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遭遇暴風雪(一)

  當多吉氣喘如牛,背著羅朱登上最頂端的山埡口時,濃厚的霧氣奇蹟般地消失了,耀眼的陽光在雪山頂上反射出片片瑰麗刺目的光亮。不過頭頂仍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被陽光一照,幻化出七彩的夢幻光芒,煞是美麗。雪風嗚嗚呼嘯,強勁寒冷了許多,但這並不是颶風。

  山埡口有一塊從雄渾陡峭的山體裡突兀冒出的巨石,巨石頂部積著一層厚雪,四周圍著幾圈褪色破爛的五彩經幡,有一根系經幡的牛皮繩斷裂了,在風中晃晃悠悠,這是以往的博巴人翻越埡口時留下的印記。

  多吉上前兩步,直挺挺地屈膝,將那根斷裂的牛皮繩重新系好。他後退一步,從前胸的包囊裡抽出一條潔白的哈達,雙手捧著把它平鋪在巨石上面,向雪山神靈獻上自己的敬意,然後合十默誦經文,祈求神靈的庇護。

  羅朱安靜地趴在多吉背上,跟著他一起垂眸合十,唸誦著唯一會的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

  「姐姐,我們要趕快下山!」才默念了三遍,就聽見多吉的喊聲。

  她聞聲睜眼,發現厚厚的霧氣就在一個垂眸中又湧聚過來,太陽倏地消逝不見,連天色也黯淡不少。雪風越來越烈,呼嘯的聲音彷彿能撕裂被凍得凝固的空氣。

  多吉手裡的銅管不斷地插向冰雪覆蓋的山體,尋找著一條最安全的道路。他在陡峭的雪坡上幾乎是連走帶滑地疾行,瘦削背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汗水從裌衣裡浸出來,勒著褐料繩子的肩頭瞬間變得冰涼。只有與羅朱緊密相貼的後背才是一片微溫的濕漉。

  「多吉,下山不累,讓我自己走吧。」羅朱實在不忍心加重多吉的負擔,在雪風中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不行,時間太緊迫,腳下太危險!」多吉厲聲拒絕,吼道,「你乖乖地待在背上!」呼嘯的雪風在告訴他,颶風即將來到。憑豬玀的腳力和對雪山的陌生,根本不可能在颶風來臨之前及時脫困。

  這是多吉第一次吼她,明澈清朗而略帶憨淳稚氣的嗓音裹挾著男人強勢的堅毅果決,不容許有絲毫違逆,讓羅朱不由自主地臣服。她緊緊抓住多吉的肩膀,儘量將身體抬高,以期能稍微減輕他的負重。

  大約過了兩刻,多吉背著她摸爬滑走地離開了山埡口一千多米,她聽到身後傳來霍霍的狂嘯呼響,扭頭一看,剛才經過的山埡口已是風雪滾滾,飛沙走石,漫天混沌,天地彷彿都要毀滅了一般,任何人任何事物一旦陷入那片混沌中,只有死路一條。

  羅朱看得冷汗涔涔,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這就是大自然可怕的力量,摧枯拉朽,撼天動地,幸好,幸好他們及時翻越了──

  她還沒慶幸完,眼睛猛地暴睜:那山埡口的風雪混沌竟然——竟然分出一股往他們撲襲下來!

  「多吉——山埡口的風追過來了——」她不想的,但上下兩排牙齒卻不受控制地咯咯直打架,有冷的,也有怕的。

  話音未落,身周的雪風陡然變得無比猛烈,狂嘯怒號,發瘋似地吹開層層積雪,把它們捲入空中,碾成粉末,混著從空中密集降落的鵝毛雪花一起無序翻飛,迷亂了整個世界。

  「該死,碰上了暴風雪!」多吉狠聲低咒。暴風雪有時一刮就是幾天幾夜,通常遇到時,他會就地將自己的身體埋進深雪堆中,不吃不喝,甚至不怎麼需要呼吸地靜待暴風雪過去。但是背上的豬玀不行,柔弱的她會被暴風雪凍死的。此時此刻,他深深瞭解到法王在吉烏寺蓮花生大師洞穴中對他說的話,豬玀和他是不同的。既然不能埋進深雪堆中,那就只有尋找洞穴躲避了。

