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闥修突然起身,對白瑪丹增和贊布卓頓雙膝跪下,依次磕頭行叩拜大禮,暗色長眸中的震駭錯愕以及一絲迷茫被無與倫比的堅定絕然取代。
「王,法王,烈釋迦闥修此生都是王的黑旗親衛隊隊正,法王的卓尼欽波,獻上的忠誠至死不變。」
白瑪丹增和贊布卓頓俱都注視著伏跪地毯上的男人,久久不言。過了好一會兒,白瑪丹增垂眸撥動起手中的念珠,淡淡道,「王,博巴族兄弟叔舅間自古就有共妻的習俗,我們不過是共有一個身份低賤的女人罷了,有什麼捨不得的。」他微微一頓,語氣轉為不容違逆的肅沈,「釋迦闥修的密宗修習只差最後一級灌頂,而這個女奴體內的靈氣正是千尋不到的絕妙祭品,我、釋迦闥修都不能錯過。」
贊布卓頓收回落在釋迦闥修身上的視線,漠然地看向白瑪丹增,「就依法王所言,從現在起,她就是穆赤贊布卓頓獻給法王的祭品。」他深深地看進紺青鳳眼,沈聲道,「作為交換條件,我要她能順利接納我,供我肆意佔有。」
「成交。」白瑪丹增笑得風輕雲淡,清雅聖潔。方才不容違逆的肅沈氣勢恍若水中花月,再不復尋。
「你最好還要牢牢記住別將她弄壞了。」贊布卓頓站起身,拾起地毯上的皮袍披在身上,居高臨下地對白瑪丹增幽厲笑道,「法王,我隨時恭候你的好消息。」
看著消失在門口的高大身影,白瑪丹增臉上的笑容更深,他對還伏跪在地的釋迦闥修輕聲問道:「釋迦闥修,王真的對那個女奴格外喜歡。」
「是。」
「王已經走了,你坐好吧。」
「是。」
釋迦闥修如同以往一樣恭敬地答著,重新在蒲團上盤腿坐好。他看了看法王,眉頭輕擰,疑惑不解道:「請問法王為什麼要當著王的面點破秘密?」永遠成為秘密難道不好嗎?就算王知道了,只要無人點破,只要他不知道,那便什麼都不是。
白瑪丹增微微仰頭,闔目沈思。就在釋迦闥修以為得不到回答時,他卻突然開口了。
「我受了江央達瓦五年的生養之恩,即使再無心,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步入死亡。在她被蹂躪前,我偷出光照法王的一顆秘藥給她服下,所謂的蹂躪致死只是秘藥發揮效用造成的假死。親眼見她被拋進象泉河,我告訴自己她最後是死是活,從此與我無關。誰料六年後,剛繼任法王三天,她就派人與我暗中聯繫。那時,我正好十分無聊,突然得知將有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同母兄弟出生,自然提起了萬分興趣,同時也對江央達瓦流落王宮成為侍妃的事有了好奇。暗中一查,就知道她還為烈族族長生了個男孩。」他張開眼睛,溫和地看向釋迦闥修,「不過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保護未出世的贊布卓頓身上,對你的存在反而不是那麼在意了。記得那天剛見過出生不久的贊布卓頓,才從王宮的大威德殿出來,便碰到了烈族長的盛情邀請。一瞬間,我想到了你,升起了瞧瞧你的心思。後來,我看見你發著高熱,奄奄一息地躺在破舊的被縟中。不過隨口一說,就帶走了你這個被家族淘汰的孩子。」
「法王」釋迦闥修第一次聽到法王講述久遠的往事,心裡紛呈出各種滋味,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誠如贊布卓頓所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活得太過無聊。從小滲透佛苯教義,參悟嗔怒愛慾,觀遍六道輪迴,除了不斷地加深修持,我不知還能做什麼,也不知這世上還有什麼可留戀牽掛的。但自我堙滅是大罪,我只有繼續無聊地活著。」看著釋迦闥修的紺青鳳眼宛若一江瀲灩柔波,徐徐散發出溫慈的七彩華光,「因為我給江央達瓦留下了一條命,所以有了你們的出現,讓我找到了事做,也讓我不再感到無聊。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的確將你們視為自己的骨肉。」
