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邊離開後,謝一燃再度啟動了車子,車子一路向前,旁邊是土濟島被夕陽燒紅的海景,丁素高興的問:「頭兒,我們下一站是哪兒?」
「鎮上。」
「是去看土濟島的民居群嗎?」
謝一燃偏頭掃了她一眼,然後十分輕蔑的說:「不用一臉期待,九十年代初,政府為了重點支持土濟島旅遊業,已經對土濟島的民居做了全面翻新改造,你將要看到的都是千篇一律沒有一點新鮮感的建築物。」
丁素雀躍的臉立即耷拉下去,早知道土濟島的民居群非常別緻好看,被謝一燃這樣一形容,丁素腦中瞬間腦補一排排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鎮房屋,然後興致就乏乏了。
「不過,土濟島土地私有,島民房屋所有權都在自己手上,二十年來,他們也自由的對房子進行很多改造,這些改造都非常有趣。」
丁素轉眼看了他許久,被他這樣一上一下逗著玩,她原想說些表示她不滿的話,可是他開車時的眼神專注認真,令他的側臉格外生動好看。
她突然就沒用的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沈萬萬打來電話的時候,謝一燃只和他說了一句話就把手機遞給了丁素。
丁素先說了句「喂」,那邊沈萬萬卻立刻大聲說:「我就說她還好好的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陳覓要跟你說話。」
聽到「陳覓」這兩個字,丁素內心很快泛起內疚感,緊接著,手機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丁素?」
語氣裡的小心翼翼和顯然的擔憂令丁素的內疚感更甚,她忙應:「是我。」
陳覓彷彿鬆了口氣,道:「什麼都記得,好像唯獨忘了提醒你辦全球通。」
丁素:「我也沒有帶手機。」
「你在哪兒?」
丁素抬眼看了周圍,道:「我們頭兒帶我環島游。」
陳覓:「……哦。」
「對不起,我都沒提前和你說。」
陳覓反而安撫她:「沒事,土濟島很美,你玩得開心點。」
「我馬上就回去。」
手機遞還給謝一燃後,丁素道:「頭兒,我們回去吧。民居明天也是可以……」
謝一燃沒有等她說完剩下的話,而是在土濟島寬闊筆直的沿海大道上直接剎了車,然後一個大拐彎,車子就逆轉了方向。
接下來的一路上,丁素沒敢再和謝一燃搭話,因為他全身都散發著「我現在心情不好別惹我」的氣場。直到抵達酒店後,車停許久,丁素已經解開安全帶而他還端坐不動時,丁素才弱弱的問了句:「頭兒,你不下車嗎?」
謝一燃就轉過視線靜靜的看她,也不說話,光是眼神就給了丁素無比巨大的壓力,丁素受不住,於是拉開車門,自己下車。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她聽到謝一燃很低的聲音說:「你最好抽空瞭解下你和你的那位家屬真正是什麼關係。」
沒等丁素接話,謝一燃和他的車已經絕塵而去。
然而,謝一燃這句話對丁素造成的影響力卻是巨大的。
在酒店裡的自助餐廳,丁素找到陳覓和沈萬萬他們,沈萬萬嘴裡還含著食物,咕噥咕噥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等他吃完東西,語氣才算清晰了:「……下午你不在,你大哥哥都快急死了。」
陳覓笑了笑,很真誠的說:「沒有那麼誇張,我又不是第一次找不到你,只是覺得束手無策的感覺很糟,你不要有負疚感。」
沈萬萬一臉極其受用的表情,道:「覓哥,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給你了。」
陳覓:「……」
丁素原想說對不起,陳覓的體貼卻讓她失去了道歉的機會,而沈萬萬這句話似乎也提醒了她什麼,後來,她的心神就很飄渺了。
你和你的那位家屬真正是什麼關係——這句話一直縈繞在耳側,令丁素整晚都有些心神恍惚。
從她第一次見到陳覓起,陳覓就對她這麼好了。天冷他提醒她加衣,天熱他會給她一瓶冷飲,他給她做飯,為她煲湯,在她例假的時候甚至給她買衛生巾。一直接受著他的好,卻從未想過,為什麼會這樣。
他為什麼會對她好?
丁素仔細回憶了自己對陳覓的感受,其實在S市第一次見他就對他有很分明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就像對家人,陳覓於她而言就像是姨媽家或者大伯家的兒子,讓她沒來由的覺得親切和信任。
她一直這樣想陳覓,以為他也像自己一樣。可是,在這段關係中,陳覓是付出的那一方,相較而言,丁素給予陳覓的好顯然少得可憐。
她是不是太過於坦然的接受別人對她的好而忽略一些其他東西?
