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心裡琢磨這,供奉上古神靈位的地方當是極清淨之地,輕易不得讓人進入。只是……把這麼重要的地方隨便擺在這樣一個屋子裡真的沒關係麼?天界的人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連防備也不知道了麼!門口也不知道設個結界攔一下……
「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麼?」
沈璃雖為魔族人,也向來不喜歡現今天界這些仙人們的作風,但對於上古神還是有幾分尊敬的。
行止低頭一笑:「來不及了。」他仰頭望著天空中閃爍的靈位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來了便拜拜吧,已經許久沒人來看過他們了。」
既然行止都這樣說了,沈璃便也沒急著出去,仰頭望著滿天星辰,那些靈位仿似有靈性一般,漸漸圍成了一個圈,將沈璃與行止包圍在中間,仿似是一群人圍著他們探看一樣,行止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此處與天外天的景色一樣,他們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樣,不會到處亂動,今日見你來了,竟都過來看熱鬧了,他們很是高興啊。」
沈璃瞅了他一眼,見他唇角笑意雖淡,但卻是將愉悅的情緒染上了眉梢,與他素日風淡雲輕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時是真的開心。她轉眼看著漂浮著的冷冰冰的靈位,心下莫名覺得微有些感慨蒼涼。
對於沈璃來說,她看到的只有這些靈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卻是他曾經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來的友人。行止活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了,他被三界稱為尊神,享最高禮遇,獨居天外天,臥蒼茫星辰,觀天下大事,可卻再沒人能伴他左右了。
他站得太高,誰都無法觸碰。
「會覺得……寂寞嗎?」沈璃鬼使神差的問出這句話。行止轉頭看她,沉默了一會兒,笑道:「為何如此問?」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還有我的將軍和下屬們皆變成了不會說話的牌位,我還要一人守著空無一人的魔界過日子……」沈璃一頓,「我必定是活不下來的。」
行止淺笑:「習慣了便好,而且重責在身,你說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罷,都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沈璃看著他:「神不該是把世間所有都握於掌心麼?」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獨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過於強大而不能動私情,你約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待我壽盡之日化為天地之氣永駐山河,否則,我還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壽盡之日?」
「自然,萬物有生豈能無滅,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脫,我壽命雖長,但終有盡時,待到那日,我便隨天道之力,化為天地間一縷生機,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雖滅,然而神力永存,繼續守著這萬物星辰。」
沈璃聽得一愣:「既然如此,那這些神便都是壽終正寢,化為了天地間的一縷生機?」
行止搖頭:「有三成是壽數盡了,但餘下七成,皆是在壽盡之前出了變故,行有違天道之事,被剝去神格,永墮輪迴,嘗人世百苦去了。他們是神形俱毀,所有神力蕩然無存,他們生前在天地間留下的術法也會盡數消失。」他抬頭,「這些靈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給餘下的人,留的一點念想罷了。」
而他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而這裡的牌位漸漸變多。
「也就是說,順應天道享盡壽數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還會在世間留存,而被天道奪去神格的神明,便什麼也不會留下……」沈璃呆怔,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若是出了什麼變故,被奪去神格,那麼你的法術便會盡數消失。那墟天淵……」
行止點頭:「墟天淵乃是由我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我若被奪去神格,沒有神力維繫法術,它自然會消失。」
沈璃臉色一沉:「數千頭蠍尾狐一樣的妖獸會跑出來?」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淡,「他們會隨著墟天淵的消失而消失,但於此同時,魔界也會為墟天淵牽連,一同淪陷。」
沈璃一驚:「為何!」
「即便是神,要開闢出另一個那般巨大的空間也是極為困難的。」行止隨手一揮,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劃過,「即便是開闢出來,也會如此光一般,稍縱即逝,唯有依憑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淵,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鑄成墟天淵,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魔界便與墟天淵連在了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的瞪著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這種不顧及魔界子孫後代的事!」將墟天淵與魔界連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淵有什麼動盪,魔界豈不是第一個遭殃!
「那時,開闢另一個空間是解決妖獸之亂的最快的方法。」行止聲色微冷,即便是現在,談到當年的決定他也沒有半分猶豫,「若不那樣做,現在早已沒了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場戰鬥中有時為了一定利益必定會做出犧牲。但這樣的犧牲……
「你不能出任何變故。」沈璃咬牙道,「一絲一毫都不能,必須給我活到壽終正寢時。」
行止低頭一笑:「這是自然,更何況,如今天外天就我一個神,整個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維繫,若我出了變故,彼時天外天傾覆,星石落瓦盡數砸在九重天上,必定致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蒼生啊。」
行止的話說得輕鬆,可卻在沈璃心上壓下更重的石頭。思及幽蘭與自己說的話,沈璃垂了眉目,她說得沒錯,行止不能出事,沒有誰能承受失去他的代價,只因為他早已不單單是他自己了,如此沉重的責任,實在讓人難以背負……
「所以。」行止輕輕開口,聲色極淡,但其間情緒湧動,饒是遲鈍如沈璃竟也有所察覺,他眸光映著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歡你。」
語意中告誡的意味如此明顯,也不知是在警告誰。
沈璃心頭莫名一抽,轉過頭去:「神君玩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還敢對神君抱有什麼幻想。只要神君莫要時不時的撩撥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斷沈璃的話,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他卻帶著笑意說了出來,「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撥你。」
這傢伙……
沈璃拳心一緊,隱忍下翻湧而上的怒氣,回過頭,直勾勾的盯著行止,冷了語調,連撐面子的尊稱也懶得用了:「你到底什麼意思。」說自己責任沉重,不能動情的是他,可又說出這話牽絆她的也是他。推開的人是他,握緊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時也忍不住了,「你有毛病是麼!」
行止點頭:「我約莫,是患上什麼毛病了罷。」
這算是承認了什麼嗎……
沈璃盯著他,突然覺得原來真有這麼一種時刻,心裡面各種情緒湧動,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字能說出口來。房間裡靜默了半晌,連那些靈位都各自飛回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沈璃心裡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了行止的意思,然後頓覺此人真是卑鄙透頂。他的話說得如此模稜兩可,但背後的意思卻那麼明確——所有的情緒都該收斂了。
可是他說他做不到,那麼……沈璃忽然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中的悶氣,盯著行止,聲音鏗鏘有力,「本王必替神君制住這種毛病。」
這本不是她一個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負起天下重責的人在她面前耍賴……
那就由她來吧,碧蒼王沒有斬不斷的東西。
行止低笑:「有勞王爺。」行止側眸望進沈璃漆黑的瞳孔裡,裡面映入了漫天星辰,讓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過頭,眨了眨眼,「還望王爺……莫要治標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負所托。」她轉身欲走,行止卻突然又喚道:「王爺……」
沈璃頓下腳步,等了一會兒,行止才道:「行止還有一事相托。」沒等沈璃答應,他便說到,「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壽數何時盡,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為天地生機,留下一個靈位在此,還望王爺閒時來探望打掃一番。」
即便是下了再大的決心不能搭理行止,但此時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頭:「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為,你真好看見了。」
因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後,他還想讓沈璃來看看他。行止比誰都清楚,記憶不會保存太久,但常看看總是會記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的便將他忘了……
那他……該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