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調教稚子

梁帝扶著內侍的手站起身來,起駕回內宮。

殿中人恭謹肅立,等他離開後方陸續散去。

太子和譽王這時全都趕了過來,想要詢問梅長蘇的驚人之舉是不是當真的,只有靖王不聲不響獨自一個人離去。

梅長蘇眸中露出讚賞的神色,仿若情不自禁般誇獎道:「沒想到靖王殿下竟如此沉穩有度,不多言,不多行,無論出現任何場面都不曾見他驚詫失態過,實在是大有皇子風範啊。」

太子和譽王一聽,原來麒麟才子喜歡這種的,立即就把滿肚子的問話都吞了回去,只淡淡打了個招呼,便同樣「沉穩有度」地走了出去。

梅長蘇一句話打發走了兩個皇子,一回頭就看見霓凰郡主抿嘴忍笑地向他點頭,一臉十分佩服的表情,便也回應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這時蕭景睿牽著庭生,言豫津牽著另兩個孩子一起走了過來,國舅公子隔著好幾步就開始問:「蘇兄,你有把握沒有?我們剛才確認過了,這三個孩子可真的不會武功哦。」

「沒關係,誰是生下來就會武功的?景睿啊,麻煩你跟侯爺稟報一聲,這三個孩子也要住在雪廬。」

「這個沒什麼問題,」蕭景睿關切地扶住他的手臂,「可是蘇兄,兩天后還是先讓我去挑戰一下吧,我總覺得……」

「好啦,」梅長蘇安撫地拍著他的手,「你放心好了,蘇兄自己練不成,調教人還是可以的。

「蘇兄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你就別死皺著眉頭了,」言豫津笑道,‘本來就沒我帥,一皺更不帥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心情也都輕快起來,只有那三個孩子垂頭縮身,仍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梅長蘇知道一時之間也無法讓他們完全放鬆,所以並沒有急著跟他們說話,只微微打了個手勢,示意三人跟著自己,與郡主一路同行至宮外,霓凰看見先出來的弟弟已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等自己,而梅長蘇有相熟的朋友一起,應該不需要穆王府備車相送,因此也不再多留,道別而去。

甯國府和言府的馬車也恰好駛了過來,梅長蘇帶著孩子們一起上車,途中仍然不問話,只是掀開車簾,讓他們看外面的街市風光,同車的蕭景睿瞧著庭生沉靜的側臉,回想起當初見他時的情形,心中漸漸明白了過來,不由轉頭看了梅長蘇一眼。

面對這含著詢問之意的目光,江左盟宗主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雖說梅長蘇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會認真調教這三個孩子,但隨後兩天來探查情況的人無一不發現,其實他過得逍遙輕鬆之極,除了在院中地上畫些奇怪的線點讓孩子們踩著練習以外,他幾乎一整天都半躺半靠在樹下的長椅上,而辛辛苦苦陪著演示身法,跳來跳去的人卻是飛流。

可饒是如此,所有來客仍然被他以「獨門秘技要保密」 為由,只准在院門口瞧上兩眼,便匆匆請了出去,令這個調教過程平添了幾分神秘感,只有蕭景睿比較特殊一點,勉強可以進來坐一會兒。

不過看的時間多了,漸漸也就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第二天的晚上,蕭大公子再次進雪廬問候兼代人打聽情況時,已驚訝了發現幾個孩子行動的速度明顯呈級數增長。

「從昨天下午算起,他們也才練了一天半而已,居然進步這麼快,要看清他們的每一步動作,我必須要凝神才行了!」

「這些孩子雖然瘦弱,但他們所擁有的忍耐力、意志力和專注力都遠遠超過了普通的成年人,絕對不能小瞧,」梅長蘇一面用手勢指揮著飛流為被訓者調整步伐,一面隨口答道,「不過就算他們資質再好,兩天時間還是練不成什麼的。」

「啊?」蕭景睿吃驚道,「那你的意思是……」

「別著急嘛,」梅長蘇微微一笑,「要單靠這些孩子們去擊倒百里奇當然有些癡人說夢,真正能發揮效力的其實只是這套步法和與之相稱的劍陣。」

「可是……可是……」蕭景睿更加著急,「可是再精妙的配合與步法,沒有相符的實力也根本發揮不出來啊!百里奇內力雄厚,就算拼著一動不動挨上兩劍,這些孩子們也紮不太動吧?」

