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9
她痛恨她的名字。
超越討厭,超越憎惡,實打實的痛、恨!
她爹一輩子的夙願:得一子死亦足矣。偏偏他福薄,努力再努力卻只生了倆閨女,一個叫得男一個叫有男,野心昭彰。當初為生她還被罰了款,5000塊,80後也算不菲;後來母親懷上第三胎,和諧了,另罰3000,兩筆款子一起算到她頭上,於是老姐從小戲稱她小八。
有人比她更悲慘嗎?
無論喊她屈有男還是小八;無論喊的人是誰,她都不樂意,高興不起來。
0010
熙熙攘攘的異國街頭,許恪漫不經心的一聲低喃輕喚,猶如張開的鋼爪一把掐住了她的七寸,她完全動彈不得,他呼出的氣體似乎沾了毒汁,灑到她耳畔滾燙一片,被他握住的手牽連的那半邊身子都麻痺了。
闊別了10年,他的氣場依舊強大無比,身上閃耀著逼人的光芒,施施然隨意的往她面前一站,與生俱來的儒雅俊秀讓他鶴立雞群,十分搶眼。
「許……」許什麼呢?按道理稱呼上該叫他一聲「許大哥」,但此刻她不想跟過去那般見到他就習慣性的瑟縮、自卑的彎腰駝背,矮他一截,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隨父親到他家量身、打下手,沒見過世面又羞怯的小裁縫了,可若叫「許先生」未免又過於生硬。
幾乎在她開口的同時,許恪便放開了她,隔著一兩步的距離俯頭看她,一副君臨天下的感覺,那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一如既往,不過他的語氣卻很平緩,「忘記我的名字了?」
0011
「許…大哥。」好吧,她承認想和這個男人比誰有底氣無疑是以卵擊石。
許恪對她的遲疑沒有感到不快,喟歎道:「好久不見。」
「呃,嗯……好久不見,」屈有男吸了口氣,「你剛剛不是正在接受訪問,那些記者呢?你……我,沒影響你吧?」多希望他繼續裝作沒看到她,裝作大家不認識,幹嘛追出來呢?徒增困擾。
許恪抬手勾起她的下顎,屈有男驚嚇得差點尖叫,而他只是蹙起漂亮的濃眉,盯這她倉惶的小臉奇怪的問:「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
這男人何以如此輕而易舉的將一句含有指控意味的話說得這麼感性動人?還夾帶著莫白的委屈,似乎在向她討要什麼東西一樣。
特別他那涼冰冰的指尖,從相觸的那一點肌膚一直延伸到整個後腦勺都一叮一叮的酥麻,全身泛起細密的顆粒,所以她下意識往後倒退,不假思索的答曰:「沒有啊。」
許恪失神的看了看被遺棄的舉高的手,然後緩緩收回插到褲兜裡,不置可否的「噢」了聲。
0012
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不看他」,屈有男盡力自然的微笑,眼睛注視著他——尋找了半天最後著眼點落在他的眉心處。但願久視不會讓她變成鬥雞眼,她自我解嘲的想。
男人女人都夢寐以求生得一副好面相,更有甚者不惜在臉盤子上動刀也務必達到完美的境界。什麼是完美?許恪便是一個最具說服力的典型。遠觀還是近看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怕眼梢、嘴角多出一兩條歲月磨礪的細紋,不過是替他的男性魅力增加分數罷了。
他輻射出的壓迫感太熟悉,熟悉到彷彿10年來她不斷使自己蛻變的努力都成了徒勞,在他的強大下她依然渺小,滄海一粟。
「你來米蘭多久了?」
「一個星期。」
「是嗎,那還要待多久?」
「……」許恪聳聳肩,張望了一下,「陪我去吃飯,肚子餓了。」
屈有男很抗拒這個提議,和他去吃飯不如絕食,起碼還可以維持身材減掉些多餘的贅肉。
「走吧。」說著他牽起了她的手,修長的指微微合攏扣著她的,既留給她一定的空間又讓她無法擺脫。
0013
米蘭的夜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古老的城市裡流淌的時尚元素總會引起追逐和親睞,露天的咖啡座、熱門的意式餐館、美式的快餐店比比皆是。
許恪以她應盡「地主之誼」為由,任她選擇用餐的地點,屈有男清楚這將是食不下嚥的一餐,因此聰明的找了家咖啡館,食物品種多樣、精緻、重點是量不大。
許恪流暢且優雅的用刀叉切割著牛排,屈有男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生菜沙拉裡的小番茄。
「沒胃口?」
她笑著搖頭,「我節食。」
「為什麼?」
「我要結婚了,我可不想婚禮當天撐破漂亮的婚紗。」她打趣的晃晃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許恪鬆開餐具,往椅背裡一靠,伸手握起桌上的發泡性紅葡萄酒啜了一口,「結婚?你?」
「有這麼突然嗎?」屈有男訕笑,撥撥捲曲的頭髮,「我28歲了,早超過了適婚年齡。」
許恪幽深的黑眸滑過一道冰冷,「明年夏天你才滿28週歲。」
