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佛牙

皇族春獵,實際上是一種獵祭,其意為謝天命神賜之勇悍,故而年年必辦,逢國喪亦不禁。

春獵的場所一向是九安山,此處距京城五百里,有密林有草場,還有獵宮一座,十分齊備。

不過按例,春獵前三天連皇帝也不能入住獵宮,必須在野外紮營敬天。

三月二十七,天子旌旗搖搖出城,皇后率留守眾臣於城門拜送。

靖王雖然奉旨要「把蘇先生帶著」,但他的位置必須是同行在梁帝龍輦旁側,以便隨時候命,而這位「蘇先生」卻只能帶著他的幾個隨從,跟靖王府的人一起走在後面的佇列中。

不過也恰好因為靖王一早就被召入宮,絆在了梁帝身邊,所以他才沒有看到那個必然會令人驚疑不定的場面,梅長蘇為此感到甚是慶倖。

上午有點招搖地進入蘇宅大門來接梅長蘇的人是列戰英,大家預定一起到靖王府會合,一共三十人,作為靖王的隨從人員編入春獵隊伍中同行。

由於出發的吉時測定在中午,時間還早,所以一進靖王府的大門,列戰英便請梅長蘇到廳上小坐休息,自己在一旁陪坐,兩人隨口聊一些軍務上的事打發時間。

一杯茶還沒喝完,梅長蘇突然聽到廳外傳來一陣「嗚----嗚---」的叫聲。

在一瞬間的怔忡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那個是誰的聲音。

列戰英這時已跑到了廳口,大叫道:「你們這麼早拴它幹什麼?快放開,等會出發時再上車好了。」

梅長蘇的臉色略有些發白,忙舉杯遮掩,心思急轉。

片刻後列戰英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便用隨意的口氣問道:「外面是什麼在叫?」

「是佛牙,我們殿下養的一隻狼。」

「殿下養狼?」

「先生不常到我們府裏來,所以不知道。

佛牙一般也不到前頭來。

它是我們殿下從吃奶時就撿回來的小狼崽,不過現在也有十五歲了。

誰也不知道它還能活多久……佛牙很高傲地,除了殿下,誰它都不親近,在我們王府,殿下是老大。

它就是老二!」列戰英因為說得誇張,所以自己先哈哈笑了起來。

「哦?」梅長蘇隨他笑了一下,又問道,「這次要帶著它嗎?」

「佛牙喜歡在外頭玩,它現在日子也不多了,殿下當然是能帶它出去就帶著。」

「可它雖是家養的,總也是只狼,你剛才怎麼叫人放開了?」

「蘇先生別怕,佛牙雖然不愛理人。

但只要殿下沒有下令,它是不會咬人的。」

梅長蘇轉動了一下眼珠,笑道:「我倒不是怕它咬我。

是怕他咬別人。

跟你說吧,我有一項異能。

無論再狂暴地動物。

都樂意跟我親近,絕不會咬我的。

「世上還有這種異能?」列戰英大奇。

「我從沒聽說過呢。」

他正說著,一個淺灰色毛茸茸地影子已無聲地出現在廳口,那昂首高傲的樣子,仿若一個王者正在耐心地巡視它的領地。

「佛牙長的可真漂亮。」梅長蘇誇道。

「可不是,」列戰英得意的樣子倒象這狼是他養地,「它的體型壯,毛皮又厚又密,前幾年還要更漂亮的,現在老了些,不過毛色仍然很好的。」

佛牙將頭轉了過來,深褐色的眼珠仿佛有靈氣似的,晶亮瑩潤。

它在廳口只停留了片刻,突然仰首一聲長嚎,後背一弓,疾如離弦之箭般直撲梅長蘇而來,那氣勢仿佛是準備將他整個兒吞下去。

列戰英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跳起身來阻攔。

這個蘇先生現在可是靖王最要緊的一個人,要是自己守在旁邊還讓他被佛牙給弄傷,那還不如先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可是儘管列戰英的反應已是極快,但狼的動作總是要壓倒人類一籌,何況從廳口到梅長蘇並不是一段很長地距離。

