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持直到下了樓,這才知道直墜八樓的圓臉大漢居然沒有死,他捂著被趙清持打中的手怔忪地蹲在工地的水泥堆旁,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在他身邊站著個裝束極其普通的平頭男人,看樣子應該是他救了他。
或者說,是活捉了他。
邱白露瞥了眼那平頭男人,什麼話也沒說,平頭男人便揪起圓臉漢子,轉身走了。
趙清持幾步跑到工地外,一眼看到正蹲在角落裡玩手機遊戲的小高,問道:「誒,你看到了嗎?」
小高抬頭,不解地問:「看到什麼了?」
趙清持再看向歪七扭八坐在警車裡的幾位公僕,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高搖搖頭,「不知道,他們突然說很睏,一個個就全歪倒在車子裡了。」
趙清持看著小高,「你不困?」
小高瞇著眼笑,「我上了趟廁所,大號。」
趙清持突然笑了,摸著小高的腦袋,誇道:「果然是咱們家出來的!」
邱白露摟著邱衡的肩膀走出來,邱衡一路都在甩腕子,走近了一看,她那兩截白白的手腕上全是淤青,有些地方早已被磨破了皮,露出紅色的血肉。
趙清持這會兒開始覺得尷尬了,「嗯……你去醫院包紮包紮。」
邱衡歪著腦袋只顧盯著趙清持笑。
趙清持被她看得發毛,扭頭想走。
邱衡忽然喊她,「趙清持,你手腕上的破布還給我。」
趙清持一愣,這才想起手腕上還纏著那條紅布繩,忙解開了遞給邱衡,邱衡接過繩子,小心翼翼地纏回自己腕上。
邱白露皺眉,「小心傷口感染。」
邱衡笑得很是開心,「沒有關係。」
趙清持摸了摸鼻子,催促小高去開車,「那我也回家了。」
「趙小姐……」邱白露喚住趙清持,笑道:「……你救了邱衡兩次,我該怎麼報答你?」
趙清持搖搖頭,「等你查清楚真相後,把結果告訴我就行了。」
小高已經把悍馬開到近前,趙清持上了車,與工地大門口的那對父女告別,小高調轉車頭,笑道:「小姐,那位小姐是不是就是兩年前為了你離家出走的那一位?」
趙清持沒有回答,她辦倚在位子上,側著腦袋看向車後鏡。
鏡子裡的邱白露和邱衡依然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趙清持回到家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趙鈺。
趙鈺抱著兒子坐在客廳沙發上,兩父子津津有味地盯著寬大顯示屏裡的海綿寶寶,笑得前俯後仰,趙清持坐到兩父子身邊,看向趙鈺,「大哥。」
趙鈺瞅了眼樓上,說道:「小心點。」
趙清持點點頭,身體卻不動。
趙鈺等了半天,見趙清持沒動,瞥了她一眼,笑了,「算了算了,你要做君子,我只能捨命了,走吧,我陪你去。」
趙清持這才站起身,木著張臉,朝二樓趙老太爺的書房走去。
趙老太爺很生氣,氣得絕不是趙清持把好端端一個大男人丟下江,而是她在那之後竟然消失了一整個晚上,音訊全無,讓他這個耄耋老人很是失眠了一晚。
趙老太爺很悵惘,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悵的是什麼惘。
「為了將功贖罪,明天晚上陪我去吃晚飯。」趙老太爺直接下了通牒,面帶喜色,「爺爺保證,明晚這一個,跟你大哥似的,學識人品相貌家世,都沒得挑!」
趙清持訥訥地點了下頭,又笑了,「像大哥就壞了,人品不好。」
趙鈺急忙轉向窗外,親近大自然。
趙老太爺瞪了他一眼,想想也是,便改口了,「不像你大哥,像你二哥!」
趙清持原本抬著的臉頓時一僵。
趙鈺笑道:「爺爺,我下午帶六六出門,我認識一個不錯的設計師。」
趙老太爺深深看了孫女兩眼,擺擺手,同意了。
趙清持如釋重負,和趙鈺一前一後出了門。
趙鈺走了沒兩步路,鼻尖裡聞到了點奇怪的味道,再往趙清持身上看去,眼神詭異,「……呃,六六,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趙清持悶悶不樂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趙鈺嘀咕道:「那我怎麼聞到了血的味道?」
趙清持耳尖,回頭平淡地解釋道:「可能是我腳底下的傷口又裂開了吧?今天的運動量有點過大,可能要再縫一次了。」
趙鈺愣了一愣,嘴巴張大,「你受傷了?」
趙清持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趙鈺拍拍腦門,神色間全是無奈,他讓趙清持先回屋裡坐著,轉身去叫了木苒過來,兩夫妻提著個藥箱一起走進趙清持的房間。
趙清持果然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鞋子已經脫掉了,趙鈺發現她為了能穿上鞋居然將醫生的繃帶給拆了一半厚度,又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已經縫合併止血的傷口又開始滲人地往下滴血。
趙鈺無奈問道:「你為什麼會受傷?早上都做了什麼?要邱白露的電話幹什麼?」
