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冬季法會(七)

  無數道光芒從頭頂的碧藍蒼穹普照傾瀉,金色巨蓮寶座反射出濛濛光輝,將端坐蓮台的僧人籠在一層淡淡的光暈之中。象牙五佛冠瑩瑩閃爍,雕刻其上的五佛呼之慾出。飽滿的蜜色額頭中一顆龍眼般大的暗紅磕頭肉瘤神聖慈悲,斜飛入鬢的黑眉下一雙半開半闔的紺青鳳眼寶光澹澹,七彩流溢,蘊藏深邃的睿智和無垠的廣袤,挺直狹窄的鼻樑凝含碧水溫潤,薄薄的唇角噙帶悲憫淺笑,風華仁愛。能有那一派仿若神佛降臨的莊嚴法相的僧人,除了備受古格民眾尊崇愛戴的蓮華法王外,不做第二人想。

  待金色蓮花寶座停在廣場正中,蓮華法王拈指微微一笑,頓時天地間好似徐徐盛開千萬朵聖潔無暇的雪蓮,幽然吐蕊,蓮香隱隱。厚重冷浸的積雪在這一笑中無聲消融,沈寂嚴酷的大地悄然回春。

  「唵缽訥摩蘇珂馱羅摩訶……」

  柔和溫醇的空靈磁音將一句句經文清清楚楚地送進每個人的靈魂深處。它蘊含著神聖的力量,如同熏暖的春風,清冽的甘霖,灌頂的聖水,撫慰了人們疲憊的身體,淨化了沾染塵埃的心靈。

  無數的博巴民眾雙手合十,自動自發地向蓮華法王低頭彎腰行禮,虔誠地聆聽來自法王的祈誦。那些第一次目睹蓮華法王尊容的外來游者此刻也是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雙手合十胸前垂眸認真聆聽,再不敢隨意笑語。甚至連坐在席位上的包括古格王穆赤·贊布卓頓在內的權貴們也都雙手合十,斂眉垂目,人人一副虔誠聆聽的模樣。

  羅朱第一眼看到蓮華法王真容時,除了震懾於那種猶如神佛蒞臨的神聖風華外,更驚駭地發現自己居然對眼前的法王有種詭異的熟悉感。這怎麼可能?!以那種與神相差無幾的罕見風貌而言,只要遠遠見過一眼,就再也不會忘記。她自問活了二十年,無論在哪個時空,都是第一次見到蓮華法王。

  驚疑不定中,她竟忘記了像大眾一樣合十垂眸,聆聽誦經。依舊抬著頭,大膽而放肆地朝廣場中間的蓮花寶座望過去,顯得突兀至極。幸好,廣場中的人都在虔誠聆聽\法音,幾乎沒人注意到她的迥異。

  紺青鳳眼流光瑩然,慈悲的垂憐鋪灑向每一個人。當對上羅朱驚疑震駭的眼睛時,黑中透紅的瞳眸裡漫上幾縷溫柔慈愛。瑩潤的蓮白薄唇開合不斷,一個個安定神魂的梵音源源不絕地滾吐而出,宛似瓣瓣雪蓮,毫光隱隱,落英繽紛。

  小、笨、豬。

  羅朱清醒地篤定自己不會讀唇語,也清楚地聽到蓮華法王唸誦的是晦澀經文,可她偏偏從那小弧度開合的完美的蓮白唇瓣間讀到了「小笨豬」三個字音。

  小笨豬?小笨豬?!記憶深處好像有人真的這麼喚過她。那個人不是扎西朗措,不是禽獸王,不是凶獸,不是多吉,不是格桑卓瑪……那個人不是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他是誰?究竟是誰?腦子裡微微作痛,糾結的神智逐漸迷失在紺青鳳眼裡的溫柔慈愛中,沈醉在空靈祥和的瀰瀰誦經裡。

  隨著一段經文的結束,廣場中成百上千的僧人都開始了齊聲唸誦。梵音匯聚成厚重的聲磬,擊響在偌大的廣場,盤旋在莊穆的佛堂殿宇、佛牆佛塔之上,洗滌著大地萬物的骯髒污濁,引導著遊魂野鬼步入輪迴涅槃。

  一瞬亦或一世,宏大莊嚴的群僧誦經終於完畢。梵音卻嫋嫋未絕,依舊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間。

