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早晨為他打好一個工整的溫莎結,扣緊嚴謹的皮帶,到了晚上,又再親自為他解開。而整個白天,恣意享受最優渥的一切物質,就是她全部的事情。
她從前是不喜歡這樣的,甚至從心底反感,完全依賴男人,沒有任何的自主與獨立的女人。與大多數朝氣蓬勃的青年一樣,她懷揣理想,只盼一個與自己平等的心人,共同為了理想而奮鬥,為了生活而努力,然後兩個人柴米油鹽,歲月靜好。
簡而言之,她從來沒有幻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能夠給予她最好的一切。
與他相遇時,她還十分蔑視他的不思進取、花天酒地,誰知他後來撕下了偽裝的面具,搖身一變成為常春藤天才,執掌一片商業帝國。他與她,算是全面碾壓,天壤之別了。
當然她從不自卑,哪怕是面對Jessica這樣強勁的對手,除了性格使然,她還趾高氣揚地,仗著他的愛。
所有的公主病,都是被寵出來的。
每天她挽著他的手送他到車門前,叮囑他早點回家,然後開始一整天漫長的等待,她終於開始抱怨,去他的理想抱負,如果能讓她與他與世隔絕地生活,分分秒秒都不分開,這比一切都要美好。
愛入膏肓,一切的原則都將潰不成軍。
當然,安若沒有沉迷於這種深宮貴妃一樣的生活,她盡了全力跟紐約舞團的人談判,等她產後復原,她會重新投入她的芭蕾事業當中。這場談判持續了一個星期,安若為此焦頭爛額,寢食難安,尹颯偷偷找了關係,卻被她嚴厲制止,「你的勢力,不代表我的決心」。
還好,最終以滿意的答覆結束了談判。
回到美國,他們搬回了比弗利山莊,賣掉尹氏舊宅,擇了一座更為華麗的宅子。與其說是宅子,不如說是宮殿,或者城堡。
這是尹颯牽著安若的手來到新家門口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別墅外牆裝修風格仿照德國新天鵝堡的設計,白牆藍瓦,尖頂圓形塔樓,就連門口的棧道和吊橋都造了座一模一樣的。
他啊,是真的把她當成童話裡的白天鵝公主啊。只不過童話裡是王子為公主解開了魔咒,而在他們身上,解開魔咒的人,是她。
之前尹颯從英國接回來的那隻柯基犬抱抱已經一歲了,他們還領養了兩隻流浪狗,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在花園裡給他們建了幾座小穀倉。尹靜嫻喜歡貓咪,尹颯又抱了兩隻回來,狗狗和貓咪們相處得很愉快,唯一遭了秧的,是宅子周圍水道裡的鯉魚,貓咪來到家裡的第二天,就已經弄死了三隻小魚。
尹颯想了想,自作主張,把鯉魚換成了白天鵝。
安若真的變成公主了,飼養著白天鵝的天鵝堡裡的,天鵝公主。
此外還有一個驚喜,尹颯把最熟悉安若喜好和作息的菲傭Alice召來了美國,家裡算是完整了,全家人滿心期待那個小小的新成員的到來。
她的預產期在明年三四月,為時尚早,可他們的臥室裡早已放置好了嬰兒床,三天兩頭尹靜嫻就會買回來一些嬰兒衣服,甚至買了一條三歲寶寶穿的小裙子。安若哭笑不得,「阿姨,我們還不知道寶寶的性別呢」。尹靜嫻回答,「要是個男的,那你們再生一個女兒,等到她三歲的時候就可以穿了嘛」。
不過,她倒是抓住了重點:「親愛的,你該改口了。」
安若顯得十分靦腆:「我們還沒結婚呢。」
「對了,Joseph最近都在幹什麼?怎麼還不帶你去州政府登記結婚?」
「……誰知道他。」