  他在暴風雪中艱難地行進,不時有雪沫吹進眼中,融化成一滴滴水液從眼眶中滑落,像是流出的淚。體內的蠱蟲在血脈中飛速遊走,不斷地提供熱量,協助他抵禦突降的嚴寒。

  「多吉——我冷——冷——」羅朱沒聽見多吉的低咒,她蜷在多吉背上,啞聲道。身上裹了那麼多東西,她仍然覺得冷。露在外面的兩條腿已經失去了知覺,背心也有種徹骨的冷冽。

  從未見過的狂烈風雪從四面八方襲擊過來,撲打在頭上、臉上、身上,即使隔著羊絨頭套和面巾,她也難受得透不過氣,說不出話來。眼睛完全睜不開,雪風從露出的縫隙中刮進來,那刀子般的浸寒力道割得眼皮生疼。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用多吉回答,她這時也知道自己是碰上了一場罕見的暴風雪。

  會死在雪山裡嗎?在山埡口,她和多吉不是才向神靈進獻了哈達,祈求了庇護?為什麼轉眼就受到了雪山之神的懲罰?是懲罰她不該逃離禽獸王、不該逃離凶獸,不該逃離魔鬼法王?還是在懲罰她這顆錯墜時空的石子擾亂了秩序,想要將她抹殺?不甘心!不甘心!她已經熬過了那麼多苦,美好的生活和她只差一步距離了!然而不管心裡有再多的不甘心,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肩膀上的緊抓鬆脫了,豬玀的身體一動不動地癱在他背上,無形中增加了一些重量。多吉心裡一陣焦躁不安,背上的豬玀估計已經陷入昏迷,如果不盡快尋到洞穴躲藏,為她生熱,昏迷後的她體溫會下降得更快。她會被活活凍死在他背上!偏偏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越來越暴烈,刮得他身形難立,竟是寸步難行了。

  他眉頭緊皺,眼中劃過孤注一擲的狠絕。抬手將手中的銅管插在腰間,調整了背上豬玀的位置,匍匐在雪地上,頂著風雪一點一點地往山下挪動身體,竭力搜索著崖壁的洞穴。積雪被暴風吹起,雪坡上的石塊裸露了出來。石塊上尖銳的棱角割破了他手上的套子,割破了身上的粗布裌衣褲,也在不知不覺中刮磨著他掛在胸前的包囊。

  向下無比艱難地爬行了兩百多米後,他抹了一把凝結在眼睫毛上的雪花,鼻子猛地抽動兩下,眼中掠過一道驚喜。嗅到的味道很淡,但那絕對是雪豹的腥羶體息,這附近有雪豹棲息的洞穴!

  他眯眼向氣味傳來的右側看去,眼前除了白茫茫的昏暗混沌,什麼也看不見,只好憑著手上的感覺和嗅到的氣息一點點地向右側挪去。

  近了,近了,他默默地估量著距離,突然停止了挪動。眼前還是風雪交加的昏暗混沌,能見度不超過半個手臂。一陣強猛的雪風襲來,差點將匍匐在地的他給掀翻。幸虧他眼疾手快地摳住了一塊從雪地上冒出的尖石頭部,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雪豹的洞穴一般都選在陡峭的懸崖邊上,要是一個大意,很可能會背著豬玀翻下懸崖,他必須小心又小心。用手使勁拽了拽尖石,發現它紋絲不動,應該是與雪山連成一體的石頭。抽出插在腰間的銅管,敲碎簇擁在尖石下部的堅硬冰雪,再從捆紮結實的皮袍兜間抽出一根長長的褐料繩子。將繩子一頭牢牢綁在尖石底部,又抓來積雪層層圍裹,反覆以手掌摩挲按壓,直將積雪摸弄成堅硬的冰塊,讓繩子和尖石緊緊地凍在一塊兒,而繩子的另一頭則捆在了他和豬玀的身上。做好這些準備後,他才又拿起銅管往下使勁敲擊著,身體也一寸寸地沿著陡峭的斜坡小心翼翼地往下挪移。

  砰──

  在一片白茫中,銅管似乎觸到了一塊堅硬的大石頭。他挪身湊近,眯眼細瞧,石頭右側邊緣能模糊看見一條狹窄的黑色縫口。就是這裡了!心中生出狂喜,銅管對準黑色縫口再使勁敲砸,冰層碎裂,積雪簌簌落下,一個將近三尺寬的洞口顯露了出來。大石將洞口擋了一半,裡面沒有野獸的咆哮和熱氣傳出,證明雪豹有可能不在洞穴裡。

  他按捺住激動和興奮,謹慎地將手裡的銅管用力扔進洞裡。等了一會兒,除了最初銅管和石頭的碰撞聲外,沒有任何異常傳出,這才放下心來。雙手拽著與尖石拴在一起的褐料繩子,極為緩慢地往下滑動身體,然後攀抓著洞口的大石塊,像蟲子一樣蠕擠進洞穴。

  甫一進洞,他便將豬玀從背上解下,平放於地,轉身把洞口的大石頭挪移到正中,將洞口堪堪遮擋,也將瘋狂呼嘯的暴風雪阻擋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