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蓮染鳳衣,
國色曲未蘇。
他側臥在床榻之上,眉宇緊鎖,憂愁纏繞。
背後傳來的淺淺的呼吸聲,令他倍覺不安。這樣的偽裝何時才是盡頭?
他握緊泛白的指節,喃喃地問自己。
只需要配合微笑,像傻子一樣居於高位之上。
但這樣真的可以嗎?他永遠不能在人前展露真實的自己。
害怕有一天,會失去。
這原本不屬於他的一切……
寢宮外,一身艷紅的女子被宮人們攔住腳步。
「郡王,女王陛下和睡蓮公子,已經歇息了。你還是請回吧。」
「呵,女王是故意不見我的吧?搶我男人,卻不敢見我,是嗎?鳳曲!」她大聲高呼女王的名諱,「有種你出來!治我的罪啊!」
「郡王,你小點聲!」宮人們慌張地想要阻止她。但按以往的經驗來講,除非女王親自出面,誰也奈何不了這個一向大膽妄為的女人。
「鳳曲!」她的話音剛落,大殿的門就從裡面推開。令她咬牙切齒的罪魁禍首,鳳曲,東國女王,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金色面具,拖著長而華美的裙襬,信步走出。
遣退週遭的宮人,鳳曲走到氣呼呼的紅衣女子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語氣冷淡地問:「鳳舞,你鬧夠了嗎?」
「鬧?鳳曲,你不搶我的睡蓮,我會來宮裡找你?」鳳曲居然還反過來指責她。這死氣沉沉的皇宮,鳳曲以為她喜歡來嗎?
「搶?」唇角勾起不以為然的冷笑,「是他自願進宮伺候我,你說我搶?」
「我不信睡蓮是自願的,一定是你強迫他。」鳳舞並不認可鳳曲的說辭,睡蓮絕不會為了榮華富貴就委身於人。
聞言,鳳曲忽地捉住鳳舞的手腕,將她推至冷硬的宮牆前。鳳舞還未驚呼出聲,鳳曲就壓了上來,以長臂困住鳳舞嬌小柔軟的身子,以膝蓋分開她不斷亂踢的雙腿。
鳳曲的吻,如急促的雨點,入侵鳳舞的檀口。不論她如何掙扎,都躲不開鳳曲的掠奪。
一吻方歇,鳳曲鬆開對鳳舞的箝制,任她腿軟地跌坐在地上。
鳳曲盯著她被自己吮噬得更加紅艷的唇,面無表情地說。
「這才叫強迫。」
「你!你!」鳳舞驚訝得說不出話,她猛地擦著自己的嘴,撂下毫無力量的威脅,「鳳曲,我不會就此罷休的!你給我等著!」
鳳曲目送氣鼓鼓離去的鳳舞,面具後的視線久久未曾挪開,直到侍從匆匆來報。
「女王陛下,洛丞相求見。」
東國最大的港口,今兒也是熱鬧非凡。
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商人,旅人,一艘接一艘的船駛進繁忙的碼頭。
甲板上,花夕眺望人流攢動的棧橋,東國和她原先想得不太一樣。
南國多平原和丘陵,且雨季漫長,一色的青磚黛瓦,院小卻精緻;北國除溫暖如春的北都外,終年被冰雪覆蓋,群山環繞。而東國四面環海,濕潤的海風,常伴人們出海歸來,蒼勁的黑木,構建的房屋和漁船一樣,高大而寬敞。
街上的男男女女,穿的服飾和南國比,沒太大差異,和北國愛穿毛皮斗篷比不大一樣。男人長衫白履,趨於保守,而女人的衣裳則豐富許多,或短褲長靴,瀟灑自如;或長裙水袖,隨風飄飄。即使半露酥胸,也不會讓路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果然是以女為尊的國度。
不過,花夕仍遇到一些麻煩事。幽蘭出眾的容貌,惹來過往女子大膽的注目。而花決鳴更是仗著俊顏,開始勾搭起芳心亂顫的少女們。
她被他們夾在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反倒接受了不少又羨又妒的眼神掃射。
「這北國公主出訪我們東國,還帶著兩個男寵耀武揚威的。」
「誰不知道這是北帝給我們東國的下馬威,他已侵吞南國,下個目標說不定就是咱們了!」
「噓,你們都說小聲點!」
眾女子的竊竊私語隨風傳入耳力極好的幽蘭與花決鳴耳裡,花夕仍無知無覺地準備下船。
「我看我們得護著她點。」花決鳴狀似傷腦筋地揉揉後腦勺,「要她被這幫人害死,我又得重新找養花人了。」
幽蘭斜睨了花決鳴一眼,語氣冰冷道:「不用你多嘴,我也會保護她。」花夕若有個三長兩短,墨青該怎麼找到她?墨青要找不到花夕,那他就等不到他的山神。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護好花夕。
然而那群圍觀北國使節到訪的女人,接下去的討論聲卻讓幽蘭的面色一凜。
「你覺得那個個頭高的,有沒有我們的睡蓮公子好看?」
「我認為他好看!」
「不不不,我喜歡睡蓮公子!」
「睡蓮公子才是真正的傾國傾城!」
睡蓮?她們說的,可是他認識的那朵睡蓮?
