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太子大典後的京城朝局,由於老皇的休養與新儲君的求穩而顯得有些波瀾不驚。
在沒有什麼更大事件發生的情況下,丞台禦史範呈湘的突然死亡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不過一開始,此事並不怎麼轟動,因為京兆衙門最先得報前往勘探時,得出的結論是「意外失足,溺水而亡」。
雖然一個從二品大臣在自己家後花園淹死還算是一樁可供人嗑牙的談資,但這到底不是什麼值得驚詫的大事。
可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漸轉離奇,範呈湘的夫人堅稱對夫君死因有疑,京兆衙門無奈之下,請求刑部介入。
蔡荃指派了手下一個新提拔起來的侍郎前往細查,此人在範府內院及後花園摸摸查查一番之後,又把府中上至夫人下至丫環家院,只要是日常與範呈湘有接觸的人都叫來一個個問了個遍,當天便宣佈此案為「他殺」,一時全城譁然,刑部得報後也隨即決定立案詳查。
到了七月底,冊立太子妃的婚典如期舉行,雖然減去了群宴、歌舞等幾項程式,蕭景琰又堅持取消了煙火盛會,整個迎親過程只擊素鼓,不鳴絲竹,務求不奢糜喧鬧。
但對於老百姓而言,只要還有浩浩蕩蕩的鳳輦巡遊就已足以引得全城出動觀看,以鼎沸的人聲彌補了不奏喜樂的缺陷。
正如夏江所說的,蘇宅並不在迎親佇列巡遊的路線上。
被遠遠的喧鬧聲一映襯,這裏顯得猶為清靜。
從兩天前起,藺晨與晏大夫就開始進行激烈地爭論,爭到此時。
晏大夫終於表示了同意,所以藺晨不知煮了些什麼東西給梅長蘇喝,讓他從一大早就一直沉睡到了深夜。
而且毫無要醒轉的跡象,弄得滿院子的人反而不敢睡了。
雖沒有全都守在床前,但卻各自在各自地位置上提心吊膽。
藺晨也沒睡,因為他正興致勃勃地要求飛流給他跳個舞,並且做了一個用楊樹葉編的孔雀尾巴,想要綁在飛流地腰上。
由於蘇哥哥正在沉睡。
飛流求救無門,滿院子逃竄,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
不過這已經是這一夜最大的動靜了,直到天亮,蘇宅也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侵襲,夏江那一晚在範呈湘面前所放的狠話,顯然沒有能夠真正付諸實施。
梅長蘇一直在睡,睡過正午,睡過黃昏。
睡到又一天曉光初見時,黎綱和甄平終於忍不住了,沖到藺晨房裏將同樣睡得正香的他抓了起來盤問。
「快醒了快醒了。
大概今天中午吧。」藺晨笑眯眯地安慰兩人。
可是到了中午,梅長蘇連個身也沒有翻。
於是藺晨又把期限改到了下午。
之後又依序後延推到晚上,淩晨……直到大家都快要抓狂想揍人地時候。
飛流突然飄過來說:「醒了!」
這次蘇醒之後,梅長蘇的氣息狀況好了很多,不再是多走動一下就喘的樣子,藺晨再欺負飛流的時候,他已經可以一邊護住少年,一邊拿扇子砸人了。
「沒良心的,兩個都是沒良心的,」藺晨抱怨著在一旁坐下,瞪了瞪梅長蘇和躲在他身後的飛流,「早知道就不治你們了,一個都不治!」
梅長蘇理也不理他,轉頭對黎綱道:「你繼續說你的,別管他。」
「我們查到的結果是這樣地,」黎綱忍著笑將視線從藺晨身上移開,端正了一下臉色,「此人叫袁森,在蒙大統領身邊已經七八年了,從侍從一直做到親將,向來深受信任,接聶夫人出來時的馬車就是由他所駕,是這件事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
藺公子說,如果我們的對手只是發現了牢中並非聶夫人本人,那僅僅表明他們在天牢有眼線而已,但現在對手是明明確確指出換人者乃蒙大統領,那麼消息一定是從內部傳出去,凡是知情者,誰地嫌疑都不能免……」
「你直接說結果好了,」梅長蘇挑了挑眉,「推理過程就省略吧,我知道的。」
「是。
最終這個袁森自己也承認,他曾經把大統領暗中換囚之事,說給他地妻子聽,我們立即查了他地妻子,開始沒發現什麼異樣,後來幾經周折才查出,她是一個滑族人……」
「滑族?」梅長蘇目光微動,「又是滑族……」
「是,太子大婚前溺死的那個范禦史,他最寵愛地一個小妾也是滑族女子,雖然她把這個身份隱藏得很深,但最終還是被刑部翻出了來歷。」
梅長蘇的臉上慢慢掛起了些冰霜之色,歎道:「璿璣公主已死了這些年,卻直到現在也不能忽略她的影響力,滑族中,畢竟不止一個秦般若而已……」
「說起來,滑族是公認的軟懦民族,卻只軟在男兒身上,他們族中的女子,反而要剛硬許多,真是奇哉怪哉。」藺晨插言道。
「天地生人,鐘靈毓秀並非只集於男子之身,有何奇怪的?」梅長蘇撚動著衣角,慢慢道,「這兩件事,看似不太相關,但都牽涉到了滑族女子,不妨暫且聯繫在一起想想。
夏江當年為了旋璣公主拋妻棄子,他與滑族的關係不淺,我總有種感覺,覺得他好似還在京城一般……」