當天晚上尹颯下班回來,剛好碰到尹靜嫻出門赴太太們的茶話會,被狠狠地批評了幾句。餐廳裡,安若坐在對面,他把刀叉插.進通心粉中,頭也不抬張口便說:「晚上你準備一下材料,明天我有空,帶你去州政府登記結婚。」
安若也不看他,沒好氣地咕噥了句:「登什麼記,婚都沒求。」
尹颯輕輕佻了挑眉,停下刀叉抬眼看她:「都住進我的城堡了,還這麼多要求啊,我的小公主。」
「你見過哪個公主要求不高的?」她也停了刀叉,小臉有些慍怒。
他卻勾唇一笑,再開口時,說的竟然是:「晚上有什麼安排?」
她氣極了,一邊起身一邊答:「蘇特小姐在家裡為我開了歡迎派對,時間就要到了,不吃了。」
Alice追出去給安若遞上了一件外套,尹颯則淡定地站在窗戶後面看著那個氣急敗壞的身影,唇角微揚,詢問身後的阿倫:「準備好了?」
「是的,少爺。」
他已成為尹氏當家,在公司裡,人人尊他「老闆」或者「總裁」,在其他傭人和下屬口中,稱他為「先生」,只有阿倫,依舊如從小到大,叫他少爺。
在比弗利山貴婦的生活裡,哪怕是到對面人家串門,都要坐著加長的轎車,腳不落地,絕對嬌貴。安若不習慣,也不喜歡,到蘇特小姐家裡十分鐘的路程,她是走著去的。
「噢,看看這是誰來了。」高挑**的蘇特將安若迎進家門,裡面坐了一圈塗脂抹粉、珠光寶氣的女人,她們紛紛起身相迎。
安若捧著一隻大籃子,笑意盈盈:「你們好,很高興見到你們,我是蘇安若,你們的新鄰居。這是今天我在家裡包好的餃子,希望你們能喜歡。」
女人們眼睛都亮了:「哦餃子?我愛死餃子了!」
「你真貼心,我為你準備了鬆餅。」蘇特示意了下廚房的方向。
「噢蘇特別這樣,你那些鬆餅簡直令人抓狂。」
「放心親愛的,我特意為你做了一份單獨的,沒有花生。」
女人們就這樣七嘴八舌地開始了聊天。主題是迎接派對,那麼自然是以安若為主,蘇特主持,為她介紹這些非富即貴的鄰居們。她們熱情而直爽,安若沒有任何不自在和生澀。
但時不時會遇到一些她聽不懂意思的尷尬情況。比如,有體態豐腴的女人問她:「你能分享分享你是如何保持這麼瘦的身材的麼?」
「拜託,人家可是跳芭蕾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卡茜,你該減減肥了,你看上去真像是從甩膘舞林大道出來的。」
「噢勒奈特,奧普拉要是認識你,她一定很擔心。」
這種時候,安若只得扯一扯嘴角。她想,她真的需要一個英語老師了。
茶話會進行到一半,安若覺得,她需要推翻美國人不問隱私這個定義,他們見面時只問天氣和「how are you」的原因,大概是把好奇心和窺私心全都積到了背後。才不過一小時的閒聊,從街角的某位闊太外遇了一個高中小男孩,到結尾某家的女兒戀上了她的高中老師,她聽到了形形色.色的八卦消息。
大約到了晚上九點,蘇特起身雙手一拍:「好了各位,我們將要進行今晚最重要的環節,我給你們每個人準備了一份禮物,但需要你們每個人自己去找到它。」
「可是我怎麼知道哪個禮物是我的呢?」
「噢sweetie,我想你會知道的。」
「就在你家房子裡?」
「不,範圍是整個街區。」
女人們起身去了不同的方向,翻箱倒櫃,掘地三尺,蘇特家的宅子實在太大,就算一個人一個房間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半小時後,安若在一個抽屜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錦盒,裡面只放了朵玫瑰花,一張紙條塞在花芯裡——後門。