「幽蘭,花決鳴!」花夕的呼喚打斷幽蘭的沉思,「他們說,要我直接去覲見女王。」
「我先四處轉轉,打探打探消息。」幽蘭環顧周圍後,又輕聲囑咐,「花夕,戴好我的蘭花。」他還是有點兒在意那些女人口中的睡蓮。
「我明白。」花夕按著胸前的蘭花吊墜,「你也要注意安全。」
望著互相交代的花夕與幽蘭,花決鳴只是冷哼了一聲。
與幽蘭他們分別後,東國的宮人領著花夕上了馬車。
東國鳳宮。
雲端之上的恢宏宮殿,清一色的黑木,莊重而素雅。
與之格格不入的,是殿內層層的暖帳,夜夜的笙歌。
「洛天,你有何事求見?」輕撫著懷中公子們的秀髮,鑲嵌著顆顆金粒的面具下,不點自紅的丹唇對底下單膝跪著的男子露著淡笑。
在女尊男卑的東國,女王的男寵皆稱公子。東國的男子以充盈女王的後宮為榮,想要進入仕途為官則少之又少。洛天是幾百年來首位官拜丞相的男子。
「微臣此去南國,帶回來一個涉嫌通敵賣國的女人。」洛天伏身道,「這個女人背後的人,恐怕在我東國也位居高位。」
「哦?是嗎,這件事你替我深入調查下去。」鳳曲隨意地吩咐,末了補充道,「記得留活口。」
「微臣明白。」洛天的話音才落,殿外便有侍從稟報。
「女王陛下,北國使節花夕公主到!」
「洛天你先退下,今晚為北國使者接風洗塵的宴會上,我們再談。」鳳曲抬起纖白的細胳膊,一邊餵著公子們葡萄一邊命道。
「微臣告退。」洛天站起身,與踏進殿中的花夕擦肩而過。他腰間佩掛著的玉笛,微微顫動,只是略緊張的她並未發覺。
花夕立於通向王座的階梯前,她的身後跟著幾名北國來的女侍。
「見過女王陛下,女王陛下萬福。」花夕低著頭,她能感受到來自高堂之上的冷漠目光。
「北國的公主,長得真美。」帷帳之後的鳳曲不冷不熱地開口,「呈上來吧,你們北帝帶給我的信。」
侍從們依言雙手遞上花夕交於她們的書信。可鳳曲剛看到第一行,金色面具後的眉宇便緊鎖起來。
當鳳曲唸完信後,竟勃然大怒地推開伺候著的公子們,拂袖而去。花夕怔怔地看著幕後的異變,難怪北帝說這趟送信她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獸狂他到底在信裡寫了什麼,竟惹得東國女帝如此惱怒?
