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齊玟被魏長雲打發上了樓洗澡,待妻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魏長雲才黑下臉來,抽起一根菸點燃,坐在沙發上臉色陰寒地抽起煙來。
在他點煙到吞雲吐霧的過程中,魏忻一直看著父親在煙霧中或明或暗的臉,她知道他已經生氣了,而且還是氣得不輕的樣子。
想起母親今晚說的話,魏忻抿著唇跨過煙霧走到父親的身前,慢慢蹲下,然後坐在了厚厚的天鵝絨地毯上,兩手重疊著放在父親的大腿膝蓋上,臉輕輕地靠上去。
「別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不會生氣!」魏長雲難得地對女兒的賣乖不受用,冷著臉咬著煙,想到剛才蕭桓那個死樣子,頓時就覺得上火,「要不是看在你和你媽的份子上,我看他這個模樣就揍他一頓。」
「爸,你別生氣啊……」魏忻柔聲細語地道。
父親那一下下生氣的呼吸,都如同一個安心的屏障將她庇護。
她突然覺得自己原來那麼幸福——她十二歲的時候甚至還那麼不懂事,他和母親卻已經暗暗地為她製作了一件婚紗,就像每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以最美麗的模樣出嫁一樣,一切都只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緊張而擔憂地準備著,不給她一絲壓力,讓她能繼續無憂地做他們手心上的公主。
其他人一向說她的父親怎樣怎樣地厲害,怎樣怎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是在魏忻的心中,他魏長雲縱然厲害到能把天捅破,也只是一個願意為她的幸福親手拿起針線的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是為了她能夠更加地幸福。
他魏長雲最珍視的兩個人,她有幸成為其中之一,於是深感慰藉,無以為報。
「那個小子……」魏長雲摸著女兒的頭,大概也是一時百感齊發,想到自己寶貝了那麼多年的女兒就這樣交到別的男人的手裡,就萬分惆悵和……不捨,「小忻,你想清楚了嗎?那個人,甚至還不會愛你。」
當年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跑到自己的辦公室裡,跟他說,要與蕭家聯姻的時候,他就說過那麼一句話。
他說:「即便他不愛你?」
那個時候,魏忻只是稍稍沉默下去,便抬起頭,看著他的眼如此堅定的回答:「我會不計任何代價讓他愛上我。」
他無奈,只因為他的女兒那麼早就懂得了愛情,他曾答應過妻子,此生只要有她們,他魏長雲便許她們一世所願,只要她們向他要,他就給。
所以縱然那時多麼不贊同,他也還是給了她,給了他的女兒一段他並不抱多大希望的婚姻。
因為他太懂得男人的劣根性——他們往往看得太遠,把自己守得太牢,自認為什麼都要最好的,卻輕易地就錯過了眼前最合適的。
而女人,一旦認準,就會默默堅持,被男人傷得再深,也不懂得往回走。
魏長雲最擔心的,就是魏忻成為這種女人。
他不希望他的女兒,像她的母親一樣……在愛情這條路上走得那麼難。
她是他魏長雲的掌上明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回頭一看,甚至螓首珍惜。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但是她偏不要,偏偏選中這條路,選中一個不愛她,不會像他們一樣無限包容她的男人,甚至還為他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魏忻感覺到了父親的無奈,她的心有一剎那的苦澀,最後被她隱忍下去。
「我答應你,一定保護好自己,」魏忻閉上眼睛,腦海裡閃過的是所有種種關於那個男人的,還有那一幕幕自己一直為之期望的幸福,「或許會很難,但是我會為你們盡力。」
樓梯上傳來一聲輕響。
魏忻和魏長雲抬起頭,便看到了齊玟正站在樓梯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雙眼紅紅的,彷彿被洗澡時的熱氣熏紅了一般。
「來,我帶你去看婚紗。」齊玟微笑,朝女兒揮揮手。
魏忻感覺到頭頂的大手微微摩挲,隨即父親輕聲對她道:「上去吧,好好哄哄你媽媽。」
齊玟牽過魏忻的手,握地緊緊的,把她帶進那間魏忻一直沒能進去過的母親專用的設計房。
剛一踏進去,魏忻便被眼前那件驚世奪目的婚紗驚豔了眼球。