趙清持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木苒首先皺眉,「六六,你的腳恐怕要留疤了。」
「哦。」趙清持點頭,絲毫不在意。
趙鈺氣急,「你好歹也是女孩子吧?」
趙清持這回沒有點頭了。
趙鈺氣得直拍床,「你要是不想相親就不要去,想繼續當個男人就繼續當,哥哥養你八輩子都沒有問題!但是你對著爺爺的時候能不能拿出點你對待外人的氣魄?那個說一不二的趙清持呢?你敢不敢對爺爺說句『不』!」
趙清持笑了,「可是大哥你也從來沒有違背過爺爺啊。」
「我那是陽奉陰違!」趙鈺恨鐵不成鋼,「陽奉陰違懂吧?就是我乖乖答應爺爺去相親,然後在相親前把那些對像全弄掉!神不知鬼不覺,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爺爺也拿我沒辦法!哼!哼哼哼!」
木苒白了趙鈺一眼,冷道:「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你還得意起來了?」
趙鈺歎了口氣,他坐在地板上,仰著腦袋看床上的趙清持,苦笑道:「六六,我們三兄妹裡,真正有勇氣正面對抗爺爺的,只有你二哥了。」
趙清持點點頭,微微笑。
木苒處理完趙清持的傷,拉著趙鈺站起身,她對她說:「六六,好好休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趙清持躺在床上,心裡想著趙鈺的話,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第二天傍晚,趙老太爺果然親自帶著趙清持相親去了,他和對方約在一個很雅致的茶館裡,親眼目送趙清持上了樓,這才吩咐司機送自己回家。
趙清持腦子裡一直盤旋著趙鈺那句陽奉陰違,可還沒等她思考出個計劃,服務員已經帶著她穿過千回百轉的過道,站定在一間雅房的門口了。
房間裡正坐著個青年才俊,趙清持一露面,那人忙地站起,替趙清持拉開椅子。
服務員帶上房門離開,房間裡只剩下趙清持和青年才俊兩人。
對面的青年才俊趙清持也是認得的,某某集團的二少爺,前三年剛剛歸的國,在父親公司裡擔任副總經理,成績也有過一些,外界對他素來是褒獎有加,倒還真沒聽說過什麼流言蜚語。
趙清持拿出商場上應酬的功夫,和青年才俊聊聊天,談談國外的生活,有時候互相抱怨一下公司的事情太多,其樂融融,倒也相談甚歡。
那青年才俊看向趙清持的眼,也越來越亮。
期間,趙清持提出去下衛生間,等到一走出茶室,她半倚著房門便是一口濁氣吐出。
真累,比打了場拳擊賽還累。
趙清持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往衛生間走去,過道上與一個男人擦身而過,趙清持想了想,回頭,正巧看到那男人也回過頭,兩個人便都笑了。
邱白露說:「真巧,你也來喝茶?」
趙清持微笑,「不是,來相親的。」
邱白露驀地笑了,「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不管你揍過多少男人,也總有更多的男人前仆後繼著湧上來。」
趙清持笑而不語。
邱白露看向趙清持,由衷說道:「你今天很好看。」
趙清持微微一怔,不知該作何回復。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對襟織錦緞旗袍,一頭短髮沿著設計師的走向服帖著,臉上上著淡妝,整個人看上去明艷知性,溫和秀雅,一點也不嬌柔。
「你的腳好些了嗎?」邱白露注意到趙清持腳上與旗袍同一款式的繡花布鞋,關心問道。
趙清持扭了扭腳,「昨天回家的時候還在流血,但是等我午睡起來,傷口好像就痊癒了,真奇怪。」
邱白露笑道:「你不僅戰鬥力驚人,恢復能力也驚人。」
兩個人站在過道上,似乎能一直這麼聊下去。
服務員站在一旁,不催促也不打擾,隱形了一般。
最後還是趙清持說道:「我得回去了。」
邱白露笑著點頭。
趙清持連衛生間也不去了,直接轉身往回走。
回到茶室裡,青年才俊一直端坐在位子上,小心翼翼又掩不住歡喜地等著。
趙清持忽然有種即使假笑也笑不出來的苦澀感,她坐在位子上,淡淡問道:「你知道我在等一個人嗎?」
青年才俊愣住了。
趙清持自顧自說道:「我等他等了十多年,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等,為了這個人,我努力長大努力變強,努力學習支撐一個家庭支撐一個企業,我讓自己變成一個他能把一切安心交託給我的人,然後,這些年,他戀愛了,他結婚了,他有了第一個孩子,我卻還坐在這兒,和你這個陌生人相一場為了別人而相的親。」
青年才俊傻傻地看著趙清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清持剛想開口道歉,茶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邱白露站在門外,彬彬有禮卻也不容拒絕地看著不知所措的青年才俊,笑道:「這位先生,我能把趙小姐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