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夕陽落下出一片絢爛,連帶著將小河也映得美輪美奐。
這是在魔界鮮少能見到的美景,沈璃望著金燦燦的水流,飲了口酒:「其實早有察覺。只是一直想不通,好好的天外天不住,你為何要跑到下界,去做一個憋屈的凡人。」
「呵。」行雲搖頭:「這個位置,才是真憋屈。」他話音一頓,「而且等你活了我這麼久就該知道。無聊會成為你做很多事情的理由。當初下界我本只欲投胎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過凡人該過的一生,奈何……」行止無奈一笑,「輪迴道給我換了個凡人的身體,但孟婆湯卻沒有洗掉我身為神明的記憶。」
沈璃一愣,沒想到他是真的入了輪迴道,喝了孟婆湯。但是,一碗孟婆湯卻沒洗掉神的記憶。所以行雲才懂那麼多奇怪的陣術,但卻半點沒有法力,連鬼魂也看不見。沈璃了悟:「以凡人之軀,哪能負擔得了那麼多記憶,難怪是個病秧子。」沈璃話音一頓,「既然你全部都記得,為何卻裝作與我不識?」
行止一默,側頭看沈璃:「與你在魔界邊境趕墨方回王都的理由一樣。」
因為不喜歡,所以不想讓對方因為自己而耽擱。也是呢,在身為行雲的時候,他也沒有對她說出一句接受,歸位之後,更不可能了吧。與其相識,不如裝作陌生嗎……沈璃眼眸一垂,他是這樣的意思啊。上古神無法回應她對行雲產生的感情,所以乾脆裝作不認識她,避免她將對行雲的感情延續到他身上。
斷絕她一切念想嗎。
沈璃一笑:「行止,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樣的舉動才能讓對方不會喜歡上自己?」她歎道,「你那些舉動,根本就是在勾引人啊……」還是說……有時候,他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行止目光一動:「你被勾引了?」
明明想要斬斷兩人之間的聯繫,卻還敢問出這樣的話……還真是個肆意妄為的傢伙。
沈璃握住酒壺笑出聲來:「可能嗎?」她止住笑,道,「神君當真思慮過多。碧蒼王沈璃豈會那般沒有分寸。在人界的時候,沈璃面對的只是凡人行雲,所以能去喜歡,但現在你是上古神,我怎還會把感情延續到你身上?」
行止指尖一緊,唇邊卻是淺淺一笑。
沈璃繼續道:「身份的改變會改變太多事。就像皇帝為了皇位會殺掉兄弟,就像睿王那麼愛王妃,最終仍舊為了子嗣朝堂,家國天下,娶了那麼多妃子,這並不是他錯了,而只是身份使然。如果沈璃朝一日在戰場上與你相遇,我也會成全身為碧蒼王的沈璃。」
行止定定的望著沈璃,目光微凝。沈璃繼續笑著:「自然,魔界與天界都要聯姻了,估計也沒那麼一天。我今日想說的只是,你不願做行雲,便不再是行雲。沒什麼好隱瞞和偽裝的。本來對我來說,行雲也已經死了。而現在面對的,是神,行止。」
行止插|進話來:「沈璃,至始至終,行雲行止,都只是我一人。」行雲是在人間生活的行止,記憶性格無一不同,只是換了個身體。他下意識的不想讓沈璃將他分開來看。
但沈璃卻搖頭道:「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所以……」沈璃拿酒壺與他碰了一下,「行止神君,我做我的碧蒼王,遵從旨意嫁給拂容君。與你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你不必憂心了。」
「叮」的一聲,酒壺碰撞,一聲脆響傳來的震動仿似擊打進胸口,讓他不由心尖一顫,有絲疼痛在血液裡無聲蔓延,黯淡了他的目光。可沉默許久之後,他還是扯了扯嘴角,笑道:
「好,王爺能如此想,再好不過。」
夕陽落山,餘暉仍在,沈璃已喝完了壺中的酒,將酒壺隨手扔進小河中,「咕咚」一聲像是給這段對話畫上的句號。
沈璃站起身道:「城門約莫關了,沈璃從今以後也不用再來這京城了,我欲下揚州尋人,神君如何打算?」行止沒有答話,沉默之時,忽聽幾個奇怪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沈璃與行止都輕易的聽出了,這絕對不是凡人能踩出來的沉重步伐。
沈璃神色一凜,俯□子,此處河灘草地地勢較淺,且有草木阻擋,行道在上方的堤壩上,此時天色微暗,不注意的話,是看不見草地中有人的。行止看沈璃面色沉凝,反而輕輕一笑,道:「為何要躲?」