當他剛剛躍起想要抓住佛牙時,灰狼已掠過他的身邊,一頭撲進了梅長蘇的懷裏,幾乎沒把他連人帶座椅一起撞倒。

「呃……」接下來地一幕讓列戰英半張著嘴,很失風度地呆呆站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只見佛牙的兩隻前爪搭在梅長蘇肩上,濕濕地尖鼻子親密地在他脖頸間嗅著,時不時還蹭上一下,那撒嬌地樣子跟它巴在靖王身上時一模一樣。

「怎麼樣,列將軍,」梅長蘇好不容易躲開佛牙的口水,笑道,「我這個異能沒騙你吧?」

「居、居然真地是這樣……」列戰英怔怔地道,「這也太神了……」

「以前還曾經有一匹誰也無法降伏的烈馬,只肯在我手上吃草呢。」梅長蘇拍拍佛牙的肩,讓它伏在自己膝上,「佛牙大約是太寂寞了,靖王殿下那麼忙,很少時間陪它吧?」

「是啊,尤、尤其這半年,殿下忙……忙得那是腳不沾地……」列戰英最初的震驚還沒有過去,說話結結巴巴的。

梅長蘇也不著急,挑了幾個他感興趣的話題,徐徐地引他多說話。

列戰英畢竟不是心思複雜之人,談興漸起後,注意力終於離開佛牙身上,開始順著梅長蘇的引導走,聊到後來,他越說越高興,大部分的話都變成是他在說了,梅長蘇只是微笑著傾聽,時不時插上半句以示鼓勵。

佛牙在旁邊時而繞著座椅轉圈兒,時而用大尾巴拍打梅長蘇的膝蓋,倒是自娛自樂,時間一久,列戰英漸漸也就看習慣了。

就這樣很快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的一應準備已然就緒。

曾因梅長蘇一句話被降為百夫長的戚猛這次也是隨行人員,大步進來通知出發時間已到,梅長蘇看他服色,已然升回了校尉,不禁微微笑了笑。

問道:「你那只怪獸捉到了嗎?」

戚猛悶悶地道:「還沒有……那東西狡猾得很……」

飛流在這時飄了進來,看見佛牙,咦了一聲。

伸手想摸,被灰狼不屑地閃開了。

當下大奇,追過去再摸,佛牙又閃,可這次沒閃過,被在脖子上狠狠摸了一把。

登時大怒,回身反擊,一人一狼在大廳中鬧騰了起來。

而梅長蘇就笑眯眯在一旁看著,完全沒有去管束一下的意思。

「蘇、蘇先生,」列戰英有些全身無力,「時間快到了……」

「哦,那我們走吧。」

「他……他們……」

「我們走了,他們就會跟過來了。」梅長蘇說著,當先走出。

列戰英對那一人一狼都沒辦法,只好跟在他後面。

不過幸好正如梅長蘇所言,他們一出來。

飛流和佛牙就停止了打鬧,以同樣的速度奔出廳外。

靖王府的小小隊伍裏大多都是武者。

只有梅長蘇是坐馬車地。

佛牙堅持要跟他一起擠到車上去,於是從來不坐馬車的飛流也破天荒跳入車廂。

一人一狼對坐著,繼續玩著你摸我躲,你咬我閃的遊戲,整個旅途倒也因此不那麼無聊了。

晚間到達預定駐蹕地小鎮,整個隨駕隊伍紮營安頓了下來,靖王請安完畢,退回到列戰英已準備好的王帳中休息。

剛到帳前,就看到兩條影子一閃,繞過柵門木樁便消失了,不由有些驚詫。

「這一路上,佛牙已經跟我和飛流玩熟了。」梅長蘇從裏面出來,笑著迎上前道,「列將軍還說佛牙不喜歡親近人呢,其實它性子不錯啊,我本來就很會跟動物相處,還沒什麼,可是飛流那樣獨來獨往地人,佛牙也跟他相處的很好呢。」