「公主,陛下讓奴才們送你去別館稍作歇息。」兩位長相雷同的男侍快步迎了上來,「晚上的酒宴,奴才們再來接你。」
花夕點點頭,她還以為女帝會將她押入天牢。看來情況比她想得稍微樂觀一些。
「睡蓮?」酒家二樓的雅座,聽到幽蘭的複述,花決鳴放下盤著的腿,「那個萬年也不開一次花的廢蓮?他不是早被門主放棄了麼?」
身為花魔,卻無法開花。花決鳴印象裡的睡蓮,內向害羞,不善言辭,從來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
「我不確定。」幽蘭抿了抿唇,「如果他在東國,我怕事情不那麼簡單。」
「不簡單?能複雜到哪裡去?」花決鳴揉揉自己的後腦勺,「沒想到海這端的東國,也有人養花魔。」看來,人的貪婪,是不分地域的。
忽然街上傳來一陣騷動。
「睡蓮公子現在擱臨山寺那兒上香!」
「真的假的,他難得出宮一次啊!」
「好多人都跑去寺外,想一睹他的芳容呢!」
連酒樓裡都開始交相接耳,議論紛紛。
「我去看看。」她們口中的睡蓮。打定主意的幽蘭,率先離開。
花決鳴對睡蓮興致缺缺,而且他沒忘處心積慮跟著花夕來東國是為何,一找出那個重傷他的傢伙;二救出那個蠢女人。
摸了摸臉,他當然要仗著這副好看的皮囊,調查清楚東國的情報。
花決鳴回過身,朝著打從他和幽蘭進酒樓起,就對他們垂涎欲滴的女客們,邪邪一笑。
於他而言,獲取信息最好的途徑,便是那枕邊的耳鬢廝磨,和吹過芙蓉帳的春風。
臨山寺,臨山而建,山霧濛濛的古寺。
焚香靜立於佛壇前的白瞳男子,冶艷絕俗的容貌,令人過目難忘。
「睡蓮。」聽到有人喊他的名,他轉過身,望向突然出現的男人,清雅出塵的音容不輸於自己。
「幽蘭,好久不見。」睡蓮淡淡一笑,「沒想到我們能在這兒重逢。」
幽蘭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睡蓮,這朵蓮與他印象裡相似又不同。
褪去青澀,眼前的睡蓮是一朵盛開正茂的花。
「誰是你的養花人?」幽蘭開門見山地問。
「當今女皇。」蓮步輕移地走近幽蘭,睡蓮坦誠相告,「在鳳曲還未登基前,我已是她的花。」
「你幫她奪得帝位?」幽蘭的眼裡閃過詫異。
「不,這個王位是鳳曲憑實力得到的。」睡蓮動容地回道,幽蘭看得出他眼中對女帝的崇拜。
「幽蘭,你又為何在這東國?」幽蘭與他不同,作為花魔之首的幽蘭沒有理由離開魔門,更何況在南明有著幽蘭愛慕之人。
幽蘭的眸色黯了黯:「這其中關係複雜,一兩句說不清。我是跟著我現在的養花人來的。」
「是人類?」睡蓮好奇地追問。
「嗯,是人類。她來東國是為救她重視之人。」幽蘭頷首,推門要走,「既然你在這兒生活得很好,那我就先告辭了。」
一股奇異的花香卻在此時飄至幽蘭的鼻前,感到不對勁的幽蘭立刻屏息,可仍然晚了一步。
「睡蓮你!」清幽的嗓音隱含怒火,他盯向靠近的睡蓮,沉聲質問,「你想做什麼?」
「幽蘭,我不信你的話。」睡蓮伸手扶住步履不穩的幽蘭,輕撫著他的青絲,「你太危險了,我怕你威脅到女王的統治。東國的花魔有我一個足矣。你安心,我的花香只會讓你美美地進入幻境,在那裡你會見到你朝思夜想的人而已。」
撐著最後的力氣,幽蘭的花籐擊向睡蓮,卻被他背後升起的籐蔓折斷。睡蓮輕輕地笑道:「在魔門,我從未開過花,那時候我好討厭花開得那麼從容自若的你。」
魔門都道幽蘭像墨青,可他清楚墨青是真的冷情,而幽蘭只是把熱情全給了一個人罷了。
睡蓮抱著失去意識的幽蘭,臉上浮現著柔柔的淺笑:「幽蘭,我曾是那麼嫉妒你。」嫉妒他擁有愛與恨。
花與花之間,互相吸引,又互相憎怨。百花爭相吐艷,只為博得惜花之人一笑。能被毫無保留愛著的花魔,少之又少,大多花魔不知情為何物,慶其幸又覺其不幸。