沈璃斜了他一眼:「感覺不出來麼?」她盯著堤壩上收斂了呼吸,「氣息太奇怪了,而且並非善類。」還在黃昏時刻,人間邪氣最重的時刻之一出現……
「即便如此,你也不用拉著我一起躲啊。」行止看了看沈璃將他摁倒在草地上的手。
沈璃清咳一聲,收回手掌。先前話說得漂亮,可是在此情此景,沈璃還是下意識的把行止當成了那個需要她保護的脆弱的凡體肉胎,而忘了,現在的行止神君,即便是要在三界裡橫著走,旁邊的人也只有給他讓道送行。
可沈璃怎麼也沒想到,她將行止一放,行止就真當什麼也不知道一樣,站起身,拍了拍衣裳。簡直完全不將對方放在眼中……放肆極了。
是啊,沈璃怎麼忘了,即便在行雲那樣弱小的時候,這傢伙也可以在包圍重重下,當面戲弄皇太子的身材,更別說他現在頂著神君的身體了。不管臉上表情多麼風淡雲輕,在心裡,他至始至終都是那般放肆張狂。
聲響驚動了堤壩上走過的一行四人,其中一人好像是被另外三人押著,手一直放在身後。沈璃定睛一看,在巨大頭巾飄動之中看見了他頭頂鹿角的形狀,思及此處領地,她試探的喚:「湖鹿?」
被押那人渾身一顫,雖未開口卻肯定了沈璃的呼喚。
湖鹿是地仙沒有天界的旨意,誰敢胡亂擒人,而這三個人一看便不是天界的兵將。沈璃眉頭一皺,他們這方還沒出手,那領頭的黑衣人倏地拔刀出鞘,一言未發便徑直砍了過來。
沈璃手心一握,紅纓槍還未顯形,將她肩一摁,沈璃側頭看他,只見一道水柱猛的自他身後衝上前來,「嘩」的濕透了黑衣人一身,緊接著寒氣四起,那黑衣人像是腳突然被黏在地上了一樣動彈不得。他週身慢慢凝結出細小的冰渣,竟是被凍住了。另外兩名黑衣人見狀欲跑,行止不過手一揮,如法炮製的將那二人也留在了原地。
沈璃眉一挑:「凝冰術?」
「不對,止水術。」
沈璃對水系法術不甚瞭解,所以也沒覺得這是多了不起的東西,她踏步上前,走到湖鹿身前,將罩住他頭的大頭巾取了下來,看見湖鹿頭上的角不直被一道亮光纏住,光芒順著它的腦袋往下延伸,綁住了他的嘴,又勒住喉嚨,沒入衣領之中。沈璃眉頭一皺:「這是什麼封印?」
適時行止也拉下一個黑衣人的頭巾,看見黑衣人正睜著大眼瞪他,行止扯著他的眼睫毛,讓他把眼睛閉上,黑衣人更怒。但眼瞼還是被行止拉了下來。聽得沈璃問他,行止轉頭一瞅,眉頭微微一皺,這才放了黑衣人向沈璃走去:「縛仙術。」
他指尖凝光,在湖鹿額上輕輕一點,封印術應聲而破,湖鹿腰一彎,解脫了似的大聲喘息。待緩過氣來,望著眼前兩人,眼裡嘩啦啦的滾出了淚水來:「多謝大仙救命之恩!我以為這次都活不成了嗚嗚……」
沈璃嘴角一抽,這大個子還真是半點沒變的軟弱啊。
待湖鹿哭夠,抹乾了淚,這才細細打量了沈璃一眼:「啊……你,你是……」
沈璃點點頭:「嗯,沒錯,我是。但這次不是來脅迫你的。」她指了指旁邊三人,「他們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這都源於一個修仙門派擾出來的禍事。」湖鹿一聲歎息,「三個月前,一個叫浮生門的修仙小派在江湖上名聲大氣,這本不關我們的事,但是他們卻開始設宴請各處土地神前去一聚,不少土地都受邀而去,但一去卻沒了音信,那時大家都還沒怎麼在意,但那門派又派人來請了第二波地仙們過去,第二波人走了也同樣沒有回來,大家這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等那門派第三次來邀時,大家都不肯過去,可沒想到,他們竟一翻臉,開始強制抓人。」
行雲眼一瞇:「私擒地仙,可是犯天條的大罪,既有此情況,為何不上報天界?」
「想報啊,初時著靈物去送,可是第二天就看見靈物死在荒野裡,後來有的地仙又想自己去,但一去就沒了音信。地仙山神能有多少,被請去了兩波,抓了一波,零零散散的扣走了些人,便沒剩幾個了。」一提到這個,湖鹿又開始抹眼淚,「京城週遭方圓百里,恐怕抓得就只剩下我一個了。我還是躲到了城中,藉著人多才隱藏了這麼些時日,但是今天還是被抓住了。要不是你們……嗚嗚,我不知道還要被怎麼對待呢。」
沈璃奇怪:「你們地仙好歹有個仙身,法力不強,但也不至於弱到這種程度吧,軟柿子麼?由人隨意捏撿?」
湖鹿委屈的看了沈璃一眼:「不是沒有反抗……一些法力高強的地仙也有過反抗,只是對方好似有專門對付仙人的法子,像這縛仙術,被定住了任是如何掙扎也擺脫不了了。而且……先前有聽別的地仙提過,這修仙門派的人,使的招數,不像是仙術,而……」
他看了沈璃幾眼,猶豫著說了出來,「像是魔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