安若往宅子後門走去,打開門,看到地上躺了一支玫瑰花,她拾起來,花蕊之中又藏了一張紙條——湖邊。
一個遊戲都這麼煞費心思,她的這些鄰居們實在是有趣。
安若沿路來到湖畔,四下幽暗僻靜,放眼望去,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禮物。
她定睛細看,才發現了遊蕩在湖邊的一群天鵝。安若走近那群天鵝,在它們身上仔細尋找下一步的提示,目光最終落在其中一隻天鵝的脖頸上後,愣住了。
——一條項鏈掛在天鵝的脖子上,而那吊墜,是兩隻戒指。不如說,是一對戒指。
安若上前湊近那隻天鵝,輕巧地摘下了那條項鏈,捧到手裡細看,兩隻一模一樣的戒指,只有尺寸之別,比她左手中指上的那隻,都更要璀璨奪目。
猝不及防,安若感覺到自己被一個寬厚結實的懷抱籠罩住了,她不驚不慌,聽到她最熟悉的氣息和聲音緩緩拂近耳畔:「為我們選的婚戒,喜歡嗎?」
她轉身想推開他,看到的卻是他單膝跪下,深情凝視,低沉醇厚的嗓音勝過世間一切天籟:「——嫁給我吧,讓我照顧你,保護你,永遠永遠。」
她啞然失語,泣不成聲。
求婚一定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話語。她想,比宣佈她得到了金獎,都要動聽千百倍。
尹颯保持著這個忠誠騎士一般的姿態,一動不動,等待著她。
最後,她的聲音輕柔如絮,卻充滿了不可撼動的堅定:「我願意。」
話音落下,火花綻開,週遭變得一片明亮,剛才在茶話會上的那群姑娘們在他們周圍揮舞著焰火,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與掌聲一齊向他們湧來。
尹颯抱著安若,她看到湖面上突然出現了無數零零星星的火光,竟是一隻隻天鵝的輪廓,點點星火緩緩挪動,最終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心形。
她只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會是你最大的驚喜,我的公主。」
II.
領到了婚姻許可,他們便開始著手準備婚禮。
尹颯對此一竅不通,在挑選靠譜的婚禮策劃師時Jessica自告奮勇:「要什麼婚禮策劃師,一切就交給我了。」
她是超級時尚名媛,交給她的確再好不過。Jessica吭哧吭哧開始埋頭苦幹,可才到了第三天,她就十分後悔自己的衝動。
準備一場婚禮……實在是太煩瑣了。Jessica只考慮了她最擅長的婚紗禮服訂製與珠寶挑選,可還要設計請帖和喜糖,邀請賓客和樂隊,安排酒水和膳食,策劃眼花繚亂的婚宴佈置和創意,包括挑選什麼種類的鮮花,鮮花從哪裡運來,統統都要由她決定。
一場屬於公主的婚禮,應當是華麗而夢幻,如童話一般,需要很長時間的策劃準備,其他不說,光Valentino高級定製的婚紗,就需要數十名高定工坊的工匠們花費上千小時,超過一月。可公主等不及了,到了這個月月底,她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要等上縫製婚紗漫長的一個多月時間,孕期接近五個月,她再纖瘦的身板,懷孕五個月的小腹應當是很突顯了。加上尹颯從上個月開始為她安排調理營養,她的身材已從穿S碼都鬆垮變為了剛好合適。
所以,尹颯付了一倍的趕工費,工匠們承諾,一定會在一個月之內把婚紗交出來。
