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及墨方的眼神,沈璃愣然,復而心中一時感慨萬千,但哪等她將情緒梳理清楚,那條被沈璃劈開的舌頭中間倏爾又射出一條尖細的舌頭,舌尖如劍,只聽「叮」的一聲,利刃般的舌頭徑直打碎墨方用於隔擋的長劍,劍刃崩裂之時,那舌尖亦是穿透墨方的心房,將他如破布一般甩了出去。
熱血濺了他身後的沈璃一臉。沈璃睜大眼,景象仿似在她眼中放慢,她望著那個被甩出去的人影,腦海裡走馬燈似的劃過許多零零散散的畫面,或是一同征戰沙場,或是一同凱旋而歸,或是一同在鶯歌燕舞之後舉杯歡笑。甚至她想到了之前,她逃婚離開魔界,墨方重創於她,令他化為原形,放任她逃去人界,讓魔界的人尋找不得。
現在想來,彼時苻生希望她嫁去天界,方便他們在墟天淵行事,而墨方放她走,已是違逆的苻生的意思吧。
這個人……害了魔界,但對於沈璃,他卻從不肯下手坑害。
這樣一個人……
墟天淵中一聲厲嘯,尖細的舌頭甩上前來,欲將沈璃纏住。沈璃週身殺氣驟起,眼珠一紅,尖細的舌頭尚未甩到沈璃跟前,她一擲銀槍,槍尖將那舌頭緊緊釘死在地上,大門之中有妖獸的驚聲尖叫,沈璃無心顧及它,逕直奔到墨方身邊,看著他一身黑血染濕了整片土地。沈蹲□子,目光微暗,她伸出手卻不知該不該觸碰他。
「如今,也總算不必左右為難。」他啞聲說著,雙目靜靜注視著沈璃,神色淡得仿似沒有悲喜,「王上,你可願諒解我……」
沈璃唇角一顫:「不諒解,給我起來,待此間事了,你還得為你的背叛贖罪。」
墨方彎了彎唇角:「怕是不能了。」
沈璃徑直打斷他的話:「給本王起來!不是連劫火也燒不死你嗎!區區小傷,休想騙取本王同情!」話說如此說,沈璃卻不甘極了的握緊拳頭,她見過太多死亡,這種彌留之相,她太熟悉了。
「我自幼心臟有所缺陷,本是活不長的命,然而有整整三百年時間,苻生日日取血餵養於我,以至於我與他一樣,有死而復生的能力,但是……這世上沒有不會消竭的力量,苻生的力量快要耗盡,而我……也不能繼續活下去了。」
沈璃咬牙,喉頭鎖緊,靜默無言。
「墨方此生,背負仇恨而生,因他人謀劃而活,就連求死也不能。唯有此刻,方才遂了自己心願……」他眼中赤紅消失,黑眸那般清澈,就像水潭深處的波光,用盡全力映射著自己擁有的所有光芒:「王上……我最喜歡……你束起來的頭髮,隨風而舞,就像不倒的戰旗……」
他說:「別輸了……」
然後光芒湮滅,一切歸於死寂。
沈璃握緊的拳頭用力得幾乎顫抖。被沈璃釘死的尖細舌尖像恢復力氣一般,又開始不停蠕動,沈璃靜靜的站起身,掌心一鬆,紅纓銀槍在那方消失蹤跡又被她緊緊握住。那舌尖上的傷口快速癒合,蛇一般曲行著向沈璃而來。
「為何……」她額前的劉海擋住了眼睛,「他不是你們少主嗎!」銀槍一揮,逕直將掃來的舌頭打了回去,沈璃週身殺氣四溢,「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當真喪心病狂!」
「呵呵呵呵。」怪笑之聲自墟天淵中傳出,「吾兒不孝,竟為私情數次耽誤大事,他的命,理當有我來料理。」
聽罷這話,沈璃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六冥……」
「許久未曾聽到自己的名字,到讓人覺得生疏起來。」裡面的聲音桀桀怪笑著,「快,小姑娘,還不進墟天淵裡來,再不快些,那神君便是一嗷追來了。」
他話音剛落,白衣身形倏爾出現在沈璃三步遠的地方,行止一露面,話也未說,伸手便去拽沈璃,然後又一道黑氣卻比他更快,逕直纏繞上沈璃的腰身,將她往墟天淵那方拖去。
沈璃週身烈焰一燃,但聞那黑氣中傳出一聲淒厲慘叫,聲色好似苻生,沈璃週身火焰燒得更旺,直將那黑氣灼燒殆盡,但冷不防背後那條尖細的舌頭又躥了出來,它也怕極了這火,但迫於命令,拼著皮焦肉爛的危險徑直將沈璃纏住,拖著她便往墟天淵的縫隙中而去。
行止神色一怒,手中透藍的冰劍倏爾轉現,然而此地有墟天淵封印,行止不敢隨意揮動神劍,他身形一動,欲追上前去,墟天淵中忽然瘴氣大漲,一瞬間竟從其中奔逃出來十數頭妖獸!它們將行止團團圍住,不過這一瞬的耽擱沈璃便已經被拖進了墟天淵之中。
沈璃只覺周圍一黑,纏繞住她的那條舌頭立即抽身回去,她身上的火焰照亮周邊環境,數不清的妖獸漂浮在黑暗之中,圍繞著她,將她冷冰冰的看著。沈璃回首,欲逃出墟天淵,可背後已是一片黑暗,門在哪裡已經無處可尋。
忽然之間,一團冥火飄至沈璃身前,它的形狀慢慢轉變,最後化為一隻眼睛。沈璃望著他冷冷開口:「六冥?」
