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佛像,這尊佛卻不是長供的佛祖或觀音,我這個毫無佛學功底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尊佛像對應的是哪位佛祖。
只見佛像五官猙獰,赤身裸體,雙手一過頭頂一在腰腹,過頂的左手握著一塊類似磚頭的方形物體,在腰腹的右手握著一柄金瓜錘,鬚髮皆張,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腳下踏著一個造型奇特的神獸。
我仔細看了看,心裡想:這東西不會是「魔獸世界」裡的英雄造型吧?有了這個念頭,我差點笑出聲來。馬長珏卻非常仔細地看了一番,直起身子道:「這就是一座工藝品雕塑吧,佛像這方面我也略有研究,可是您手上這尊……恕我見識短淺,從沒見過這樣的。」
「說實話,早前我也沒想過這是一尊古董,後來有一個做古物鑒定的朋友去我那兒玩,見了佛像上的包漿,非說這是有年頭的古物,帶去做了一次年代鑒定,結果居然是秦朝的物品。」
「秦始皇的東西?」我有些驚訝地說道。
秦朝是青銅冶煉的一個高峰期,什麼青銅樂器、青銅武器、青銅大鼎都是那時做出來的。
「沒錯,這是鑒定證書。」劉大發將一紙證書擺放在馬長珏面前。
我們做古玩的人,對一些官方的鑒定機構是非常熟悉的,劉大發這張證書的開具單位確實是專門以科學方式鑒定物品年代的權威機構。
靠機器設備雖然無法鑒定出古董的價值,但對年代的斷定肯定比單純靠肉眼來判斷準確性高,所以鑒定報告說這東西是秦朝的,必然不會錯。
馬長珏想了一會兒道:「我相信這尊古物必定是有年頭的東西,可問題在於,咱們誰也不知道這尊佛像的出處,該如何定價呢?」
決定一件古物價格的因素有很多,年代只是其中一個方面,對一件毫無出處的古董,馬長珏雖然經驗豐富卻也無法估出價格。
「兄弟也別謙虛,既然你不否認這是秦朝的東西,咱們就以年代定價,藝術性、品牌價值姑且不論,這個不為難你吧?」劉大發笑道。
以我對馬長珏的瞭解,這東西他十有八九不會要,因為不確定到底能值多少錢。在喜歡的人眼裡它就是個無價寶,在不喜歡的人眼裡就是一塊破銅爛鐵,根本就沒有定價的參照標準。
馬長珏的答覆卻出乎我的意料,他皺眉仔細想了很久,靠在沙發上道:「東西是老東西,也有藝術價值,都是朋友的面子,所以我說個友情價,一百萬如何?」
聽了這個價格,我都傻了,甚至連劉大發都被驚著了,他表情先是一呆,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趕緊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道:「嘿,都是朋友,咱們誰都不能吃虧。」
「既然劉總認可這個價格,那就這麼定了。」說罷,馬長珏拿出筆記本電腦道:「給我賬號,咱們現場打款,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好,馬老闆果然是痛快人。」劉大發大喜過望地說道。
把事情辦完坐上車子,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馬長珏笑道:「你覺得我打眼了?」
「論眼力,我肯定沒法和你比,你覺得這東西值一百萬,它肯定就值這個價。」我隨口道。
馬長珏哈哈笑道:「別蒙我,你的表情出賣了你的心。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用不了多長時間,劉大發就得找我把這東西買回去,到時候,這東西可就不止一百萬了。」
「馬哥,就憑推測你敢花一百萬買它?」我覺得馬長珏簡直瘋了。
「信不信的你等著看吧,先給你提個醒,張良買兇刺殺秦始皇的那個大力士,史書上記載他用的是什麼武器?」
「方形的大鏈子錘啊,怎麼了?」我不解地問道。
「那東西準確的說法應該叫錐,也就是個方形帶鎖鏈的大鐵疙瘩。秦朝的武器系統裡可沒有金瓜錘這種重兵器,所謂的錐都是正方形的,而金瓜錘是唐朝皇宮儀仗最先使用的,一個秦朝的雕像上怎麼會有唐朝的器物?」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奇道:「這和納塔河村子裡的古墓有點類似,漢代的墓葬居然有唐朝的骨簫。」