低調而奢華的抹胸設計部分,經過精雕細琢的紅寶石的點綴,雪紡輕紗的大魚尾流蘇的設計……大至整體輪廓,小至每一顆寶石的雕琢和設計,就連流蘇雪紡上繡成的金絲,都堪稱完美。
齊玟拉著魏忻的手撫摸上那件婚紗,魏忻的手便像被黏住了一般,青蔥十指,緩緩在柔滑的布料上遊走,徘徊。
她在美院看到過許多的成品,但是從未有一件,能讓她有種連眼淚都快要溢出來的感覺。
「腰圍鉑金部分和裙襬的設計是魏先生首筆,我做的縫製,」齊玟的手撫摸上女兒的臉,一手的熱淚沾滿了手心,她心疼地蹙眉,卻又舒展開,「還記得你十二歲那一年和你爸爸一起看到雙子座流星群的時候嗎?當時製作婚紗的時候,你爸爸就告訴我,他最喜歡的就是你看著滿天星光,雙眼閃閃發光的模樣,他說……他要在你此生最幸福的時候,把你最喜歡的星空送給你。」
魏忻再也忍不住了,一偏頭,一整片的淚珠傾洩而下,染濕了手背。
齊玟把她摟住,如小時候一樣,輕輕拍打她的背。之後兩母女就像是平常聊心事的樣子,一起坐在地毯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
魏忻吸了吸鼻子,啞著聲音問:「爸爸好像很討厭蕭叔,蕭叔也是……為什麼?」
這時,齊玟安靜了下來。
女兒的這個問題,讓她突然間想起了許多讓她極痛苦又心酸的往事,讓她想要和女兒說清楚,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其實當年,你爸爸和你蕭叔叔並不像現在這樣彼此互相討厭,他們曾經是很要好的兄弟,真的很要好。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很狂傲,得罪了很多人,都是你蕭叔叔一件件不辭辛苦地擺平的……在你爸爸出事之前,我們三個一直在一起。」
齊玟緩而慢地說著,似乎每個字都在斟酌之後才吐出,眉宇間染上了幾分回憶的獨特色彩。
「那個時候我是齊家二小姐,卻整天和你爸還有你蕭叔叔在一塊,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起來也奇怪,我明明和蕭庭認識更久,卻更喜歡你爸爸,一直都很喜歡……」
說到年少輕狂時那一直憋在胸腔中濃濃忐忑的愛意,齊玟輕笑,頓時覺得緣分這樣的東西,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就像她和蕭庭,明明彼此相識更久,但是只在見到那個狂傲囂張的男人的時候,就已深深為他著迷。
那個時候魏長雲意氣風發,二十二歲就已經在美國聲名迭起,鋒芒畢露。
他曾經那麼高傲地問過她——小玟,你喜歡什麼地方?只要你想要,我就把它取下來送給你。
那時的她,情竇初開,只覺他那副君臨天下的模樣是那樣讓她萬劫不復,心牆坍塌。
但是她聞言終只是微微搖頭。
她不需要這天下的任何一處,那些對於她來說,都不重要。
她只需留在他身邊。
也或許是她眼底一直只有他一個人,因此忽略了那時,蕭庭看著她的眸裡的那一絲隱忍不發的熾熱和悲傷。
直到魏長雲在一次黑幫火拚中受了重傷,她慌張無措,在醫院裡彷彿失掉了魂魄般的時候,蕭庭匆匆趕來,不由分說就把她擁入懷中。
「小玟……別怕,我在,我在呢……」
齊玟閉上眼睛,隱忍的淚終於滑下。
那一刻,蕭庭的心彷彿破碎的窗戶,冷風一下子衝破玻璃直湧上來,他頃刻間便嘗試到了嘴裡的腥味。
她原來早已對那個人情根深種。
是一切都太遲了,還是他根本連爭的機會都沒有?
或許是命運弄人,要讓這三個人在誤會中彼此傷害,卻又如絲般纏上,密不可分。
相擁的兩人,並沒有察覺到在病房的拐角處,魏長雲正捂著傷口站在房間的角落裡。
外面的屬於她隱忍的哭聲那麼地清晰,還有剛才看到的她無措的表情,那擁抱著她的,那雙手臂……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對她的感情。
是從想要把天下都捧到她面前的時候開始的嗎?
但是他怎麼就忘了,她和蕭庭從小一塊長大,兩人的感情也和其他人不一樣。蕭庭身家清白,沒有戰火紛飛,沒有殺戮血腥,她在他身邊,能受到最好的疼愛和寵護。
而且他早就知道,蕭庭是喜歡齊玟的,以他們的交情,魏長雲不可能沒有看出來蕭庭看著齊玟時眼中壓抑的情愫。
那一刻,魏長雲自嘲地看著自己腰側上慢慢溢成紅色的病號服——他有能囊括天下贈予一人的魄力,但是此刻卻發現自己沒有把她擁入懷的勇氣,和能給她安定生活的信心。
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魏長雲安靜地回了房間,除了之後醫生為他檢查的時候發現他的傷口有裂開的痕跡之外,魏長雲平靜地似乎一切都沒有看見,似乎……他完全沒有心痛掙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