婚禮最終定在了10月19日,無論是中英文的諧音,都有天長地久之意。
地點就在他們自家的草坪上。
尹氏近來喪事不斷,尹颯穩住了大局,集團重新蒸蒸日上,整個宗族都將這場婚禮當做世紀盛事,摻和著忙成一團。安若喜靜又低調,他們原本只計畫邀請六十人以內的至親好友,但親戚們從各路拉來了名流大腕,最後報到Jessica手上的賓客名單,足足超過了兩百人。當然,最煩得快要爆炸的,還是Jessica。
尹颯接掌尹氏,聯手霍夫曼集團,又擁有一座價值連城的金礦,加上他這些年和Henry打拚積累下來的基金,短短不到半年時間,尹氏市值早已超過了尹狄時代,空前輝煌,如日中天,股東和宗族們對他俯首稱臣,所以才會對他迎娶那樣一個毫無背景的平民女孩不言一字。
但資本家畢竟是資本家,動搖根本利益的問題,也絕不會手軟。
早晨九點,阿倫隨著尹颯走進尹氏總部大樓,助理迎面而來,頷首之後,十分恭敬:「先生,股東們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尹颯不緊不慢地整了整領口處他的小妻子為他打好的溫莎結,筆挺的墨色西裝在他身上一絲不苟,隨即提步進了會議室,橢圓形的長桌圍了一圈人,他在至尊處落座,好整以暇,俊顏如玉。
會議直接切入了主題,股東們一致要求,他必須與安若做出婚前協議。迎娶一個毫無背景的平民女孩風險太大,她沒有任何資本成為與他的共同財產,如果離婚,且是因他而起,比如出軌,那麼她將會分去尹氏的半數財產。
這對於整個集團,是毀滅性的打擊。
股東們要求,他必須明確詳盡地協定離婚之後的贍養費,不超過集團財產的千分之一。
「不必。」尹颯落下銳利二字,眉宇清冷,毫不遲疑。
他抬手一揮,阿倫在身後按下手中電子筆,一份已經簽署完畢的文件投影了出來——尹颯個人承諾,如果離婚,他會將他所持尹氏股份全盤移交,讓出總裁之位,以個人財產作為與她協議劃分的所有範圍,且她只會得到一處不動產。這杜絕了她威脅到尹氏的任何可能。
股東們欲言又止,尹颯示意文件上的蓋章和簽名,甩下最後一句話:「協議已經開始生效,這位律師的名字,你們認得的,是吧。」
他這一整天在公司裡,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甚至泡茶的時候還哼了兩句The smokers的新曲《closer》,連阿倫都有些意外了。
下午回到家裡,尹靜嫻迎面上來,神色憂慮,開口直接問:「Joe,你姑姑告訴我了,關於婚前協議的事,無路如何,用你自己的財產來……」
「沒什麼可擔心的,媽媽,」尹颯扶住尹靜嫻肩頭,給了她一個篤定的微笑,「我和安若不會離婚,永遠都不會。」
他現在深墜愛河,這些海誓山盟不足為奇,但尹靜嫻畢竟是過來人。她有些語重心長:「我的孩子,如果你再遇到一個不一樣的女人令你心動……」
「媽媽,」尹颯沒讓她把話說話,幾乎是有些無奈地笑了,「什麼類型的女人我還沒見過?安若是唯一的,獨特的,我的一生摯愛。」
尹靜嫻有些失神了:「上帝啊,這還是我的兒子嗎?」
「是的媽媽,只不過,他已經長大了。」
然後他上了樓,回到臥室裡,看到他的小妻子正站在窗檯邊擺放一座花飾,夕陽在她的臉龐上鍍了一層細膩的淡金色,如此溫柔,又如此美好。
這樣的美好,值得他窮盡一生去追求。離婚?哪怕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不嫌多!