它桀桀一笑:「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沈璃皺眉:「你為何還活著?」六冥必定是死了的,因為被神明所斬,哪有再活過來的道理。但這隻眼……
那隻眼微微一瞇,似在微笑,「小姑娘勿用再猜,我如今確已身死,這不過是我一縷殘魂罷了。」話音方落,墟天淵外傳來一聲巨響,沈璃知道這必定是行止弄出來的動靜。四周的妖獸一動,又有許多只眼睛消失蹤跡,看樣子是跑出去阻擋行止了。
「小姑娘,咱們可拖不住外面那位多久,大計將成,快隨我來罷。」
「呵。」沈璃一聲冷笑,週身烈焰炸開,火灼的氣息將六冥逼得不得不往後一退,沈璃道,「本王為何要聽你差遣。今日便是同歸於……」這四個字方要出口,沈璃恍然憶起行止此前的話語,她眉目微沉,復而又堅定了目光,「不管你們有什麼陰謀企圖,行止定不會讓你們得逞。」
她相信一人,願用自己的所有去相信他。
「小姑娘,你道神明當真是無所不能的麼?」六冥冷笑,「為何千萬年來神明不斷消失,為何這麼久以來天道未再誕生任何一個神?」他怪笑著,讓沈璃心頭驀地一空,「堪與天道抗衡的力量太過強大蠻橫,上古之初天地渾濁或許還需要他們為世間萬物開闢乾淨清明之地,但現在,這世上已經不需要神明之力了。他們只能被供奉,也只能被禁錮,所以神明在不斷消亡,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六冥冷笑:「你知道嗎,他們已是上天的棄子。行止神君,不過是上古神明苟延殘喘的證明罷了。」
沈璃心頭大涼,腦海中浮現出行止淡淡笑著的模樣,倏爾覺得一陣心疼。
「千年前他開闢墟天淵,且還要借由五行之力依憑魔界天地而成,而千年歲月,他的神力早不知消褪了多少,你道他還有餘力再開闢一個墟天淵麼?」眼見沈璃週遭的火焰因心緒波動而時強時弱,六冥繼續道,「天界那幫廢物皆是依靠行止神君的力量方能橫行三界,若只是那群窩囊廢,又有何本領立於我魔族之頂。殺了他們罷……」
沈璃閉上眼靜了靜心神:「天界窩囊是真,魔族委屈是真,但是,我不贊同你的做法,製作妖獸,傷人之前先損自身,魔族黎民何錯之有?為何要為當權者的不甘心而白白死去。」沈璃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我不會助你。」
六冥一默:「你也不肯助你父親嗎?」還未等沈璃反應過來,他又道,「而且,助不助,現在可由不得你。」他輕聲一喚,「苻生。」一團黑氣驀地圍繞在六冥旁邊:「屬下在。」他竟是連形體也沒辦法凝聚起來了,只能以這樣的模樣出現……
「你尚能撐多久?」
黑氣靜默,最後還是恭敬答道:「尚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
「足矣。」六冥聲色薄涼,「去吧。」
黑氣仿似俯首扣地:「遵命。」
沈璃眉頭一皺,但見黑氣撲來,如一塊黑布,將她週身火焰包裹住,沈璃一驚,不遺餘力的將法力放出,墟天淵之中亦是為之一顫,然而那黑氣卻並未消散,他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都用在此刻,用力將火焰壓住,直至纏繞在沈璃週身,讓火焰只得在黑氣之中灼燒。
沈璃掙扎,然而黑氣卻不動半分,沈璃咬牙:「他殺了墨方,如今又將你如此使喚!他根本未曾把你們當做人!」
一隻妖獸的爪子驀地將被黑氣包圍住的沈璃捉住,沒有火焰的灼燒,妖獸輕而易舉的將她帶走。
沈璃大怒:「當真愚忠!」
而化為黑氣的苻生只是靜默無言。
六冥的笑聲極為猖狂而愉悅:「這便是我做出他們來的目的,永不背叛,比狗更為忠誠。」沈璃恨得咬牙,六冥倏爾聲色一轉,「小姑娘,感覺到了嗎?」隨著他話音一落,沈璃忽而覺得遠方仿似有熱浪撲來,這種熱度……沈璃愣神,呆呆的看向那方。
一個被鐵鏈牽扯住的光球在黑暗之中顯得尤為耀目,那光球之中是一隻巨大的鳳凰,艷麗的翅膀,美麗的身形,每一根羽毛上都沾染著熾熱的火焰,那樣姿態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讓人感到了他的強大。
而他身上隱隱傳來的氣息只讓沈璃覺得莫名熟悉,一種血脈相連的顫動穿透空間的距離,讓沈璃幾乎挪不開眼。
六冥笑著:「這是我最驕傲的作品,也就是你的父親——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