  托林寺負責宗教各類活動的曲本堪布身披赤紅大氅,頭戴赤紅雞冠形僧帽,手持一串碩大的人骨念珠自法王隨行僧隊中站出來,高聲念唱道:「獻祭品──」

  合十垂頭的人們也在這聲念唱中抬起了頭,眉眼間都洋溢著輕鬆而喜悅的笑容,彷彿在剛才的法音聆聽中洗淨了一年的沈暗,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

  一塊丈寬丈長,繡著金色法輪的赤色毛氈被八個僧人抬到蓮花寶座前下方鋪好。然後,一個身披鑲黃邊的僧人捧著一朵臉盤大的五彩酥油蓮花敬獻在法輪頂部。當他退下後,便是四名頭戴赭紅雞冠形僧帽的高大僧人扛著一個身裹雪白犛牛皮的少女步入廣場。

  四名僧人面目端穆,步履和緩沈穩,像是抬著一件珍貴而神聖的寶物。當他們不疾不徐地行至赤色毛氈中後,手腕齊齊一番,已將肩上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金色法輪中央。合十向蓮華法王恭謹地行完一禮,又一起躬身份左右側兩兩盤坐在毛氈邊緣處。

  裹著雪白犛牛皮的少女露出的一張小臉看起來很年輕,只有十四五歲。細密長辮烏黑如瀑,披散在赤色的毛氈,金色的法輪中,純美而妖嬈。長而略彎的黑眉秀美俏麗,大大的棕褐色眼睛水靈靈的,氤氳著一層朦朧瑰麗的迷離。豐滿的雙頰暈染朱豔,秀挺的鼻子下一張紅唇比花兒還要嬌豔芬芳。她在犛牛皮中蛇一般地扭動著,本就裹得不緊的犛牛皮經不起她扭動拉扯的力道,慢慢地鬆脫散開。

  淺褐色的肌膚光潔如瓷,柔嫩勝花。那修長優雅的脖頸,精巧圓滑的肩頭,高聳飽滿的乳房,纖細柔韌的腰肢,豐腴挺翹的臀部,光潔無毛的下體,粉豔嬌膩的花瓣,修長筆直的大腿……映襯著下方雪白無瑕的犛牛皮,簡直無一處不美。呈現在眾人眼前的,竟是一具充滿了青春誘惑氣息的赤裸裸的處女胴體。

  頭頂的太陽雖然放射著萬丈光芒,可那光芒是冷燦燦的,不帶半點溫暖。然而少女好似對嚴酷的寒冷沒有半分感覺,依舊眼波朦朧,雙頰嫣紅地在犛牛皮上,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扭動蠕擺。

  被下藥了吧?只有因藥物迷失了神智,才會不懼嚴寒,不知羞恥地在大庭廣眾下坦然赤身扭擺。羅朱的注意力從蓮華法王身上轉到了祭品身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毛氈上的裸身少女,暗暗琢磨。實在沒料到祭品會是個美麗稚嫩的少女,她一直以為是牛羊之類的牲畜來著。

  俄爾,心倏地繃緊,她突然想到屋脊高原的原始苯教最初一直是用活人來獻祭的。直到佛教傳入高原,在吸收容納苯教之後,才將血腥的人體獻祭改為了牲畜獻祭。可是即使在文明高度發展的現代,屋脊高原的宗教密宗裡仍不乏出現一些秘而不宣的罪惡的人祭事件。更何況這個時空的古格國的佛苯宗教本就吸納了更多的苯教教義,單從納木阿村那些血淋淋的祭品上就可對其祭祀的血腥恐怖窺知一二。

  「請神獸──」

  曲本堪布又高聲念唱。

  話音剛落,一個僧人牽起站在法王寶座旁的白色犛牛向少女走去。那頭犛牛身軀高壯,肌腱結實有力,頭上長著兩隻彎曲尖銳的粗牛角,一雙清凌凌的碩大犛牛眼水潤溫馴。渾身披著厚密的雪色長毛,於剽悍神駿之中含蘊一股端莊祥和。

  不拿刀肢解人體,牽頭牛出來幹……幹什麼?!

  心臟一陣悸跳,生出的恐懼感莫名變得更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