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進入議事廳

  看見她來了,駐守議事廳的一個侍衛立刻推開華麗厚重的側門。頓時,一股暖意包裹全身,消去了身上的不少寒意。

  步進陰暗處,抬眸好奇地小心張望,最先奪人眼球的不是人,而是濃鬱熱烈的華麗色彩和神秘廣博的威嚴肅穆。腦子裡曾經留駐的現代殘敗古格遺址在瞬間轟然坍塌,然後復活重生,刻下嶄新的痕印。

  一根根粗大的方形紅色立柱極有特色,地面鋪著青灰的石板,天花板上描繪著各種花紋彩繪,四周牆壁也滿是彩繪。內容涉及佛、度母、金剛、人、動植物等,題材有辯經、慶典、鼓樂、舞蹈等。線條生動流暢,纖細不弱;佈局變化有致,聚散錯落;設色厚重沈著,濃麗不俗,以紅為主調,兼用青、綠形成強烈的色彩對比。幅幅都別具匠心,在神秘詭異的色彩氛圍中產生了濃重華豔而又富麗細密的裝飾誇張。

  鮮活鮮豔的壁畫遠比現代遺址的褪色殘畫更加明顯地反映出那種在高原本土壁畫基礎上融印度、克什米爾、尼泊爾、伊斯蘭風格為一體的古格獨特畫風。這些沒有留下姓名的偉大畫師們對結合造型藝術的高度概括和提煉,對色彩的對比和諧與明暗處理的運用,令現代人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由衷折服。

  數百平米的議事廳如今分兩側擺設了許多長條矮桌,矮桌上擺滿酒菜,桌前盤坐著許多人。他們或大口喝酒啖食,或興致高昂地欣賞歌舞。從服飾樣貌上看,多數為古格官員貴族,但也有很多長相或服裝都迥異古格人的人。粗粗掃過,有波斯的、印度的、拉達克的、尼泊爾的,還有前藏的等等,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呈現眼前的是一幅描繪了南亞各國相聚一堂的盛景場面。

  17世紀初到過古格王國的葡萄牙傳教士安奪德、阿則維多等人曾記載:「古格的扎布讓是周圍地區貿易的一個集散地,從漢地、衛藏工布、勃律和斯里那加等地都有商隊通過這裡,運來生絲、陶瓷、茶葉、大米、無花果、葡萄、糖等諸多東西。同時,南亞等地的手工業工匠不斷進入古格,把物質文明傳到了古格。而古格的羊毛、食鹽、硼砂等土特產也輸往南亞等地。」恍惚間,她竟然產生了一種世界大同的錯覺。

  大廳中,十二個身著赭色蓋皮袍,披著彩色粗厚氆氌披風的男人呈扇形分開,每個人都懷抱羊皮圓鼓,一手很有節奏地輕輕敲鼓,一手劃著鼓發出原生態的天籟之聲。居中跳舞的是二十幾個年輕女子,頭戴鑲滿珍珠瑪瑙和金銀的飾物,身上掛著天珠珊瑚項鏈,手腕上套著數個寬窄不一的金銀寶石手鐲,披著豔麗的披風。那披風既有屋脊高原豎格的樣式,也有紅黑橙黃幾種色彩的搭配效應,裝飾味道十分強烈。而舞女身上的服裝顏色和花紋與披風一樣,形成一個有機整體,顯得異常協調和諧。

  在玄妙的天籟音樂中,舞女們手拉著手排成一列,時而彎曲著前行,時而前前退退,好似在王宮彎彎曲曲的暗道中穿梭一樣,不但具有堅韌勃發的力量感,手拉著手勇往直前的團結精神,而且兼具了王室宮廷裡特有的高貴雍容,端莊典雅,秀媚之色躍然溢出。與壁畫同樣令人驚奇不已,歎為觀止。

  這就是古格時期創作的宮廷「弦」舞,這舞不需要用其它的樂器,只需用鼓聲與巧手在鼓上摩擦的聲音,再加上舞女腳遁地、飾物相互碰擊發出的悅耳動聽,非常有節奏的聲音就足夠了。

