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不嚴肅的討論會幾乎每夜都會舉行,像這種毫無事實依據的假想,已經多到連進行記錄的必要都沒有了。

例會的氣氛很熱烈,每個參與者都無比積極,但在熱鬧的表像之下,存在的卻是芙愛維爾人工島全體工作人員自虐般的空虛。

——沒有鳥群,沒有層出不窮的新招數,同樣也沒有值得記錄的新內容:聲波、影像、捕獵痕跡,什麼都沒有。除了從狄倫那裡獲得的訊息,愛羅伊低調得近乎消失。

人工島已經有段時間沒能獲得關於愛羅伊的有效資訊了。為了繼續對人魚的研究工作,也為了避免過度的空虛讓人對鳥糞雨產生懷念,人工島正在把工作重心轉移到狄倫身上。費倫和來自辛格海的同事們終於遞交了調動申請,那艘遠洋輪也已經駛離。

狄倫的配合讓芙愛維爾人工島的工作很順利,但是,當一天結束,大家聚在一起交流工作心得時,無論開始的話題是什麼,最終總會演變成對愛羅伊的編排。

就像現在。

費倫端著自己的馬克杯,默默走到牆角的位置,在那裡,他的老同事們正用和他一樣的無奈神情旁觀這幫為(自己想像的)愛羅伊的感情問題而情緒高昂的傢伙。

「我算是看透了,」同事對費倫說,「他們是真的深愛著自己的國王陛下。」

費倫點頭表示贊同。

簡單點評完芙愛維爾研究員們的口是心非,辛格海的小團體把注意力轉回到他們所在意的人魚身上。

「狄倫最近吃得很多,但是從錄影上看,他好像比之前更瘦了。」「我也這麼覺得。」「是心情不好的緣故嗎?」「也可能是他長個子了。」

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的討論正常而和諧。

「這才是人魚研究員該聊的話題。」費倫這麼想著,又掃了一眼歡騰的人群。

很湊巧地,在他看過去的同時,諾蘭教授也在向牆角的方向張望。意外對接的視線讓教授露出笑容,向著費倫他們走了過來。

「你們在聊什麼?看起來很嚴肅。」諾蘭教授問道。

「在說狄倫的事。」費倫告訴他,「小傢伙看起來瘦了。」

「我記得明天應該是給小狄倫測量新資料的日子?」

「是的。」

教授的表情變得遺憾:「真希望和你們一起去,不過明天我得到附近的島上收集生物樣本——希望小狄倫沒什麼問題。」

第二天,費倫和同事們在和小人魚約好的時間裡來到海上。

揚聲器像以往那樣反復播放呼喚的旋律,可這一次狄倫卻遲遲沒有露面。

「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擔憂和焦慮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重,船上的人卻只能等待。

所幸的是,大家腦袋裡的糟糕念頭沒有一個成真,半個小時之後,狄倫來到了船邊。

「你們等了很久吧?」小人魚一臉懊惱,唱出帶著歉意的歌聲,「我沒有睡好……剛才睡過了時間……」

「沒睡好?為什麼?」大家敏銳地挑出了重點。

狄倫情緒低落地哼出一個長音,然後做出平躺的動作,讓尾巴浮上水面。「我的尾巴很難受,」他皺著眉,沒有像昨天那樣拍打魚尾,「又酸又疼。」

早已穿好潛水服的費倫和一位同事滑入水中,他們在簡單檢查之後,確定了狄倫不舒服的原因:生長期骨痛。

「你在長大,昨天又一直在甩尾巴,晚上才會難受。」費倫把原因解釋給他聽。

狄倫發出細碎的抱怨聲。他的音節太過零碎,節奏也偏快,在不借助電腦的情況下,費倫只聽清了一個詞——還是人類語言的單詞:愛羅伊。

「你在埋怨愛羅伊,是嗎?」費倫笑了,「你這是遷怒。」

身體不適的小人魚微微扭動魚尾,音調柔和的嘟囔聲很像在撒嬌。

時間已經不算早了,費倫和同事開始進入今天的正題。他們要用卷尺為狄倫測量體長,為了不讓小人魚太過無聊,船上的人會用電腦和他聊天。

「諾蘭教授在附近的島上發現一種快要滅絕的鳥。」

「愛羅伊%#@……」

「溫蒂說等採集完資料之後她會來給你送點心。」

「愛羅伊¥@#¥%……」

船上的同事十分無奈:「海爾曼,你不管管嗎?」

費倫看了看毫無配合聊天打算的小人魚,妥協地告訴同事:「狄倫不太舒服,他不想聊天的話就算了。」

同事表示瞭解,可在他準備收起電腦時,狄倫卻又開始主動和他搭話。

「你們知道愛羅伊不和我說話的原因了嗎?」小人魚對這個問題耿耿於懷。

同事只得再次打開類比人魚語言的程式:「還不知道。」

「那他為什麼總出現在我身邊?」

同事敲出幾個音——費倫已經聽出那是「不知道」的前幾個音了,但同事突然又改了主意。他哈哈笑著,給出了昨晚芙愛維爾研究員們的假設:「可能是因為他喜歡你。」

「咦?」狄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人魚語言中普通的「喜歡」和代表愛的「喜歡」是不同的兩段旋律,剛才電腦模擬出的曲調,是屬於愛的。

這是一個程度很深的表達,它讓狄倫的訝異迅速變成了臉上的紅暈。狄倫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後,他抿起唇,低頭向水下鑽去。

小人魚害羞的舉動讓費倫進行到一半的測量又得重新開始,費倫用眼神向惡作劇的同事表達了「之後找你算帳」的問候,然後伸手接管了同事的電腦。

「狄倫,」他在螢幕上敲出新的旋律,「剛才的話只是開玩笑的,你不用在意。」

過了一會兒,小人魚回到水面。「開玩笑?」他向費倫確認。

費倫點點頭:「只是個玩笑。」

狄倫的神態明顯放鬆下來。「不是真的就好。」他小聲地哼唱,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消失。

費倫的指尖在螢幕上劃動,還準備再說些什麼安撫的話。

一段不帶感□□彩的旋律卻突兀地插了進來。

「為什麼?」那個低沉的聲音問道,「為什麼不是真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