藺晨贊同道:「我也這麼覺得,外面的搜捕如此嚴密,卻一直沒有抓到他的行蹤,那麼他確實很可能根本沒離開過京城,而是隱藏在什麼不會被搜查的地方,比如禦史府之類的……」
梅長蘇瞟了他一眼,「是誰跟我說過已經在外面發現了夏江的線索,正在派人查呢?」
「查過了……是那老東西放的煙幕……」藺晨悶悶地道,「如果我當時不是急著趕來看你,也不至於會上那麼傻一個當,真是丟臉啊……」
梅長蘇不禁一笑。
安慰道:「好啦,這也不算丟臉,頂多算是丟丟面子罷了。」
藺晨轉動著眼珠疑惑了半晌。
方問道:「丟臉和丟面子,不是一回事麼?」
「是嗎?」梅長蘇想了想。
點頭道,「好象是一回事。」
飛流坐在他膝側,不由咧開嘴,藺晨伸出手去一擰,道:「你這小傢伙。
看你蘇哥哥氣我你很高興是不是?」
「是!」飛流的臉頰被擰得變形,仍是大聲回答,旁邊的人頓時被引得笑倒了一片。
「好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總之我丟多少面子,就要數倍地拿回來,」藺晨揚著下巴道,「長蘇你聽著,夏江現在歸我收拾。
他就是藏在老鼠洞裏我也能把他挖出來,你就不許插手操心了,聽見沒?」
梅長蘇知他好意。
微微一笑,轉頭又繼續問黎綱:「冬姐回牢後地那番說辭。
蔡荃應該還是會去核查一番的。
有什麼消息嗎?」
「是,這位蔡大人行事實在嚴謹。
不僅在天牢內部查了,甚至連太子殿下那邊,他也旁敲側擊去確認過,好在我們及時補了些安排,他本身也查不到大的漏洞,再加上精力有限,所以到現在,這樁事體總算已經完全掩過去了,請宗主不必懸梅長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甄平大步進來,手裏捧個盤子,問道:「宗主,你看這個行不行?」
「是什麼?」藺晨湊過去一看,是一對淨白脂玉雕地供瓶,雖然精美,卻未見得有多珍貴,不由問道,「拿來幹什麼的?」
「送禮啊。」梅長蘇笑答了一句,轉頭吩咐甄平道,「這個就可以了,包起來吧。」
藺晨是腦子極快極敏地人,旋即明白,哈哈大笑道:「東宮太子大婚,你就送這個?不珍貴不說,顯然沒費什麼心思嘛。」
「景琰現在貴為儲君,一來身外之物他沒什麼缺的,二來他也不在意,送貴了實在浪費,這個就很好了,反正去道賀,不過是盡個禮節罷了。」
「難怪你今天又給飛流換新衣服,準備帶他去東宮賀喜麼?」藺晨揉著飛流的額發,笑道,「也對,現在有資格去朝賀的人都去的差不多了,你好歹也是隨他一起同經春獵叛亂地人,不去露個面,倒顯得刻意。
再說托我的福,你現在已不是鬼一般的臉色,能出門見見人了。」
「是,都是托你的福。」梅長蘇半玩笑半認真地拱了拱手,藺晨也是半玩笑半認真地還禮,飛流看著倒沒什麼,黎綱和甄平卻不由覺得有幾分心酸,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一起低頭悄悄退下,安排打點梅長蘇等會兒出門的各種事項去了。
「對了,天牢洩密的事情既然已查清,宮羽也可稍得寬慰。
因為這換囚的主意是她出的,後來有這些亂子,她就覺得是她給你添的麻煩,一直心懷愧疚,你病著她還天天過來守,你一醒她反而不敢出來見你了。」
梅長蘇微微皺了皺眉,「主意雖是她地,最終做決定的人還是我,她回來時聶鋒還專門去謝過她,這姑娘也太鑽牛角尖了,你怎麼不勸勸?」
「勸過了,自她回來後,整個蘇宅的人除了飛流都去勸過了,可對宮羽來說,這千言萬語也比不上某個人說一句話,您就受受累,主動把她叫來安撫兩句給個笑臉不成麼?」
梅長蘇垂下眼瞼,神色依舊漠然。
默默無言了良久方輕聲問道:「藺晨,若我不去安慰她,她會怎樣?」
藺晨不料他有此問,呆了呆道:「也不會怎樣,就是心裏難過罷了。」
「既然她不會怎麼樣,那又何必多事。」梅長蘇面無表情,辭色清冷,「我現在已無多餘地力量,去照管每一個人心裏是否難過,所以只有對不住她了。」
藺晨不再多說,卻一個勁兒地歪著頭盯著梅長蘇的臉瞧,瞧地時間之久,令飛流也不自覺地跟著他一起把頭歪了過去,眨動著眼睛看著蘇哥哥。
黎綱出現在院門外,道:「宗主,車馬已備好。」
梅長蘇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藺晨在後面難得正經地感歎了一聲:「說實話,就一個男人而言,你地心還真夠狠的。」
雖然這句話很清晰地傳入了梅長蘇地耳中,他卻好似沒有聽到般,腳步未有絲毫停滯,頭也不回地離去。
空落落的院子裏只剩了藺晨,他仰起頭,把手掌蓋在眼上,透過指縫去看太陽的光芒,看了半日,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此舉無聊,甩了甩手自言自語了一句:「看著美人心憂幫不上忙,實在罪過啊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