「是嗎?佛牙確實不喜歡跟人親近,看來你和飛流還真是與眾不同。」靖王雖然也很訝異,但因為沒有看到佛牙一頭紮進梅長蘇懷裏不肯出來的樣子,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而是朝四周看了看,問道:「戰英呢?」

「我的琴弦斷了,請他去幫我挑兩根上好的馬鬢。」梅長蘇指了指後方,「看,他已經瞧見殿下,跑過來了。」

話音剛落,列戰英已奔至近前,抱拳行禮道:「殿下,營帳均已安排完畢,敬請安歇。」

「蘇先生地帳蓬,要圍在你們中間,知道嗎?」「正是這樣安排的。」

「好。」靖王頷首贊許,轉向梅長蘇道,「現在時辰還早,先生到我帳中坐坐?」

梅長蘇擔心佛牙回來,淡淡一笑道:「本當從命的,只是趕了一天路,覺得有些困乏了,還是想早些安睡。」

蕭景琰知他身體不好,倒也不介意被拒,溫言道:「那就不耽擱你了,明天還要趕一天路,確實該早些歇息。」

梅長蘇躬身微微一禮,退回到自己帳中。

列戰英因為負責王帳周邊的所有事務,神經有些緊繃,當然不會想到要跟靖王閒聊佛牙初見梅長蘇的事兒,等候靖王進帳後,他便又四處巡視去了。

次日一早,靖王又匆匆趕往梁帝處請安,由於被賜膳,所以就再也沒回來過,一直伴駕左右。

梅長蘇刻意比他晚起片刻,兩人也就沒有碰面。

這一天的速度比頭一天要快些,黃昏時便趕到了九安山,在獵宮之外連綿紮下一大片的帳蓬。

居中便是金頂雲龍的皇帳,高五丈,幅寬十丈,雖是臨時搭成,但內裏擺設鋪陳已極精美,中間垂下絨繡簾緯,將整個皇帳分為外面起坐、裏內安寢兩個部分。

靜妃的帳篷仳鄰皇帳,規制要小些,但因為要侍奉梁帝,她在夜間基本上是居於皇帳之中地,等男人們出去打獵的時候,才會回到自己帳中。

隨蒙摯而來的三千禁軍分班守衛,如鐵桶般繞護在這兩頂大帳周邊,戒備之森嚴恐怕連只土撥鼠也不會放進來。

其他皇族和重臣們地帳篷自然更小一圈,按著地位高低層層圍在皇帳四周,直如眾星捧月一般。

休整一晚後,春獵於翌日正式開始。

梅長蘇雖然也換了勁裝跟在靖王旁側,但連半枝箭也沒帶,顯然是不打算跟這個「獵」字沾任何關係。

隨同伴駕的人大部分都聽過他地名頭,不免要過來招呼,所以這一路都是在回禮中走過地。

到了獵台前,梁帝命高湛召他和靖王一起上臺,笑著閒談了幾句,雖然沒說什麼實在的內容,但至少表明了一個愛重地態度,給周邊的皇室親貴們看看。

春季由於是萬物繁衍的季節,本不宜殺生,所以春獵與秋獵不同,是以祭儀為主,沒有競技,大家進林子裏轉來轉去,不過是做做樣子,除了偶爾射兩隻野兔野雞什麼的,一般不會射殺鹿、獐等常規獵品。

梁帝一早主持了開獵祭典,又在隨身侍衛的重重保護下進密林中轉了一個時辰,最後帶著兩隻野雞回帳。

他畢竟年邁,午膳後便倦意難當,在靜妃的輕柔捶打下昏昏入睡,不多時便睡得鼻息沉沉了。

靜妃得了這個空閒,忙命高湛細心守著,自己脫身出來。

一面朝旁側的妃帳中走,一面吩咐貼身的侍女道:「快去靖王處,叫他請蘇先生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