安若側臉看他,笑靨如花:「回來了?我的先生。來看看我今天插的花,好不好看?」
尹颯從身後擁住她,看著窗檯上花瓶裡五彩斑斕、錯落有致的矢車菊與桔梗,聲線變成了對她獨有的溫柔:「真完美,瑪索小姐給你打了幾分?」
「九分。」
「哇哦,其他的太太們女士們一定很羨慕你。」
要成為比弗利山的貴婦,她需要學習很多事情,插花就是其中一件。插花這門技藝,閒情逸致,優雅高貴,最適合有錢人不過。當然這不是尹颯要求的。
她現在每天要學習騎馬,曲棍球,瑜伽,學習如何優雅地端起咖啡,優雅地使用刀叉。Alice每天清晨會在她吃著甜面包圈的時候向她匯報一天的行程安排,她有赴不完的晚宴和聚會,試不完的高定設計和當季新款。
周雨珊沒騙她,這比周雨珊的生活,奢侈精緻了數個級別。
她真的請了一位英語老師,教她一口地道的美音,以及最新流行的詞彙,至於那天她聽到的「甩膘舞林大道」和「奧普拉」,只能隨著她在美國生活的時間去瞭解了。
此外,她還請了一位葡萄牙語老師,為了和尹靜嫻的溝通更加順利。
晚上尹颯沐浴完出來,看到安若倚在床頭,手裡還捧著一本葡語教材,嘴裡發出的音節有模有樣的。他悄悄靠近,在她耳邊呢喃一句:「EU te amo.」(我愛你)安若抬頭回應:「EU tambem te amo.」(我也愛你)尹颯挑了挑眉:「不錯,發音標準。」
安若放下書本,躲進他懷中,他摟著她問:「Jessica說拍婚紗照的衣服明天會全部到齊,明天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們後天就出發。」
之前已經商量過了,他們選擇歐洲作為婚紗照的拍攝地,都是一些城堡和宮殿,包括德國那座真正的天鵝堡。當時她不自覺咧嘴笑開,眸光靈動,像個天真的小孩子。
安若小公主,果然還是少女心滿滿啊。
她伏在他心口,乖乖應了聲「好」。
「那,伴娘的人選,你想好了嗎?」
「嗯……宿舍裡那三個姑娘,就是不知道田馨會不會來,還有雨珊,但Jessica是首席,因為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直接把捧花遞給她。」拋捧花是婚禮的一個環節,接到捧花的女孩將會沾上新娘的祝福和運氣,讓愛神早日光臨。
尹颯笑了:「這麼操心她的事啊,我聽說Jim已經準備向她求婚了。」
「你呢?你的伴郎都是誰?」
他說了幾個大學同學的名字,最後一個是他表哥,「老大不小的人了,讓他沾沾好運。」
結束了這個話題,安若沒有猶豫太久,便直接說:「颯,今天你和媽媽說的那些話……我聽到了,有關於婚前協議的事。」
她聽到他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語氣都有些著急了:「寶貝,你別多想,股東們必須要為他們自己的利益考慮,可我不在乎,什麼協議都無所謂,不過是一張廢紙。」
安若突然沒了聲。
說實話,聽到關於離婚分割財產那些話時,她無比失落和委屈,無論是什麼,當愛情與金錢扯上關係,總是令人難堪的。即便她知道美國人講究法律,講究人權,知道那些資本家們將利益看作高於一切,可她以為,依他的性子,應當是堅決不同意的。
可他簽了,簽了另一份自主擬定的,護住了尹氏,卻將自己推向風險。
那時她才明白,他真的變了,他不再是那個自私自大的小少爺,他要護她一人周全,也要護住他執掌的這片天下。
「我沒有多想,」安若更緊地擁住了他,「只是你怎麼肯為了我……」
她最後的音節隱沒在了哭腔裡,尹颯吻了吻她的額心,輕輕一笑:「寶貝,要我承諾我所有的財產都無所謂,那不過是一張廢紙,一張永遠不會生效的廢紙。」
III.
