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6 章
我掐死你

  「多——多吉——」羅朱驚愕地喃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裡才說到的人居然下一刻就出現在眼前!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望過去。

  簌簌飄落的漫天雪花中,多吉頎長瘦削的身體裹在一件鬆垮的光板皮袍裡,一點也不顯臃腫累贅。笑盈盈的可愛童顏與這樣一副猶如淬毒刀刃的男人身體搭配起來有說不出的詭譎怪異,但落在她眼裡卻是說不出的懷念和親切。

  多吉為她精心烹煮食物,多吉給她唱《格薩爾王傳》,多吉背她翻越喜馬拉雅山,多吉餵她喝血,多吉熱烈地與她歡愛——一幅幅親密相處的畫面蜂擁而至,竟讓羅朱有瞬間的眩暈。酸脹無比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逐漸走近的童顏男人,淚水唰地滾流下來。她沒有去管奔湧的淚水,翹起唇角,漸漸綻放出一個與多吉同樣明媚燦爛的笑容。

  多吉慢悠悠地走近羅朱,站定在溫泉池邊,居高臨下地俯視浸泡在水裡的女人。棕色大眼彎成了天邊的上弦月,點點暗金光芒閃閃爍爍,襯得一對瞳眸越發剔透璀璨,暖融心扉。

  「姐姐,」他彎下腰,束紮在腦後的那束長髮從左肩斜落下來,垂下的髮梢若有似無地拂過羅朱仰起的臉蛋,輕輕笑道,「你說的一點也沒錯。說要和我成為親人不離不棄的是你,承諾嫁給我和我一起流浪的是你,最後違背承諾,不顧我的哀求狠心捨棄我的也是你。」他又往下壓了壓腰,向羅朱逼得更近,笑吟吟的話語中漸漸透出針一樣尖細銳利的冰冷,「不管我是用美味的食物餵你也好,用寶貴的鮮血餵你也好,用所有的愛餵你也好,怎麼都餵不熟你這頭白眼狼。姐姐,你就是一個自私涼薄又出爾反爾的壞女人。」

  羅朱被溫泉燻蒸得粉豔的臉頰隨著多吉的話語變得煞白如紙,黑曜石眼眸越睜越大,心臟像被誰的大手緊緊攥住,窒悶揪痛得喘不過氣來。原本舒適的溫泉水彷彿在剎那間變成了沸水,變成了岩漿,全身都是燒灼般的痛。離得近了,少了霧氣和雪花的遮擋,她才看清那觸手可及的可愛童顏雖然還是和以往一樣對她燦爛地笑著,溫暖地笑著,可那笑裡沒有了熟悉的溫柔和寵溺,有的只是陌生的蝕骨冰冷和陰森。

  「姐姐,你這麼壞,為什麼還敢回來?不怕我因愛成恨,殺了你嗎?」多吉低低的笑聲與雪花一起飛揚迴旋,他突然伸出雙手掐住羅朱的脖頸,「我不是法王,也不是烈隊正,品性裡最缺的就是寬容,哪怕面對的是擾亂我心的女人。」心有多痛多冷,恨就有多深多重。

  「嘩啦」一聲水響,羅朱來不及開口回應,已被他抓著脖頸,毫不憐惜地從池水裡提了出來。粉嫩瑩滑的赤裸身軀一觸到冰冷的空氣和飄落的雪花,頓時冒出無數顆小小的雞皮疙瘩,逐漸褪去被熱暖池水泡出的霞暈。

  「嗷──」銀猊沖多吉凶狠地咆哮,雄壯剽悍的身軀頃刻就要撲躍而起。

  多吉冷冷斜睨過去,彎彎的棕色大眼裡金光閃掠,突破頂級瓶頸的「魅」瞬間攝迷了暴怒的獒魂。藍色三角吊眼表面蒙上一層迷濛的光芒,已經躍出半身的銀猊落回水中,前肢和腦袋溫馴地趴搭在池邊,一動不動地似在沈思。

  羅朱被強健的雙臂高高舉起,掐在脖頸上的粗礪雙手沒有半分溫柔,呼吸變得艱難,身上的冷完全抵不過胸口的窒息痛悶。求生的本能讓她反射性地捉緊多吉的手腕,嘴巴大張,試圖能夠吸進空氣。