丁素這股反常的情緒陳覓自然看得很明白。
晚餐過後,陳覓提議去海邊散步,丁素同意。酒店附近的海域閒人較少,兩人一路沿著海岸線行走,遠處的島上有不知名的生物傳來怪叫,配著海浪聲,倒也顯得和諧。走了一小段,陳覓才問:「怎麼了?」
丁素本來就想問清楚很多事情,她有些困惑的問:「我的某些感官是不是很遲鈍?」
陳覓笑:「『某些』是指哪些?」
「感情。」
「感情包含很多種類,你問的是哪種?」
丁素偏頭看他,他的笑容彷彿神秘莫測,這一瞬間,丁素才發現,原來她一點也不瞭解他。收回視線,她有些嘆息似的說:「都不懂。」
「有人問過你我是不是在追你或者我們是不是在交往之類的話,是嗎?」
陳覓的敏銳和直接令丁素有些吃驚,她搖搖頭,又伸手掠了掠被海風吹亂的頭髮,道:「沒有。」
「那你想知道答案嗎?」頓了頓,陳覓補充,「關於我對你的感情。」
丁素步子一停,再度抬頭看他,最終眼神堅定的點了點頭。
陳覓又是笑,這個笑容丁素熟悉,是無可奈何的意味。他引導丁素繼續前行,然後他把視線投向遠方,很慢的說:「記得我養過的曼曼嗎?」
「任天真家那隻嗎?」
「對。你給我的感覺很像它……我是指,你給我一種小動物的感覺:乖巧、調皮、麻煩卻單純美好。那天我去接你,你坐在我車上,像只小鳥渴望飛翔一樣看著這個城市,我那時候就想,我要好好照顧你,幫助你飛起來。
你會問我為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佛洛德只說過人有潛在的戀母情結,他沒有針對我這種情結做過分析,可事實就是,我有熱愛照顧幼小的情結。
你大概要問我這種情結是不是愛情。其實任天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常常陷入思考,到底是不是,結果是——」
話至此處,陳覓突然打住,垂首看丁素,她正一臉認真的回看他,他就笑了,笑得灑脫而自然,接著他問:「你很喜歡你的頭兒,對嗎?」
大概是廣闊的海空讓人全身心放鬆,丁素沒有絲毫據實回答的心理障礙,她點頭點得很乾脆。
「你能確認那是愛情嗎?」
丁素很果斷:「能。」
「那給我描述下你認為什麼是愛情吧。」
丁素想了想,斷斷續續的說:「和他在一起很快樂,總是忘記思考,忘記自己有腦子,每次回頭想想,覺得自己總是被他耍很懊惱,可我能確定,在當時,儘管被他逗著玩,我還是很快樂的。我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但唯一我可以確認的是,只要和他一起,我會很高興很高興,然後,就很想跟他在一起。」
陳覓長聲「哦」了一句,他問:「那麼,會有不快樂的時候嗎?」
「有。」比如今天,他把車開走前扔給她那句話的時候,「特別在意他的話,我以前很少揣摩別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個遲鈍的人,對別人的話反應遲鈍而已。可到最近我才發現,不是我遲鈍,而是因為我對其他人不在意。」
陳覓點頭,悵然道:「這點確實是,你心裡很少裝下這些人情世故,這是你身上很難能可貴的一點,對你來說其實是好事,不過,對身邊的人來說……卻未必了。」
後來兩人又一路聊了許久許久,大多數時候是丁素在說,陳覓適時的給意見,返回酒店之前,陳覓鄭重其事的對她說:「我從來不希望成為你的負擔,你只要知道,我天性熱愛照顧弱小,對你就像是對曼曼那樣、把我當做你的後盾和可靠的家人就好,至於你的愛情和你的愛人,你大膽的去追逐吧。」
然後陳覓把丁素送到了她的酒店房間,笑得落落大方的和她說了句:「晚安,明天見。」便離開了。
丁素回到房間的時候,心裡有鬆了一大口氣的感覺。並不是她的一廂情願,陳覓也只是把她當親人而已。
洗完澡吹完頭髮,丁素拉開陽台上的門,不由自主的先觀察了一下旁邊的陽台和房間,發現沒有絲毫燈光後,她有些失落。站在陽檯面向大海的方向吹了一會兒風,她返回了房間,躺上床,床頭電子鐘顯示時間已經快到淩晨一點了。丁素關了房間的燈,只留下一盞床頭燈,拉過被子,閉眼睡覺。
因為還沒有進入深度睡眠,丁素對週遭的聲音還是有反應,隱約好像聽見一連串不怎麼和諧的聲響……不過這都沒能使她從淺層睡眠中醒來。
令她瞬間醒來的是一句話——
「睡相真難看啊……」
丁素驚醒,睜眼就見謝一燃站在她床頭,雙手插在口袋,懶洋洋的低頭看著她。
丁素嚇得拉起被子,一聲尖叫,叫完才問:「頭兒……你……你怎麼……怎麼進來……怎麼進來的?」
謝一燃就懶懶的把目光移向陽台的方向。
丁素還是躲了躲,問:「頭兒……你怎麼……你找我有事嗎?」
謝一燃還是那副彷彿提不起力氣的模樣,從口袋中抽出一隻手,指著左邊胸口的方向,沉聲說:「我這裡很不舒服,睡不著。」
語氣中自帶的近乎天真的困惑令丁素禁不住心跳加快,她又往後縮了縮,不確定的問:「是睡姿的問題嗎?你睡覺壓著心臟了嗎?」
謝一燃就看著她,床頭燈微弱昏黃的光芒照在丁素臉上,他看了她許久,才說:「我想去海邊散步。」
丁素震驚:「現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