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作亂的慶曆軍都督徐安謨是在第三天被追捕到的。
消息傳來時,梅長蘇正跟靖王面對面坐著,討論回京後的逐項後續事宜,聞訊後兩個人都很開心。
「徐安謨要單獨關押,不要打罵,要讓他好好活著回京城。」靖王隨即吩咐道。
「是!」列戰英一條手臂吊著,不能抱拳,躬了躬身道,「輪班監守他的,都是我們靖王府的人,殿下放心。」
「他說什麼了嗎?」梅長蘇問道。
「他一路都在叫,辯稱自己是受了譽王的騙。」
「看來他不打算犧牲自己拯救譽王了,」梅長蘇不禁一笑,「譽王與夏江自己走上絕路,實在怪不得旁人。
不過皇后那邊,還要勞煩貴妃娘娘替她求個情。
好歹,國母不宜處死,她又是言侯的妹妹。」
「母妃已經表露過這個意思了,我想她會盡力的。」靖王似被他勾起什麼想法,閃過來的目光有些深意,「今天進去請安時,父皇又對我大罵了夏江一陣子,還把夏江的口供拿給我看。」
「這很好啊,拿給殿下看,就代表陛下不信。」
「沒錯。
夏江的口供父皇一個字也不信,不過你我心裏明白,他所說的大部分應該還是實話,不算隨意攀咬。」靖王深深地盯住謀士的眼睛,「可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他拼命在說實話,那為什麼又非要說你是祁王舊人?無憑無據的,這種說法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在狗急跳牆,夏江應該不是那麼傻的人吧?」
「他不傻。」梅長蘇呵呵一笑,「是我跟他說的。」
「哦?」
「祁王是夏江心裏的一根刺,他對殿下你地忌憚全由祁王而起。
我自稱祁王舊人比較容易讓他的情緒不穩,有助於推動我後面的計畫。」
「原來是這樣……」靖王地身子向後靠了靠。
面色淡淡的,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不過卻沒有再繼續追問。
梅長蘇順手整理了一下攤放在桌上地文書,正想另找個話題聊聊,屋外突然傳來嘩鬧之聲。
「去看看怎麼了。」靖王眉頭一皺。
向列戰英揚了揚下巴,後者立即奔了出去,未幾便帶著戚猛一起進來。
「殿下!我們抓到了!」戚猛滿面興奮之色,居中一跪,大聲道。
「知道你們抓到了,戰英剛才已經來回稟過了。」
列戰英忙道:「不是不是,戚猛說的不是徐安謨。」
「不是徐安謨是什麼?值得你這麼興奮……」
「怪獸啊殿下,真是太巧了,它居然也跑到了九安山附近。
我們去搜叛軍,歪打正著把它給圍住了,呵呵呵。
呵呵呵呵。」戚猛說著說著,就是一陣傻樂。
靖王對什麼怪獸沒他那種執念。
想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哦。
就是京兆衙門來求援,你抓了一年多都沒抓到的那只怪獸啊。」
「抓到了殿下。
我們抓到了,就在外邊,鐵籠子關著,殿下要不要看看?」
靖王沒興趣地擺擺手,梅長蘇趁機站了起來,道:「我倒想看看,殿下可准我告退?」
「先生請便吧。
梅長蘇微微欠身行禮,跟戚猛一起退了出去。
靖王拿起放在桌案最上面的一份文書,打開還沒看到半頁,室外突然響起了一片慘叫聲。
「蘇先生!」
「危險啊……快、快……」
「蘇先生,不行……」
蕭景琰翻身而起,和列戰英前後腳沖了出去,掃視第一眼時,他的心臟幾乎漏跳了一拍寬敞地院落一角,擺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鐵籠,籠中蜷坐著一個毛茸茸深褐色的東西,正在劇烈掙動著。
梅長蘇的身子被幾個驚惶失措圍在四周的靖王府親兵擋住了看不見,可那一雙蒼白的手臂很明顯已經被拉進了籠子,兩個手掌都陷在怪獸的褐毛之中。
「怎麼搞的?」靖王的臉色瞬間發青,一邊沖上前一邊叫道,「別愣著,快救人啊!」
可是等他沖到近前看得更清楚後,他也跟自己地屬下一樣驚呆住了。
原來不是怪獸強行拉著梅長蘇的胳膊,相反,它在躲,只是籠子太小,它不管怎麼躲,梅長蘇都抓著它的腕部不放。
「你別怕……別怕……沒關係了,會好地,沒事沒事……」完全不理會身邊的這一片混亂,梅長蘇專心地安撫著籠中地怪獸,「我不會傷害你,我會幫你地,你別動,讓我摸一摸……」
怪獸安靜了片刻,呆呆地讓梅長蘇摸索著他的左腕,但沒過多久,它又重新開始躁動,並不停地噴著熱氣。
「紅了,紅了,眼睛紅了,」戚猛大叫一聲,「蘇先生快閃開,它眼睛一紅就要吸血地,路上差點就吸了一個人的血!」靖王心頭一驚,一把抓住梅長蘇的胳膊就往外扯。
「你放手!」梅長蘇剛被扯開就又撲了過去,「你們都沒看見他在忍嗎?他是想吸血沒錯,尤其是人血,吸了才會減輕他的痛苦,可是他一直在忍,他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傷人,你們沒看見嗎?」
像是要配合他這句話,怪獸突然一聲嘶吼,痛苦地在籠中掙扎。
梅長蘇扶著鐵籠的欄杆深深地凝視著它,突然叫了一聲:「戚猛!」
「呃?在……」
「把你的刀給我。」
「什麼?」
「把刀拿來!」梅長蘇一聲厲喝,戚猛仿佛反射般地驚跳了一下,呆呆地抽出腰刀遞過去。
可是梅長蘇卻沒有伸手接住刀柄,而是將手腕在刀鋒上一拉,拉出一道兩分長的口子。
血珠頓時湧了上來,嚇的戚猛失手將腰刀跌落於地。
「沒關係,來。