他們在歐洲待了一個星期,才結束了所有的拍攝。
回到洛杉磯,Jessica已經將請柬全部發送完畢,正在聯繫從荷蘭和厄瓜多爾進口的五十萬美金的玫瑰。尹颯找到她,為的珠寶的事:「關於項鏈,我有個想法。」
Jessica嗤之以鼻:「你懂時尚麼?」
尹颯笑而不語,從錢夾裡抽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她。照片已有了些年代,上面是一個年輕女人,眼角綴了顆恰到好處的淚痣,發如墨,膚如雪,閉月羞花,清冷脫俗。
Jessica挑了挑眉:「這是誰?奧黛麗赫本的表妹麼?」
尹颯:「不,她是安若的母親。」
晚上回到家裡,安若還沒有回來,尹颯招來Alice問她安若最近的日程安排,Alice張口即來:「週一上午十點英語課,下午兩點葡語課,四點半去馬場,晚上雞尾酒會,太太只能喝果汁,是的少爺我記著……週二晚上有慈善晚宴……週三下午……」
他聽得頭都大了,這事情堆的,比他的應酬都還要多。
到了九點安若還沒回來,他索性在一樓客廳看書等她,看著看著就入了神,不時用筆在上面圈圈畫畫,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她在耳邊輕輕念出了書中的一段文字:「享受父愛的寶寶,人格發展會更加健全……」
尹颯嚇了一跳,起身看她,下意識把書往後一藏:「寶貝,你回來啦!」
安若看他緊張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很是好笑:「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拿出來我看看。」
他不敢違抗老婆命令,乖乖交出了那本父親版的育兒寶典。
安若看著上面認真圈畫的筆記,潸然淚下。
他抱住她:「寶貝,我好怕我教不好他。」
「怎麼會,」她笑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榜樣。」
尹颯說他把書看完了再上樓,安若就先上去洗澡了。不到一個小時他便回了房間,推開房門卻是怔住,她和被躺在床上,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床頭櫃上放著一瓶碘酊和沾了棕色的棉簽,他知道,一定是她穿著高跟鞋太久,腳起了泡。
頭上的發夾和頭繩都還沒摘,想必她是不知不覺睡著的。
尹颯傾身為她摘掉,她卻緩緩甦醒過來,他細語如絲:「吵到你了?」
安若睜了睜沉重的眼皮,說話有氣無力:「面膜都還沒貼,太累了,怎麼就睡著了。」
他坐下來:「他們為你安排的事情太多了,寶貝,不想去可以不去。」
她搖搖頭,握住他的手:「這些都是我該做的,只怪我以前不夠好,不夠優秀,沒有早點學會。颯,我們會永遠一起生活,所以我想盡快努力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尹颯抿住唇,片刻之後才開口:「如果不是公司和家族需要,我也不太喜歡這個地方,比弗利山太勢力,太虛偽,我不太願意你沾染這些,有些人有些場合,不應付也罷。」
「那是在別人看來,我現在只能選擇會不會,而不是要不要,」他明白她的意思,才想再說些什麼,她制住他,開口道,「你不是也在努力嗎?你從來只會看《華爾街日報》,什麼時候也看起了育兒寶典?」
說到這個,他又露出了靦腆。
安若笑了:「我們都在為了共同的未來而努力呀,我的愛人。」
安若在婚禮前一個星期才收到了她的婚紗和婚鞋,皇冠和項鏈。
婚紗的主題是「天鵝羽毛」,純白巨大的蓬蓬裙襬上綴滿了層層疊疊的蕾絲刺繡,皆是羽毛圖案,頭紗上則直接綴上了立體的羽毛,唯美而獨特。束腰露肩設計,心形鏤空後背,超長尾拖,安若把婚紗穿在身上時,在場人員彷彿見到了童話裡高貴優雅的白天鵝公主。
安若接著打開首飾盒,鑲滿鑽石的婚鞋和皇冠驚豔了旁人,她卻只在打開最後一隻裝了項鏈的盒子時,愕然失神。