「可如今,我不怨了。」睡蓮貼近幽蘭緊閉的眼眸前,如同自言自語地低聲呢喃。
愛上不愛自己的人,還不如不懂情愛。
郡王府雅緻的小閣樓。
「那個鳳曲!搶了我的男人不說,還奪走我的……」喝得醉醺醺的紅衣女子,拉著女侍就是頓激動的宣言,「我要報仇!被搶走的,我都要奪回來!」
門外等候著的管家,無奈地搖搖頭,這郡王只要喝多了就開始撒酒瘋。
「管家,管家。」一位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的女人,從迴廊奔來,她徑直踏上樓梯走向管家,焦急地傳達宮裡的所聞,「聽說女王陛下今兒發了好大一頓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咱們郡王。這晚上還有宮宴,郡王喝成這樣怎麼參加啊!」
「什麼宮宴!」聽見外頭交談的鳳舞,扔出來一個空酒瓶,「我完全不想看到鳳曲的臉!」
「哎喲,我的主子,你輕點聲!」管家警惕地環顧四下,生怕被其他人聽見了去。這個風風火火的郡王,口無遮攔得讓她這個做手下的心驚膽顫不已。
「你們說說,我說的不對嗎?」鳳舞昂起泫然欲泣的小臉,「那個鳳曲都搶了我多少男人了!凡是我看上的,都被強徵進宮!我乾脆一生不娶好了!」她賭氣地咬唇道。
「若你不娶,那多可惜。」花香般惑人的聲音,沁入鳳舞的耳裡。
「洛天?你從南國回來了?」抬首望去,腰佩玉笛的翩翩公子,笑盈盈地站在門前,鳳舞一愣,隨即欣喜地上前抱住他,天真地提議,「那我娶你好不好?你是丞相,我是郡王,門當戶對!」
「免了。」洛天討饒地雙手合十。他還不想那麼早死。當朝丞相若和郡王聯姻,他再擔保他赤膽忠心,女王都會將他除去。
「也是。」鳳舞沮喪地垂下肩,「鳳曲不會允許我與你成親。」結黨營私這種事太敏感,鳳曲向來不喜朝廷大臣與王族其餘人走得太近。
「別喝了,晚上去酒宴再喝個痛快。」洛天安撫地拍拍鳳舞的背,後者撇撇嘴:「喝什麼痛快,看到鳳曲我……」想到鳳曲親她的感覺,鳳舞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你不就是想見睡蓮嗎,我幫你安排。」洛天的話令鳳舞的精神為之一振。
「此話當真?」鳳舞揪著洛天的衣襟確認道。
「無半句虛言。」洛天舉著兩指保證。可太過興奮的鳳舞,未曾見著洛天眼角流瀉出的精光。
入夜的鳳宮,熱鬧非凡。
鳳舞全然不在意那個北國來的公主,與那位公主對飲的鳳曲。她只想趕緊找個藉口離去。
方纔一個眼生的侍從,偷偷地遞給她一張小紙條,上面只寫著四個字,棕櫚泉見。那灣棕櫚泉,離鳳曲的寢宮很近,但正因為此,很少有人會去。
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鳳舞緊抓著紙條,心不在焉地看向宴會中間的歌舞表演。
好不容易挨到眾人皆醉時,她悄悄地起身在誰也未注意的情況下,走出宴會廳。
鳳舞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地奔向棕櫚泉。她心心唸唸的那朵睡蓮花,等著她的攀折。
穿過蜿蜒曲折的長廊,鳳舞依約來到棕櫚泉前。但她似乎來早了。
左等右等,寧靜的夜裡,她依稀聽見窸窣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她的心「砰砰」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對方在她的身後停了下來。
「睡蓮,是你嗎?」她羞紅著臉,任由那人的雙臂環繞住腰際,撩起她的長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