,退回原地保持著剛才的站崗姿勢。
不要說侍衛詫異,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的羅朱和格桑卓瑪也很詫異。不過轉念一想,羅朱就釋然了。在人的眼中,她們是卑賤獒奴,但在銀猊眼中,她們是它圈養的寵物。自家寵物被欺負了,做主子的哪兒有不護短的道理?
啊啊啊,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啊!被狗當寵物養不說,還得靠狗來護短!這到底是啥瘋狂的世道!?羅朱好想換個沒人的地方抓狂咆哮。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雖然有銀猊這只野生頭獒罩她,但在四個手持凶器的宮廷侍衛的虎視眈眈下,她還是全身發軟,根本沒勇氣抬眼與殺氣酷厲的他們對峙,更沒勇氣把狗仗人勢變成人仗狗勢,不要命地硬闖禽獸王的寢宮。
吸氣再吸氣,她勉強壓下恐懼,忍下所有羞憤和不甘,與格桑卓瑪相扶著站起身。也不敢摸已經炸毛,蓄勢待發的獒犬,只能故作委屈地在銀猊身後囁嚅道:「銀……銀猊,我……我餓了……」在銀猊轉過頭時,又僵硬地拍了拍肚子。
銀猊偏頭看了她兩眼,又掉轉頭看了看四個侍衛,如此反覆三次,陰冷凶殘的三角吊眼中出現了掙扎的神色。
掙扎?掙扎!!老天,來道雷劈了她吧!一頭畜牲而已,真的不用這麼妖孽。要知道身為主子的畜牲智力越妖孽,她這個被當成寵物圈養的人就會越加喪失人的尊嚴。羅朱眼角狂抽了好幾下,滿臉落下絕望的黑線,竭力壓抑住撞牆的衝動。
「吼──吼──」
從古格王的寢宮內傳出兩聲獸吼,厚重的羊絨織錦簾輕微一動,兩頭美麗優雅的雪豹相繼邁了出來,正是禽獸王心愛的寵物大雪小雪。它們略顯興奮地迎向銀猊,發出的低沈獸嗥似乎是在打招呼。
銀猊盯視侍衛的目光淡淡掃向兩頭雪豹,隨意搖了搖尾巴,不太熱情地做了簡單的回應。
「銀……銀猊,我……我也餓了。」格桑卓瑪對上又掉頭看向她們的銀猊,咬咬牙,頂著四個侍衛冷峻悍厲的殺人目光,學著羅朱拍拍肚子,聲若蚊蠅。
兩頭雪豹疑惑地瞅了瞅四個侍衛,又瞅了瞅銀猊,突然一頭向羅朱走去,一頭向格桑卓瑪走去。美麗又可怕的豹頭在她們腿邊友好地蹭著,像是兩隻無比可愛乖順的貓咪,不時張開嘴巴,用鋒利的牙齒含住整隻小腿磨動。即使隔著塞了粗絨棉的皮夾褲,仍能清楚地感受到猛獸尖牙的凶險。
玄幻了,玄幻了,這個世界真的玄幻了。她能說這兩頭豹子是在為四個侍衛大哥解圍嗎?
羅朱與格桑卓瑪四隻手相扶相握,面上血色全無。額際流下一顆顆冷汗,身體僵化成石頭、她們膽顫心驚地原地站著一動不動,就怕兩頭雪豹心情一個不爽朝腿上張開血盆大口,四道祈求的目光更是毫無人類氣節地投向了銀猊。
銀猊冷眼看著兩頭雪豹似是親暱又似是威脅的動作,喉間輕哼一聲,終於放棄了與侍衛的較勁,抬腿往一個岔道走去了。
羅朱跟著邁腳,卻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膝蓋軟得無力支撐。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連帶著也將還處在僵化狀態的格桑卓瑪拖拽倒地。
不知道是被侍衛的殺氣嚇的,還是被兩頭雪豹的利牙嚇的,或是被再一次深刻認識到自己是畜牲寵物這一事實打擊到的。總之,她的後背密密出了一層冷汗,額頭鼻尖也全是汗珠,四肢像虛脫了一般,極度地無力。
兩頭雪豹的豹眼灼亮生輝,不等兩個獒奴爬起來,豹口一張,異常乾脆俐落地叼住羅朱和格桑卓瑪的後領,拖著她們尾隨銀猊而去。
被豹子叼著在狹窄的山腹甬道中拖行真算不上是件享受的事。一路上磕磕絆絆,不時發出砰砰砰的碰撞聲,引來沿途侍衛、宮侍和宮奴們如同觀賞珍奇動物的驚詫目光。而羞愧憤懣與屈辱悲愴之類的情感對此刻的羅朱來說已屬神馬浮雲,半道上終於從恐懼後遺症中緩過勁來的她腦子裡唯剩一個想法:
冬天是個好季節,穿得多,不容易擦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