「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兒。因為漢代墓中完全有可能進入唐朝的人,遺留了那根骨簫,可秦朝的銅塑雕像上出現唐朝以後才有的器物那就不正常了,除非是雕刻師有先見之明,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想了想搖頭道:「確實不可能。你別吊我胃口了,這尊佛像對應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馬長珏將東西拿起來指著它腰腹間的金瓜錘道:「這可不是佛像,準確地說是一尊神像,一尊遠古人敬仰的凶神,名曰『圖獺』。你看到這個像金瓜錘一樣的物品其實是他的膽。據說圖獺膽大如鬥,所以只能長在體外。他是專司掌管地獄陰兵的陰帥,左手上拿著的這個如磚一樣的物體是請陰兵的兵符。除了掌管陰兵,圖獺還負責抓捕遊蕩在世間的厲鬼怨魂。不過,祭祀圖獺需要以活人之血,所以他不但是凶神,也是一位邪神。人類文明進化到一定程度,當然不會再有大規模祭祀邪神的行為,所以也就逐漸被人遺忘了。不過任何一尊存在於世的神佛都會有人祭拜,所以時至今日,依然有人以活人之血在暗中祭拜圖獺神。」
「可是就憑這點,就能讓他再來回購這尊神像?」我還是不太明白馬長珏的打算。
「供奉圖獺神必定是因為飽受厲鬼困擾,否則沒人會冒險供奉一位邪神。劉大發不明就裡把這東西當古董賣了,那麼請來這尊神像的人不堪陰鬼騷擾,肯定要找劉大發的晦氣。所以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來找我。」
「你猜?那這尊神像如果是他偷的呢?」
「偷的?真要是偷的,那我就謝天謝地了,圖獺神像在一些人群裡屬於最高信仰神。就這一尊神像如果讓給他們,至少要值五六百萬。」馬長珏得意地笑道。
「原來你是早有把握,看來在古玩行當,無知真是少賺錢啊。」我由衷地說道。
「做古玩,你別的本事可以沒有,但一定要雜學,什麼東西都得知道一點,否則再好的東西放你面前都是一堆垃圾。就像這尊圖獺神鵰像,劉大發就不知其暗含的歷史價值,所以這次他是不可能『大發』了。」
我們正聊著天,接到馬如龍打來的電話,說那邊局已經做好,讓我們過去「考核」,地點是在K市城郊一片松林中。
松林所在的位置叫曲林海,那裡曾經是全國最大的乳製品牌的指定牧場,有大片的草地、樺林、黑松林,後來那家乳企因為發生了震驚全國的食品安全事故而破產,之後,這片曲林海也成了無人問津的場所。不過因為牧民大規模退出,這些年林區內的植物反而生長得越發茂盛了。
不知道馬如龍用什麼法子擺平了林區的管理單位,我們很輕易便進入了西南省最大的自然林區。車子經過一片開闊的草地後,進入一片鋪天蓋地的樺樹林區,初秋季節大片的樺樹葉呈金黃色,別有一番景緻。然而,到了更深處的松林區,周圍的光線立刻就變得暗淡下來。
在松林區的入口處有一片木頭搭建的木屋區,因為長時間沒人打理,木屋表面早已生滿了青苔、極小的菌類,有的部位甚至裂開腐爛,黑黝黝的松林中矗立著的破敗木屋給人一種陰森感。
真難為馬如龍找到這麼一片雖然不是墓地,卻鬼氣森森的地方。
走進一間最大的木屋,一股潮濕的霉氣撲面而來,堂屋裡面有桌椅、板凳以及鍋碗瓢盆,只是都已陳舊,佈滿了灰塵。馬如龍踩在板凳上,在屋子中央掛了一座寶塔形的六棱風鈴,風鈴表面用黑漆刻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馬長珏道:「這是招鬼的還是招屍的?」
「當然是招鬼銅鈴了。」馬如龍道。
「這有什麼說法嗎?」我頭一次聽說銅鈴還有招鬼、招屍之分。
「風鈴招鬼、招屍之說,分別起源於中國和日本,湘西趕屍人帶著死屍便是搖鈴引路,屍體會緊緊跟著鈴鐺聲音傳出的方向行進。而最初使用風鈴招鬼的是日本人,因為日本屬於島國,很多村落都面海,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在屋簷下懸掛風鈴來預測颱風,後來有人家發現,風鈴的鈴聲會招來水中的河童,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水鬼,這就是風鈴招鬼的由來。」
「別忙著答疑解惑了,馬上就要進入試驗階段,兩位可得有心理準備。」
「那沒問題,做詭物的人還怕見鬼嗎?我早就已經身經百戰了。」馬長珏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你這是在給自己暗中打氣吧?」馬如龍笑道。
「敢進這間屋膽子就算大了,還有嘲笑的必要嗎?」馬長珏回應道。
「你別多心,我可沒嘲笑你的意思,只是到了關鍵時刻,我得給大家減減壓,要是把你們嚇死一個兩個的,我就造孽了。」
我的心忽然緊張起來,這可不是別的事兒,而是親眼見鬼,雖然我的膽子已經鍛鍊得很「肥大」,但見鬼這種事擱誰身上想必都不是一件可以輕鬆面對的事。
馬如龍從包裡掏出一袋血漿走到門口,邊灑邊退到屋裡擺放鏡子的木桌旁,鏡子是他帶來的,用泥土封在木桌上。