——鉑金的鏈子不足為奇,那吊墜竟是一個錦盒造型,而鑲在其中的,是一張年輕貌美的女人的照片,清冷脫俗的氣質與安若如出一轍,臉蛋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突然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身旁的傭人們大驚失色。
Jessica上前,安慰她:「這條項鏈是Joseph定製的,你媽媽真漂亮,把她戴在心口,參加了你的婚禮,她一定會很高興。」
看著鏡子裡自己哭花的臉,她突然不敢相信,她就要嫁人了。
在這最後的一個星期裡,安若患上了婚前焦慮症,整天都緊張兮兮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連見到尹颯都覺得不自在,甚至還想分房睡。
尹颯毫不客氣地回應:「寶貝,婚禮前一天晚上會有一個單身派對,那將會是你這一生唯一自由的一個夜晚了。」
然後他們會永遠廝守到老,永遠。
婚禮前三天,所有賓客陸續抵達,除了蘇雨生一家,他們都被安排在附近的酒店裡。
蘇雨生和王芸都有點……難以接受。
尹颯承認了他是尹氏總裁,承認了他的龐大家族,蘇雨生也在網上搜索過關於尹氏的資料,知道尹颯的富有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可真正眼見為實時,還是難以接受。
王芸是個非常傳統的中國婦人,悄悄拉著安若,十分擔憂:「安若啊,小尹家怎麼……這都是什麼檔次的人啊,他又有錢又帥,這樣的男人很不靠譜啊!」
安若安慰她:「媽,你放心,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安曦來到尹宅的第一天就被尹颯一個正在念高二的侄子拐走了,兩天不見人,安若最後是在她的Instagram找到她的,po了一張兩人合影,勾肩搭背,卿卿我我。
娶兩個普通人家女孩進門,還是兩姐妹,尹氏宗親可能要炸。
至於安若的那些伴娘團姑娘們,則毫不客氣地享受了尹家提供的一切豪氣服務,賓利車接送,私人飛機遊玩,賭場隨便賴賬,頂級的spa和餐飲,要不是正值天涼,她們都想跳海深潛。
一番玩玩鬧鬧之中,一切也都已籌備完畢。
終於,終於,來到了婚禮前一晚。
晚上安若就住在酒店裡,和四個姑娘一起,她們輪流把耳朵貼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誇張大笑:「哈哈哈哈哈!我聽到寶寶的心跳啦!」
閨蜜私房話,總是沒有節操的。
徐藝:「你們用哪個牌子的避孕套?」
安若:「……他不用。」
雨珊:「啊!那他內.射還是外.射啊?」
安若:「……都是內.射。」
田馨:「我靠!久不久?」
安若:「我經常……會昏厥。」
嘉嘉:「臥槽!他什麼尺寸?多長?多粗?」
安若比了個手勢。
「——臥槽!」、「器大活好!」、「從此以後性福無憂啊!」
當然,也有煽情的時候。雨珊摟住安若,嘟嘟囔囔:「我的小女孩啊,你怎麼就要結婚生寶寶了,以後誰陪我逛街,誰陪我去泡帥哥啊?」
嘉嘉:「以後誰給我帶飯啊?」
徐藝:「以後誰給我補英語啊,我六級還沒過呢!」
田馨:「北門出去那家老渝火鍋說了好久,都一直還沒約呢。」
「安若,他對你好不好?他媽媽對你好不好?」
「安若,他小不小氣?舍不捨得給你買東西?」
「安若,他喜歡小孩子嗎?他們家有沒有重女輕男?有沒有說如果生了女兒怎麼辦?」
「安若……」
「安若……」
她多希望,這個夜晚,永遠沒有天明。
那她就可以永遠不必長大。
終於還是迎來了晨曦,她成為他的新娘的這一天。
2016年,10月19日。
上午Jessica到酒店為安若著裝打扮時,她氣壞了:「——你們這群壞女孩!為什麼把我的新娘變成這樣!她為什麼有這麼重的黑眼圈!」
安若哭笑不得:「好啦Jesi,我相信你的化妝技術,你可是有世界上最好用的遮瑕膏,是不是?」