「景睿,」梅長蘇目光溫和地看著他,「你習武多年,不知道什麼是借力打力麼?」

「借力打力需要手法引導巧妙,可這些孩子根本都不諳武技啊!」

「手法一時間當然練不成,不過這套劍法配合起來,玄妙之處你到時看了就知。

再說那百里奇越剛猛,他的弱點就越柔脆,我已經知道他的罩門在何處了,所以才敢在聖駕面前妄言。

怎麼,你信不過蘇兄麼?」

蕭景睿愣了一下,忙道:「怎麼會。

蘇兄學淵天下,景睿不敢不信,只是擔心萬一……」

「放心吧,這件事雖好玩,但若真有風險,我就不會玩了。」梅長蘇淡淡道,「你再多耽擱我一點兒時間,把握就會少一分哦。」

蕭景睿嚇了一跳,趕緊道了一聲:「蘇兄忙你的,我這就出去。」說完立即退到了院外。

梅長蘇眼見著他的身影遠去,眸中方才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喃喃自語道:「果然心實的孩子不好欺瞞……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扎實平穩,不求捷徑旁途,所以才知道越花哨、越玄妙的東西,其實越不可靠麼?」

飛流聽到他說話,立即閃身過來,大大的眼睛凝望著他。

「不是啦,不是在跟我們飛流說話,」梅長蘇溫柔地笑著,撫摸少年的額發,「飛流辛苦了哦,他們還必須要練得更熟,要讓人眼花繚亂才行,這樣蘇哥哥才唬得住人哦。」

「太慢!快!」飛流重重地點頭。

「沒錯,」梅長蘇鼓勵道,「現在還太慢了,要加快。」

飛流立即轉身,又專心地投入到調教三個孩子身法的任務中去了。

梅長蘇放鬆腰身向後仰靠,目光雖然仍是看著場內,但心神已有些飄蕩,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飛流的一句話驚醒。

「大叔!」飛流站在院子中央,氣呼呼地說。

因為他突然停止而呆在原地不敢動的三個孩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怔怔地僵立著。

梅長蘇剛剛回神,居然很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飛流之意,忙道:「今天已經練得有些晚了,飛流帶弟弟們到西廂房睡覺,不要再出來了哦。」

「睡覺?」

「對,睡覺,明天要早早起來練習,這才是好孩子呢。」

飛流瞧瞧正屋,又歪著頭想了想,似乎覺得當好孩子比較重要,便帶著三個小徒弟進了西廂房,很快就關上了門窗。

梅長蘇緩緩起身,進了自己的日常起居的正屋。

正如飛流所說的,蒙摯已坐在桌前,一見他進門,立即站了起來。

「今天有些累,蒙大哥幫我關窗戶。」梅長蘇一面使喚著大樑第一高手,一面直接上了暖榻,蓋上厚厚的毛毯。

「你倒還輕鬆,」蒙摯關好窗戶後返身坐在他的榻沿旁,眸色深深地盯著他的臉,「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蒙大哥問的是什麼?」

「別跟我裝糊塗!我問的是你昨兒攬的差事。

雖然我一直在配合你,可百里奇的身手我觀察得很仔細,過剛易折的確是他的毛病不假,不過要讓三個稚子擊倒他,就算是你也辦不到吧?」

「蒙大哥不信?」梅長蘇悠悠笑道,「再過一天就有結果了,你到時候再看吧。」

蒙摯的視線如同焊鑄過的一般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緊繃的雙肩鬆懈了下來,沉聲道:「果然,百里奇是你的人……」

梅長蘇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放在嘴邊呵了口熱氣,「猜錯了。

百里奇不是我的人,只不過你們現在見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百里奇罷了。」

「到底怎麼回事?」

「要想在這帝都之內翻雲覆雨,達到我想要的那個目的,當然自己要先成為一個重要的人才行。

太子和譽王再看重我,也比不上皇帝陛下的青眼相加。

所以當初布這個局,原本只是想自己出馬,大大地出一個風頭的。」梅長蘇的視線移向西窗方向,仿佛是想穿透那窗紙,看到西廂房那個小小的孩童似的,「如今為了庭生,稍稍變更了一下計畫,反倒感覺更好,更自然。