釋迦闥修靜靜地聽著,雜亂翻騰的心境在柔和溫醇的磁音中逐漸沈澱下來。
「你秉性忠誠,生來就是守護者。贊布卓頓卻和你不同,他是個天生的王者,擁有王者的冷酷多疑和翻臉無情。十二歲時,他就知曉了你的真實身份,但他可曾流露出半點異常?他現在還需要你的忠誠,不過當他不再需要時,你可知你會有什麼下場,你的兩個子嗣會有什麼下場?」
釋迦闥修靜默半晌,沈聲道:「自小我就立下了守護王和法王的誓言,無論最後得到什麼下場,我都不後悔。」
白瑪丹增輕笑出聲,憐惜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過你不後悔,我卻捨不得親手教導出來的阿弟被另一個親手教導出來的阿弟毀了。」目光轉向隔壁密室,臉上有了些許欣慰,「神佛保佑,恩賜我們一個罕見的珍貴祭品,更難得的是贊布卓頓對她極為喜歡。古格國沒有王與臣下共女人的先例,博巴族卻有兄弟共妻的婚俗。當著他的面點破秘密,你才能光明正大地得到這個女奴。因為贊布卓頓要一統雪域,還需要你的幫助,為了安撫和收買知道秘密後的你,他必定不會強硬拒絕你的願望,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為你做到的事。現在是共有一個女奴,至於今後是否會共妻,就要看緣法了。」鳳眸輕輕垂落,「釋迦闥修,你出去吧。記住,以後就像你說的那樣,此生都是王的黑旗親衛隊隊正,法王的卓尼欽波,獻上的忠誠至死不變。」
「是,讓法王勞心了。」釋迦闥修的心情和神情早已恢復平靜,他起身披上皮袍,朝白瑪丹增彎腰合十失禮後,躬身退出密室。
密室內一時間寂然無聲,過了許久,擱在白玉矮櫃上的酥油燈焰突然晃了晃,從櫃子裡傳出一個明澈清朗的嗤笑聲:「法王,你究竟是在講述血濃於水的兄弟親情,還是在挑撥離間王和烈隊正大人的親密關係?」
白瑪丹增聞聲並不開眼,只掀唇淡淡一笑,不在意地反問:「不省心的家夥,你不覺得這樣會變得更有趣嗎?」
似乎經過了認真的思索,那道聲音沈寂須臾後冒出個「嗯」字表示贊同後就再也沒有聲息了。
白瑪丹增撥動著一顆顆精魂凝成的念珠,唇角的笑溫柔而又詭譎。
他雖無心卻也擁有幾分感情,在所有的惡劣心思下,還是希望能藉由從遙遠彼岸飛墜雪域的祭品來改變釋迦闥修將來枉死在贊布卓頓手中的既定命運。
唉,其實他也很不滿意自己多餘的感情,可誰讓身邊的好孩子越來越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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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迦闥修步出密室,就見王高大的身影立在密殿正首位供奉的五佛法身下,正抬頭仰望明暗不定的莊嚴佛相。
他趕忙緊走幾步,恭敬而沈默地守在王的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王才收回視線,轉身看著他,威嚴銳利的鷹眸和以往一樣陰鷙森冷,卻又似乎多了些不同的東西。
「烈。」
「臣下在。」
「在很早以前,我還不知道你和我是同母兄弟時,內心就已經將你視為朋友和兄長了。」贊布卓頓移開視線,冷漠道,「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你說的話,此生都是王的黑旗親衛隊隊正,法王的卓尼欽波,獻上的忠誠至死不變。」
「是。」釋迦闥修面色沈肅,鄭重應道。
贊布卓頓扯扯嘴角,向殿外走去:「念在你二十年的忠誠守護,我願意成全你的灌頂。不過,你如果弄傷了豬玀,就休怪我責罰了。」
「王請放心。」
釋迦闥修目視王的背影,暗色長眸幽暗一片。
這樣的關係才是最好的,一個王,一個臣,他對王獻上永不更改的忠誠,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