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恢復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早上身體便好了許多。
睜開眼,她環視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經醒了,靜靜的坐在牆角,見沈璃望向她,她點頭招呼,沈璃亦回了個禮。目光一轉,看見行止倚著廟中柱子閉目休憩,窗外的陽光從破陋的窗戶紙裡透進來,有一星半點落在行止臉上,讓他容顏看起來閒散靜好,恍惚間仿似讓沈璃又看見了那個在小院葡萄籐下坐搖椅的凡人。
沈璃閉了眼,靜了一會兒,扔開腦海裡所有思緒,待她再睜眼時,卻不想正對上行止初醒的目光:「身體可有好點?」
「嗯……」沈璃挪開眼神,眨巴了兩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開廟門,晨光鋪灑了她一身。天上瘴氣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風中雖還有些氣息殘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許多,沈璃深吸一口氣,陽光雖襯得她面色蒼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極為燦爛,她唇角一揚:「此次雖然沒捉住主謀,但能換得此間安寧,也算有所獲。」
行止倚著廟中大柱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微啞著嗓音道:「在我看來,王爺不過是智謀不夠,命來湊。」
沈璃一挑眉,回頭看他:「說來也奇怪,在遇見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戰場殺敵,還是私下裡鬥毆,可都沒傷得這般重過。偏生遇到神君之後,逢戰必傷,每傷必重。」她話音一頓,揶揄道,「若再這樣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戰場上了也說不定,到時候,神君可得拿命來賠。」
行止一笑:「無稽之談。」
沈璃在逆光中轉頭看他,語帶幾分玩笑:「神君這是捨不得自己金貴的身體吧。」
行止站起身來,一邊拍自己的衣擺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若有那麼一天,行止拿這條命賠你便是。」
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沈璃一怔,定定的望了行止許久,倏爾轉頭一笑,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再說。
「啊!」廟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璃聽出那是景惜的聲音。靜靜坐在屋子角落的施蘿神色一動,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頭一皺邁步往那方走去,還沒走近便聽見一陣嘈雜,有許多人在圍觀的竊竊私語,有景惜著急的勸,「景言哥哥!你在做什麼!」
沈璃破開人群,往裡一看,見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表情不見窘迫,到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雖然站著,一身殺氣洶湧,但面色卻微帶憔悴,目光狠戾的盯著拂容君,仿似恨不能將他殺而後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擋,目光中儘是不滿:「景言哥哥太過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閃開,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風涼道:「小惜,你師兄好厲害啊。」
一看這場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冷了臉色上前兩步,一腳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裝什麼,起來,又在禍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腳,轉過頭剛想發脾氣,但見來人是沈璃,心裡的惱怒瞬間變成了驚歎:「壯士!恢復得可真快。」見行止也慢慢走過來,拂容君一聲清咳,站起身來,沖圍觀的人擺了擺手:「別看了別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呆著去。」
人群四散而走,卻有一人靜靜立著沒有動。景惜一看見施蘿,表情僵了一瞬,默默的垂下腦袋,景言見她這個反映,便也向施蘿那方看去,但見施蘿一臉蒼白的在那方立著,景言一怔,臉上的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的握緊了拳頭。
行止緩步踏來,淺淺一笑:「拂容君這場戲散得可真早,行止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趕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擱半分的。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聽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劍出鞘,直向拂容君扎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顧的往拂容君跟前一擋,厲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劍尖在景惜胸口前一轉,在空中劃出了極一道弧度,被景言大力的扔到了一邊,金屬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音挑動景惜與施蘿的神經,景惜愕然的看著一向冷靜克制的景言,他仿似再也隱忍不下去了一般,瞪著她,怒道:「與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徹夜未歸!你道我是要做什麼!」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帶著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臉色鐵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帶懷疑:「當真?」拂容君比劃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當真。」他轉而瞟了景言一眼,「小惜師兄這麼大火氣,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蝕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帶期冀的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深了一瞬,轉而瞥了施蘿一眼,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黯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開口問,他說在意施蘿姑娘是有原因的,那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
正是場面靜默之時,行止突然插|進話來:「這眉來眼去的一場戲看得我好生頭暈。與女子相處太過勞累,公子可有興趣與行止走走?」聞言,眾人愕然的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別誤會,只是想走走而已。」
廟外荒樹林中一人沒有,因為瘴氣初退,天上連飛鳥也沒有一隻,在寂靜的林間走了一會兒,離寺廟漸漸遠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師從道門,可有習得一星半點的法術?」
景言一默:「說來慚愧,我自幼跟從師父,但卻沒有學會半點道法,師父說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的走了兩步:「我有一術欲教於景言公子。此法可驅除人體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興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學……可是我……」
「你若想學,那便一定能會。」行止頓住腳步,手臂輕抬,在景言腦門上輕輕一碰,光華沒入他的額頭,只見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華在他週身一遊,隨即消失於無形。
景言眼底閃過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時,他的瞳孔已變成了銀灰色,添了幾分令人肅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輕淺,但卻是極為舒暢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見。」
「吾友行止。」景言一聲喟歎,聲調卻與他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為,我們再無相見之日。」
「若不是兩世皆遇見你,我亦是不知,這便是你的轉世。」行止搖頭,「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之身份活至現在,也無法窺其萬一。能找到你,全屬緣分了。」
『景言』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輕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不論你我,皆是塵埃一粟,再是強大,不過是天賜福分,它說要收回,誰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他一歎,「吾友行止,此時你喚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為之啊。」
「我不會做多餘的事,不過通通你的經脈,讓今世的你得以習消除瘴氣的法術。」行止一默,「也開開天眼,讓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尋找的人今生到底投做了誰,別又入了歧途,錯許姻緣。」
『景言』一愣,笑道:「你倒是,比從前愛管閒事了一些。對神明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還有一事欲問你。苻生此人,你可還記得?」
『景言』略一沉吟:「有幾分印象,身為睿王之時,早年被太子謀害過,而後聽說那計謀便是苻生此人獻的。後來你也參與過睿王與太子的皇位之爭,應當知曉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關鍵的作用,我猶記得是將他處死了。」
「這一世你可有覺得誰與那人相像?」
「這……」他琢磨了半晌,「確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兒一名,父母皆在幼時遭難,景言過了兩年被□的日子,後來在一名女童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卻沒了下落。細想下來,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確與苻生有幾分相似。」
行止靜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澱了什麼情緒,待他回過神來,『景言』眼眸中的銀光卻在漸漸消散,聽得他道:「你的神力約莫只能堅持到這裡了。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黯卻還是笑道:「嗯,保重。」
光華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軟單膝跪地,行止將他手臂扶住:「試試碰一碰土地。」哪還用行止交代,景言因為身體太過無力,另一隻手撐在地上,他只覺掌心一熱,待回過神來,竟發現面前這塊土地已經被淨化得比周圍的要乾淨許多:「這……這是?」
「淨化術。」行止道,「能力初醒,身體有些不適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著,不日便可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覺得驚奇極了,緩了一會兒,身體能站直了,他一分也不肯耽擱,趕著回了廟裡。見他身影消失,行止撿了顆石子隨手往身後的枯木上一擲:「還要□多久?」
沈璃從樹幹後面慢慢繞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