也算是上天助我吧。」

「這麼說,在北燕使團過江左盟境內時,你們就已經擄走了真正的百里奇,然後李代桃僵?」

「是。

其實再好的易容術,久了都會有破綻的。

只不過百里奇一向深居於皇子府中,不常被人看見,且性情粗蠻,面目醜陋,使團中大家都不願意仔細直視他。

再加上假扮他的人心思極是細膩,所以這些時日絲毫未露破綻。」

「那北燕此次先抑後揚的策略……」

「他們出發時就是這樣定的。

先讓那百里奇隱藏實力,之後再奇兵突起。

我們的人不過順水推舟,完全照他們的計畫行事,這才不會招人疑心。」梅長蘇淡然道,「我才跟一個人說過借力打力的話,對方要是完全不出招,我們反而不好出手呢。」

蒙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以他的武功修為,加之觀察的是授業過程中的初練,當然能立即看出這套步法和劍招的攻擊力都不強。

但是同時,等它們練熟後,卻有一個極為明顯的功能,那就是使人產生視覺上的誤差與混亂。

當一個人的身形移動及出招過程讓你看不清楚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本能地認為那一定是極為精妙、威力驚人的武功。

而那三個孩子到時候要做的就是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法和出手,這樣當百里奇倒下來的時候,大家才會覺得他一定是被那奇巧到無法辯識的武功擊倒的。

「不過讓孩子們來,實在還是有些冒險,畢竟金雕柴明和郡主都是超一流的高手,眼力一定不差。

可是為了庭生,似乎也只能這麼做。」蒙摯歎道,「我明晚再來看看,如果他們的身法練得純熟倒也罷了,要是仍有瑕疵,就得要再想想辦法了。」

「那就拜託蒙大哥了。」梅長蘇一面笑道,一面第二次將手指放在嘴邊呵氣。

「蓋著毯子還冷麼?」蒙摯握住他的手,只覺觸手冰涼,忙摩挲著為他取暖,心中一陣疼痛,「還沒到冬至日你就這樣……以前你根本不怕冷的,我還曾經聽到過靖王為這個開你的玩笑,說赤焰軍的少帥就象個小火人,能夠雪夜薄甲,單騎逐敵上百里,擒回營後絲毫不見瑟縮之態……可你現在,身子傷損得如此嚴重……」

「好啦,」梅長蘇抽回雙手,將毛毯拉高,口氣十分的清淡,仿若剛剛出唇,就融化在了風中一般,「所以我才不喜歡常跟你見面的。

我和過去早已不是同一個人,你總是這樣比,不過徒增傷感而已。

我現在不想有任何軟弱的情緒,請你以後……能不說這些就不說吧……」

蒙摯凝視著他蒼白如雪的面容,鐵打的漢子竟眼眶發紅,忍了又忍,方低聲道:「你說的是,倒是我婆婆媽媽了,跟個娘兒們似的!」

「誰敢說我們大樑第一高手象個娘兒們?」梅長蘇露出微笑,舒緩他的情緒,「不過象霓凰郡主那樣的,雖是女子之身,又比哪個男人差麼?」

蒙摯也朗聲一笑,長身而起道:「可不是。

我們也要時刻在意,不能被郡主比了下去啊。」

「蒙大哥要走了麼?」

「是,你也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如果沒什麼要緊的,我就不現身了。」

梅長蘇嗯了一聲,準備起來相送,卻被蒙摯強力按住。

他不是拘泥禮節之人,笑笑也就沒再堅持。

次日蒙摯果然未再現身,可見三個孩子練習的狀況令人滿意。

晚飯後梅長蘇又略略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安撫他們第二天不要緊張,便讓這些孩子提早回房了。

不過雪廬卻並沒有就這樣寧靜下去。

大約一個多時辰後,有一個意外的訪客深夜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