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梅長蘇失笑道,「郡主看我的模樣,跟那個四不象的傢伙有半點聯繫嗎?」
「你還笑得出來?」霓凰郡主的表情很是佩服,「琅琊閣的評語,一向還沒有錯過,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如果只是皇子們為自己府中招攬人才倒還罷了,你推脫不就,他們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執念。
可有了‘麒麟之才’這個評語,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沒有得到你之前,他們兩個都會鍥而不捨,可一旦有人得到了你,那麼沒有成功的另一方,又必然會盡其全力來毀掉你。
對這樣的處境,你就沒有別的感覺嗎?」
「當然有,」梅長蘇很認真地道,「我感覺到琅琊閣主一定跟我有仇。」
霓凰郡主不禁展顏一笑,半轉過身子,側靠在欄杆上,眸中精芒微閃:「與先生見面之後,我倒覺得琅琊閣主這次說不定又對了……」
「拜託郡主了,」梅長蘇忙拱手行禮道,「我跟郡主可沒仇,本來就已上了烤架,郡主何苦還要來添一把火?」
「這把火早就燒起來了,我勸你最好還是快些挑一個吧。」
「也快些被另一個追殺?」
「這樣至少也有一個人會拼命保護你,總比讓那兩個人都死了心,一齊來追殺你的好。」霓凰郡主口氣突轉冰冷,「你會選誰呢?太子還是譽王?」
梅長蘇眉間掠過一抹極為清傲的神情,但刹那犀利轉瞬即過,他仍是那個閑淡的病弱青年。
「良臣擇主而事,你到金陵來,難道不是為了成就一番功業?」霓凰郡主悠悠問道。
「殘年病體,何談什麼功業?不過是想小憩一段時日罷了。」
「到京城來小憩?」霓凰郡主雙眼看著遠方,口中卻嘲弄道,「江左梅郎與眾不同,真是會挑地方。」
梅長蘇並不理會她的譏諷,淡淡道:「郡主對朝局的走向,也是出乎人意料的關心哪?」
霓凰郡主霍然回過頭來,雙眸之中精光大作,淩厲至極地射向梅長蘇,氣勢之盛,仿若烈火雄炎直卷而來,普通一點的人只怕立刻便被會震倒。
但梅長蘇卻坦然迎視,唇邊還自始至終掛著一抹微笑。
半晌之後,霓凰郡主終於收回了自己刻意散發出來的怒氣,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穆氏一族世代鎮守雲南,與朝廷可謂相互依存。
朝局的走向,對我藩鎮影響極大,有何關心不得?」
「在下只是覺得,」梅長蘇躬身一禮,「其實歷代皇位的更迭,素來都與雲南無關,無論將來誰據有天子之位,為大樑鎮守南藩的穆氏都不是會被輕易觸動的。
郡主又何必對奪嫡之爭如此感興趣呢?」
對於這個問題,霓凰郡主根本不予回答,反而仰天長笑,逸采神飛,那種璨然的氣度,雖現於女子之身,卻充滿了一方諸侯的豪情與霸氣,令人心折,可以想像當她在戰場之上,如烈焰狂飆般展開攻勢的時候,又是何等地撼人心魄。
如果新近才成年襲爵的那位年輕小郡王有其姐一半的風姿氣勢,就足以使雲南王府成為天下最難撼動的藩鎮了。
梅長蘇眉睫一動,已然明白了這位南境女統帥的意思。
的確,雲南穆府效忠朝廷,但也要朝廷鎮得住它才行。
霓凰郡主女中英豪,隨隨便便的主子豈能讓她俯首?那位未來的天子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樣奪得的寶座,她焉能不過來自己看上一看?
「蘇先生,」霓凰郡主長笑之後斂容回首,「你可願幫本郡主一個忙?」
梅長蘇忙道:「郡主如有吩咐,自當盡力。」
「陛下有旨,武試前十名,方有資格參加文試。
我想請蘇先生擔任文試的考官,幫本郡主排定一下這些求婚者的座次。」
對這個要求,梅長蘇相當意外,第一反應就是婉拒:「文試本是陛下親裁,豈有在下多言的道理?」
「蘇先生的才名誰人不知?陛下也不會反對的。」霓凰郡主目光幽幽,竟有些柔婉之態,「既然都勸我說女子遲早也要一嫁,選得小心些也不算有錯吧。」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問道:「這個文試的座次,是用來確認郡主與之比武的順序嗎?」
「是,文試優勝者,先有機會與我比試,他若贏了,後面的九個就沒有機會了。」
「若是此人輸了呢?」
「依次由下一名遞補。
要是十個人都贏不了我,那這次我就嫁不掉了。」霓凰郡主冷笑的樣子,仿佛早已看到了她所說的這個結局,「先生能答應麼?」
梅長蘇知道如今的態勢,自己再低調也無濟於事,倒也不怕出這個風頭,當下緩緩點頭,凝目看向樓前平臺上一直沒有停止過的刀光劍影,歎道:「若這裏面真有一個郡主的有緣人就好了……」
霓凰郡主走近了一步,與他肩並肩站著,目光漠然地望著下面的爭鬥,仿若喃喃自語般地輕聲問道:「蘇先生怎麼不參加呢?」
「我?」梅長蘇失笑了一下,「我這樣的身體,只怕第一輪就會被打飛出去。
到時候還想當麒麟呢,不變成肉餅就算好的了……」
聽他這樣一描述,霓凰郡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蘇先生還真是風趣。
不知先生得的是什麼病?」
「宿疾罷了,暫時無礙性命。」梅長蘇順口答著,仍是隨意地看著下方的人潮,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之間睫毛微微一顫,目光輕晃了一下。
雖然這一下悸動如同輕羽點水,瞬息無痕,但霓凰郡主何等樣人,立即察覺了出來,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可看了半天,也判斷不出他到底是看見了什麼。
「迎鳳樓到底非我久留之地,郡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還是到下面錦棚裏去的好。」梅長蘇溫言道,「再說麒麟總是不回去,太子與譽王殿下豈不等的著急?」
「說的也是,早見早好。」霓凰郡主也點頭微笑,「那就不耽擱先生了,請便吧。」
梅長蘇拱手卻步,行了一個告退之禮,而一向連公卿王侯都不太放在眼裏的南境女帥竟斂衣躬身,向他回了全禮。
兩人分手之後,一個回到暖閣,另一個直接下了樓梯,飛流自然也跟在後面一齊走了。
從迎鳳樓側面的出口到錦棚區的入口,是由一條長長的甬道相連,侍衛們都在牆外關防,整個道路異常清靜。
梅長蘇一面慢慢走著,一面低頭思考,直到飛流在後面「啊」了一聲,他才抬起頭來,看見迎面而來的健碩身影。
蒙摯身為禁軍統領,負責宮城的安危,皇帝駕臨于此,他的責任重大,須要四處巡視,格外小心。
不過梅長蘇是受太皇太后詔命進迎鳳樓的,掌控全局的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此時迎面撞上,他也並沒有上前盤查,反而笑著打了個招呼。
梅長蘇也微微一笑,點頭為禮,兩人各有各的事情,仿若是偶然相逢,誰都沒有停下腳步來寒喧一兩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們相互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梅長蘇的嘴唇突然動了幾動,吐出了一句語音極輕,但語調卻極其嚴厲的話來:「聽著,你叫他們兩個都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