灑完血線,馬如龍道:「這是黃鱔血,極陰之物,也是招鬼的東西。」說罷,他拿出一柄骨質的梳子放在鏡子前道:「你們兩誰先來梳頭?」
一聽這話,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道:「馬哥,梳頭和見鬼有什麼關係?」
「這是一把人骨梳,配合著屋裡的一切,你會在鏡子裡看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他臉上帶著詭笑。
「你不準備親自嘗試嗎?」馬長珏道。
「當然不能,如果你們沉浸於幻覺,我必須將你們拉出來,否則你們會被活活嚇死的。」
聽了這話,我心裡更加緊張起來。卻見馬長珏走到鏡子前道:「有你在我放心。」
他正要舉起梳子,馬如龍一把按住他的手道:「無論見到什麼東西,都不要隨便說話,更不要與之接觸,因為一旦你答應了它們的要求,這些東西就會整日跟著你,直到最終達成心願,它們才會離開。」
「馬哥,別再說了,再說我都想溜了。」我沒好氣地道。
「該說的話當然要說清楚,否則我就是害了你們。」馬如龍說罷才鬆開手。
馬長珏毫不猶豫地便開始用梳子梳頭,我在側面緊緊盯著鏡子,除了馬長珏略顯彆扭的梳頭模樣,鏡子裡並沒有任何異常狀態。馬長珏梳著梳著,猛然住了手,整個身體也微微顫抖了一下,肯定是見到了不該見到的東西。
馬如龍則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因為如此看來,他布的局是成功的。
只見馬長珏伸手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似乎就要朝自己心口插去,我驚得差點就要張嘴大喊了,馬如龍卻不慌不忙地將一把御洗鹽撒在他臉上,馬長珏一激靈回過神來,連連吐出嘴巴裡的鹽粒子,接著皺眉對我道:「水生,該你了。」
見他那副樣子,我當然知道這屋子裡必定有不乾不淨的東西存在,雖然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但既然羅智好這場局是我接手的,我就只能硬著頭皮上。
我努力地拖著像灌滿了鉛的雙腿,挪到鏡子前,馬長珏滿臉幸災樂禍地對我道:「別反應太大,我沒被鬼嚇死,被你給嚇死就不值當了。」
馬如龍則皺著眉頭道:「你有完沒完?嚇唬人特過癮嗎?」
也沒退路了,我深深吸了口氣拿起人骨梳子,順著我並不長的頭髮一把梳了下去。當我朝鏡子望去時,赫然發現鏡子裡的人不是我,居然是一個滿頭長髮、穿著青絲長裙的女人。
雖然性別不同,但她手持梳子的動作以及臉上的表情和我一模一樣。女人也不是那種滿臉慘白、猶如鬼魅的鬼影,就是一個一切都很正常的美女,只是她望著我的表情有些詫異,正如我望著她的表情,這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難道我變成女人了?
為了證明這點,我快速梳了幾下頭。鏡子裡的女人也是如此,於是,我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卻發現一切正常。
我還是我。這讓我放下了懸著的心。
再漂亮也不成,我可不願意當人妖。
可是當我一轉身,赫然看見鏡子裡那個身著青絲裙的女人正被吊在屋子中央。她纖細白皙的脖子上纏繞著兩道麻繩,腦袋耷拉在胸前,從姿勢上看,頸骨已經完全斷裂。而這一景象最真實之處在於,我終於知道吊死的人不光是舌頭伸出嘴巴,她的雙眼也鼓凸出來,爆出的眼球上佈滿了紅色的血絲—這才是一對真正可以稱之為「死死盯著」的雙眼。看見這一切,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覺得那整張臉異常恐怖詭異,美麗秀氣的容顏蕩然無存,口水滴滴答答落在上吊處的地面上,那輕微的聲音,在這幽靜詭異的木屋裡卻被無限放大,就像一枚枚的重磅炸彈落在了地上。
胃裡一陣陣翻騰,差點就要吐了,就在我張嘴的一瞬間,嘴巴裡忽然被撒入一把細鹽,齁得我連吐口水。
馬如龍似笑非笑地站在我身下,手裡尚且握著一把準備撒出的御洗鹽。
我把嘴裡的鹽吐乾淨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張木椅上,而屋子的房梁間已經穿好了繩子,顯然是準備上吊自殺,我頓時出了一腦門子汗道:「馬哥,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很明顯的事情,你正準備上吊自殺啊。」聽他這麼說,我立刻朝鏡子望去,只見裡面清晰地映出我的模樣,和之前相比,我的眼眶略微發黑浮腫,就像連續熬了幾天幾夜之後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