  「姐姐,你糟蹋了我的愛,把我的心意踩在腳底踐踏。」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彎彎的棕色大眼似是愉悅地看著女人一張煞白的清秀臉蛋開始紅漲發紫,繼續慢條斯理地說著,「所以在你走後,我做了個決定,你不回來便罷,一旦回來就掐死你。」

  羅朱只覺整個腦袋都在嗡嗡發漲,眼睛的細微神經鼓跳不已,被掐住的喉嚨已不能呼吸,胸口憋悶得快要炸裂。她扭動掙紮著,使勁抓扯多吉的手腕,然而那手腕像是鋼澆鐵鑄,掐在她的脖頸上紋絲不動。

  「姐姐,你別白費力氣,扳不開的。」多吉輕鬆地晃了晃手臂,十指收得更緊,淡淡道,「你死了,我所有的愛也就死了,從此,我將再不會感受到那種被捨棄的劇痛。」

  原來多吉是真的要置她於死地!羅朱惶急驚恐之下更是痛不可抑。是啊,誰規定被捨棄的人一定要在原地傻傻地等待愛人回頭?誰規定那份愛在飽受背叛遺棄後還能如初濃烈?是她錯了,是她殘忍地將多吉捧到面前的赤誠摯愛給生生糟蹋了。不怪多吉恨她,一切都是她的錯。

  既然錯了,就該有承擔後果的勇氣和決心。力氣逐漸喪失,視野也逐漸模糊。羅朱看不清多吉,卻能深刻地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絕然冷息。抓扯多吉手腕的雙手緩慢地垂落,掙扎的身體直直懸掛,即將喪失最後一線生機。多吉恨她,想要她的命,她就把最珍視的性命送給他,這是她欠他的。等她死後,靈魂飄到古格王城看一眼禽獸王和凶獸,此生,便再無遺憾。淚一串串滑落,唇角微微往上牽起,她在窒息的昏漲悶痛中安心地等待死亡的來到。

  掐在羅朱脖頸上的粗礪十指突然一鬆,她跌在銀猊的厚實背脊上又彈落進溫泉水中。脫力的身體像秤砣般往池底沈沒,溫熱的水液從四面八方湧來,灌進耳朵裡,灌進嘴巴裡。她在水裡嗆聲咳嗽,被迫喝進大口大口的熱水。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嗆溺而死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撈起她,身體被粗魯地扯進一個瘦削溫暖的懷抱中。那懷抱中有她熟悉的青草陽光味兒,那柔韌結實的光裸胸膛內有她熟悉的心跳聲。箍住身體的勁瘦雙臂幾乎令她百骸欲碎,而與手臂強勁力道截然相反的是男人顫抖的身軀,像篩糠般不停地抖著,暴露出讓人心痛的脆弱。

  「姐姐,姐姐,姐姐——」多吉不斷地喚著懷裡的女人,眼裡透著恐懼,恨不得將她就這樣揉嵌進自己的骨血筋肉中。

  差點就掐死豬玀了!差點就將她掐死了!

  毋庸置疑,他是恨她的,是真的決定掐死她的。可是在看到她流淌不止的眼淚時,冷硬的心就龜裂出一條細微的縫隙。他強忍著不讓那道縫隙擴大,慢慢收緊十指。冷眼看著她大張著嘴,喉間霍霍有聲,卻呼吸不到一點氣流;看著她的臉皮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紫;看著她流淚的眼睛漲出血絲,慢慢地往外鼓凸,心裡生出了凌虐的快意。

  然而,當豬玀抓扯他手腕的嫩手垂落後,當她赤裸的身體不再掙扎後,當那雙微凸的眼睛從初見他時的明亮喜悅轉成黯淡空茫後,心上的細微裂縫突然變寬變深,像是澆淋了腐蝕的毒液一樣疼。他咬牙承受著刻骨剜心的厲痛,告訴自己只要再持續片刻,再多加一分勁,手裡的豬玀便會和他的愛一同埋葬,他就可以從刀絞般的恨意中解脫出來。在他發力的剎那,豬玀的嘴角忽然淺淺地牽翹起來,似乎心甘情願地認命赴死,帶著一種沒有絲毫留戀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