屈有男故意挑眉,「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生日,我爸都不見得記得住。」
「你爸他同意?對方是什麼人?」
「你覺得我爸會在乎我要嫁給誰?」屈有男感到好笑,「放心,他不在乎我卻不會虧待自己,我要嫁的人很有錢,在米蘭或者說在歐洲都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同時是我的老師、我的老闆,馬奇奧先生。」
「你愛他?」
「愛呀,不然怎麼結婚。」
0014
飯局詭異的不歡而散,剩餘的食物讓餐廳的人感到難過,結賬時侍者面色凝重。屈有男不著痕跡的側目並排走在她身邊的男人,打從餐廳裡出來他一直沉默著,抿著薄唇神情飄渺,加上他剛剛少得可憐的食量,她懷疑他是不是開始不食人間煙火,期望練就一身道骨仙風的出塵氣質。
萬一是她害他索然無味,那麼她有點幸災樂禍,山呼萬歲!即使到現在她還搞不懂他硬要拉她去吃飯的原因是什麼?不過可以預見今後他短暫的米蘭之旅過程中,他們將不再有交集的機會了。
「你順著這條路就可以回酒店,我明天還有工作不好意思先失陪了,接下來我會很忙,估計也沒有時間給你送行,提前祝你一路平安,拜。」屈有男指了指遠處矗立的豪華建築,有種如釋重負之感,終於熬到了頭。
「等一下。」許恪覆住她的細肩,「我送你回家,時間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好不容易看到一絲曙光,瞬間恢復黑暗,屈有男挪開肩膀,「沒關係,我會Call相熟的出租車司機來載我。」
許恪沉沉一聲,「那我等你上車再走。」
屈有男捶胸頓足的想自己的車幹嘛這個時候送廠保養!?和他多處一秒都是折磨,他們的關係根本達不到「他鄉遇故知」激動得非要一起敘敘舊、聊聊天的地步。
無話可說復無話可說,很冷場,屈有男感覺他們現在杵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樣子簡直蠢斃了,雖然他很養眼。
「呃,聽我姐說你繼承了盛世,恭喜你。」她望著漆黑的天幕,無中生有的冒出一句。
許恪點頭,「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但還是謝謝你。」
屈有男咬牙,有必要解釋得這麼清楚嗎?這不等於間接告訴她別白費力氣,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呃,你……有女朋友了嗎?」問完她覺得自己更加像傻瓜。
「會有的。」他語意不詳的一哼。
OK,她投降,伺候這種德行高尚的人物她無能。所幸隨後出租車終於顯身,否則她會尷尬死,迫不及待的跳上車,歡快的朝他揮手道別,請原諒她對祖國來的同胞如此薄情寡義,實在是她天生不知道怎麼跟他打交道,若她有她老姐半點厚臉皮,自來熟就好了。
0015
米蘭差不多每天都有時尚發佈會,大大小小、零零總總數不勝數,服裝的、配飾的、髮型的、化妝品香水的等等一切與「時尚」二字相關的花樣繁多,而今天有一場馬奇奧大師的秋冬季高級成衣秀,算是給明年春夏服裝發佈會提前預熱。
照常混亂不堪的後台上百名模特和工作人員忙得上躥下跳,與外面銀灰色調的舞美設計以及淒美悠遠的樂曲十分不相配,這廂還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咋呼要補妝的模特,扭頭就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上了T台,顛倒眾生。
屈有男半跪在地上,嘴裡叼著幾顆別針,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大眼睛,動作迅速的把一朵絲綢做的牡丹花別到模特大衣下擺上,完成一個她招手請下一個,好像流水線上安裝零部件的機械臂。
這時另一名服裝助理衝過來哇啦哇啦的喊:「完了,完了,馬奇奧又臨時改主意了,牡丹花換到肩上!」
屈有男沒時間抱怨,拖來矮凳站上去,讓高頭大馬的模特兒挨個過來換造型,其實對自己的設計異常執拗的馬奇奧願意接受她的意見,在服裝裡添加一些中國元素她已經感到很驕傲了,看來她出其不意的求婚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她這個不起眼的小兵居然左右了大師的設計理念。
突然手機震動,她按一下藍牙耳機,扯著嗓子辟里啪啦的吼:「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在改了!」她以為是馬奇奧。
「是我。」一片嘈雜中一把清冷的聲音立刻讓她僵立。
「啊,噢,你好……我,我在忙。」屈有男緊張得針頭紮到了手,她痛呼不跌,模特兒嗔怪的斜她一眼,遠處的秀導已經在原地跳腳,朝她揮舞手臂要她快點。
「我知道,我看到你了。」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