  據傳「弦」舞是當時的古格人長期攀爬暗道,一舞者偶有心得,按照古格城堡裡的暗道突發奇想,苦思很久創作而成,是一地地道道從生活而來的佳作。先在宮裡進行了試演,得到了大臣們的一致讚譽後,古格王便把它定為宮廷舞蹈,僅供王公貴族們觀看。而在慶祝活動中,古格王也會邀請來各國的親朋好友、富商一同欣賞,迎得了眾貴賓們的交口稱讚。

  現代,「弦」舞雖然經歷幾百年的時間與空間的考驗,但依然光彩奪目,經久不衰,獨具藝術魅力。在各類比賽中,均以阿里獨有的民族特色壓倒其它的比賽節目,脫穎而出,屢獲大獎。而她,也曾有幸觀賞過。

  不過,如今兩廂比較起來,古代的「弦」舞無論是裝束還是動作,無論是擊鼓者還是舞蹈者都比現代的「弦」舞多出了一份震撼心神的神秘魅力與厚重美麗。

  直到袍角被什麼東西使勁拉扯之後,羅朱才有些茫然且不悅地低下頭,霍然看見了一早就出門上崗的銀猊。

  銀猊微吐紅舌,藍色三角吊眼裡有著幾分催促和擔憂,看看她,又回轉頭看看。

  順著銀猊的視線望去,她看見了禽獸王。

  禽獸王端坐大廳正位,身上的服飾依舊奢華尊貴。他一個人就坐了一張巨大的靠背矮榻,矮榻上鑲嵌著閃亮名貴的寶石,連綴成一幅幅吉祥圖案。榻上鋪著斑斕的虎皮,還放著數個一看就軟綿綿的厚實靠墊。矮榻前擺的桌子明顯比其他人面前的桌子要寬長,桌邊跪著兩個美麗侍女,桌前臥著兩頭皮毛光滑的優雅雪豹,正津津有味地啃著肉骨。矮榻後站著一排姿色同樣出眾的侍女,像是一扇色彩濃豔又極富美感的人體屏風。榻邊圍繞著十幾頭顏色各異的雄健剽悍獒犬,頭頭齜牙咧嘴,一副凶殘狠樣,倒是將他襯托得越發衣冠楚楚,貴不可及。

  王榻後面的牆壁上繪著一幅巨大的生死輪迴圖,色澤鮮豔,畫面栩栩如生,輪迴外延是一片深沈的藍,仿若深邃廣袤的宇宙,空行母手執花蔓花蓮在四角盤旋飛舞,端莊嫵媚而又淡然慈悲,與口含手持輪迴圖的凶煞怒相閻摩鬼王形成鮮明對比。

  整幅壁畫於凌人的威嚴神秘中隱含磅礴的詭譎壓迫,與端坐王榻的禽獸王相得益彰,令人一見就敬畏不已,不自覺地想要匍匐下跪。

  禽獸王手端銀杯,微微含笑,似與眾臣賓客一道欣賞弦舞,然而銳利的視線卻從眼角飛出,向她射來陰鷙森冷的淡漠寒光。

  這寒光也將羅朱沈湎於古格燦爛瑰麗藝術中的神智徹底拉了出來。清醒後的她當即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尼瑪的都啥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情欣賞壁畫,讚歎弦舞,感慨歷史。她一不是藝術家,二不是歷史學家,三不是考古學家,撐死了也就是一個歷史知識勉強過關,比較熱愛古遺址、喜好探險的驢行者而已。惹惱了禽獸王是小事,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腦袋就是大事了。

  她趕緊躬身垂頭,將自我存在感降到最低,跟著銀猊以卑微的小碎步沿邊角向禽獸王行去。纖細的身影對寬廣熱鬧的大廳來講,太過渺小,幾乎沒人注意到她的來臨。行到禽獸王的矮榻旁,密集臥伏的獒犬無聲地給她讓出一塊地方。她學著桌邊兩個侍女的樣子,垂首卑恭地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