安若坐在鏡子前,開始了她的新娘裝扮。造型師把她的長髮盤起,從粉底液開始,細緻地描繪上一筆一畫,安若屏住呼吸,看著鏡子裡愈發精緻的自己,指尖不住顫抖。
最後的定妝粉落下,姑娘們紛紛鼓起掌來。
門鈴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雨珊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蘇雨生,王芸,還有安曦。
王芸上前抱住了安若,帶著哭腔:「乖女,你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
安曦興奮地把玩著她的婚紗和首飾,還試穿了一下她那雙「灰姑娘水晶鞋」,蘇雨生卻始終站在一邊,埋著臉,一言不發。他不過四十出頭,這一刻顯得格外滄桑。
安若最終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身的黑西裝與白襯衫,領口處還打了個蝴蝶結,嗤笑一聲:「哇,爸爸,你今天很酷。」
聽說,長大的兒女都會喊爸媽單字,喊兩個字的,都還是長不大的孩子。
蘇雨生眸光微顫,遲疑了片刻,才勇敢地抬起頭來,看向女兒完美的臉龐。他眼眶泛紅,努力地眨了眨眼,摸了摸鼻樑,才開口:「……安若,你今天……真漂亮。」
安若取出了那條墜子項鏈,「爸爸,你看,這是尹颯為我做的。」
蘇雨生的目光落在蔣藍面容的那一剎那,終是忍不住地,落了淚。那是她二十一歲的照片,和安若一樣。他還記得,是她為了畢業專門去拍的。
二十年了,他心底的這張臉,從未模糊。甚至他隨手一指,便能準確指出她淚痣的位置。
「好,好……」他捧著那張照片,說不出話來。
王芸給他遞了紙巾,推了推他的肩膀:「孩子的大喜日子,你這是幹什麼。」
蘇雨生抹掉眼角的淚,仔細端詳著安若仍帶著稚氣的臉,不自覺地喃出了聲:「爸爸有點……沒有準備啊,你媽還每星期都打掃你的床,說什麼時候安若週末放假回來了住啊。天氣涼了,你媽才把厚被子換上……你從小喜歡吃糖醋魚,爸爸身體才好,還想著,什麼時候你放假回家了,給你做個糖醋魚……」
「爸爸……」安若撲到蘇雨生懷裡,嚎啕大哭。
Jessica氣急敗壞:「我剛化完的妝!我的傑作!」
車子來接人的前半個小時,Jessica重新為安若補了完整的妝。
她換上公主般的婚紗,公主般的皇冠,公主般的水晶鞋,最後起身,站在了鏡子面前。
——鏡子裡的女孩,美得顛覆一切,今天她就要成為她最愛的人的新娘。
加長的勞斯萊斯最終停在了尹宅門口。
庭院佈置成了華麗的會場,無數純白鮮花點綴,香檳塔,巧克力噴泉,鄰居們親自烤的鬆餅和曲奇,賓客席上落座的人群,衣香鬢影,西裝革履。
看到車子停下,賓客們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
在安若挽著蘇雨生的胳膊下車之前,還剩下最後一個儀式。
有關人員一聲令下,籠子打開,九十九隻象徵愛情的白鴿一齊衝向藍天,極其宏偉壯觀,賓客們的鼓掌與歡呼響成一片。
然後,該輪到她了。
安若深深吸了口氣,心跳卻沒有任何的平緩。
「準備好了嗎?」蘇雨生看著她。
她沉默了良久,才終於回答:「準備好了,爸爸。」
侍者為他們打開車門,蘇雨生整了整袖口,才嚴謹地邁出步子,站了起來。他在門外傾身,攤手,將女兒迎了出來。
她手心發涼,顫抖得厲害,他緊緊裹住,告訴她:「別怕,寶貝。」
待安若站穩,蘇雨生才轉過身,手肘曲折,安若緩緩將手放了進去,握緊他的手臂。
紅毯鋪展在眼前,一直延伸到,她丈夫面前。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她,包括她的丈夫。
安若緊張得要窒息,在蘇雨生邁出第一步前喊住了他:「——爸爸!我……我穿不慣高跟鞋,千萬……別讓我摔倒。」
他無比肯定地答覆她:「絕對不會,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