先吸兩口。」梅長蘇將帶血的手腕從鐵欄之間伸了進去,遞到怪獸的嘴邊。
柔聲道,「我地血裏有藥,你會好過些,來,別怕。
你吸不幹我,我不會有事……你不吸,血也會白流的……」
怪獸喘息著抗拒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抵抗不住那殷紅的血珠,一口叼住了梅長蘇地手腕,四周頓時驚呼聲一片,靖王也忍不住前沖了兩步。
然而一切正如梅長蘇所言,這個怪獸是不願意傷人的,它只吸了不到十口。
稍稍紓解了一下自己地痛苦,就主動放開了嘴裏的手腕,隨便怎麼勸也不肯再吸。
「鑰匙拿來。」梅長蘇簡簡單單用手巾紮緊腕上的傷口。
起身朝戚猛伸出手,「鐵籠的鑰匙。」
早已被剛才那一幕驚呆的戚猛木偶般地交出了鑰匙。
梅長蘇快速打開鐵籠。
將裏面地怪獸扶了出來。
「殿下,這個人我來照料。
他可以跟我住一個房間嗎?」
「這個……人?」
「是,也許不太象,但這是個人。」梅長蘇一向素淡清冷的眼眸此時卻顯得十分灼熱,「如果這裏不方便,我帶他在外面紮營帳,只是要請殿下派人幫我。」
蕭景琰怔怔地看著他,有點暈頭轉向,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梅長蘇也沒有催他,扶著身邊那個「人」,靜靜地等候。
好半天後,靖王總算有些回神,看了看西屋的門,又看了看梅長蘇堅定的表情,咳了一聲道:「先生既然這麼有把握,住這裏也無妨,只是請小心些。」
「多謝殿下。」梅長蘇臉上露出一絲黯淡的微笑,躬身一禮,拖著手中的「人」進了自己的西屋。
靖王皺一皺眉,示意列戰英跟了進去。
過了片刻,列戰英出來吩咐準備熱水和浴桶,然後進主屋對靖王道:「蘇先生沒跟那個……那個人說什麼,就是不停地安慰他,還找了些藥給他吃。
現在那人很安靜,蘇先生又要給他洗澡。」
靖王擰著眉頭,用左手輕輕摩挲著右手的手腕,自言自語道:「可是單單只因為那是個人,一般都不會做到拿自己地血給他吸的地步吧?」
列戰英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無言地站著。
半晌後,戚猛也進來,一抱拳,沒頭沒腦地道:「啟稟殿下,原來是個白的。」
「什麼白地?」
「那個怪獸……呃,那個人,洗出來才知道,他身上的毛是白地,只是滾得太髒,才一直以為是褐毛。」
「戚猛!」列戰英斥道,「你說這些無關緊要地事情給殿下聽做什麼?」
「殿下不是想知道……」「殿下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快下去吧。」列戰英見靖王沉悶不語,忙將戚猛趕了出去。
院外,兩個兵士將洗得髒髒地水抬出去,又有人拿來了乾淨的毛巾。
戚猛辛辛苦苦抓了一年的怪獸突然上升為「人」的規格,這讓他很不習慣,於是在西屋門外站了片刻,又蹭進去想再看看。
白毛人此刻已躺在了梅長蘇的床上,蜷成一團,臉上的長毛遮住了五官。
梅長蘇檢查他身上任何地方他都不反抗,但只要一碰到他的左腕,他便會本能似的悸動一下,將手腕藏進懷裏。
戚猛呆呆地站在後面瞧了半天,梅長蘇也沒有分神理他,這讓他覺得很無趣,自己訕訕地出去了。
但他剛走,梅長蘇就立即將門窗掩上,回到床前,試圖將白毛人的手腕拉出來,但這一次他依然遭到了拒絕。
「你沒必要藏起來,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梅長蘇靜靜地道,「那是赤焰軍的手環,刻著每個人自已的名字,一旦陣亡了,即使身體受損,也可以通過手環辨認骸骨,對不對?」
白毛人全身劇烈顫動起來,喉間因激動而發出「呼呼」的聲音,牙齒也格格作響。
「我只想看看你的名字,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梅長蘇溫和地拍撫著他的背脊,在他耳邊低聲道,「來,讓我看一下,看一下又能怎麼樣呢?難道還會更糟嗎?」
白毛人似被他說動,僵直的身體慢慢放軟。
梅長蘇輕柔小心地拉起他的手腕,緩緩撥開那長長的毛髮。
由於手臂腫漲變粗,一指寬的銀環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環面也有些發黑模糊,但赤焰軍獨有的雙雲焰紋,以及被焰紋所圍繞著的那個名字,依然可以被辯識出來。
梅長蘇面色如雪地看著那個名字,視線漸漸模糊,眨一下眼,淚珠滾落,可是眼前也只清晰了片刻,便又重新模糊起來。
白毛人喘著粗氣坐起來,雙眼在長毛後窺視著這個在自己面前毫無顧忌落淚的男子,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刺耳的「呵呵」聲。
不知過了多久,梅長蘇終於抬起了手,用衣袖印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綻出一抹笑容。
「聶鋒大哥,你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說完這句話,林殊終於忍不住心頭的激動,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他昔日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