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忙碌工作的福,沐家爸媽近來身體明顯見好,追打兒子的時候,夫婦倆的行動都迅猛極了。
其中更以沐爸為首,他拖著自己平日裡連走動都不太方便的腿腳,將一竿竹掃帚揮動得舞舞生風。
挨罵時被老婆扯住拉扯的頭皮現在還在發痛,沐爸憤憤不平,他這個當爹的差一點就背了黑鍋!
新主人們在入住這套小而溫馨的新家的第一天,成功徹夜不眠。
倒並不是為了最後的香煙事件,事實上雞飛狗跳到下半段的時候沐媽一邊追打兒子就一邊忍不住笑出來了。
收拾屋子的時間畢竟太短,大家只能盡量將功夫集中在各自的房間裡,沐家爸媽的房間沒關門,借著落地窗打入的月色,沐媽能清楚看到客廳裡滿地的糟亂。
未開封和已開封的箱子胡亂堆疊在一起,那之外是房東精心打整過的裝潢。「室內設計」是個她曾經聽過但覺得離自己特別遙遠的詞匯,總覺得房子不過就是房子,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就可以。然而此時此刻,她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精致的家居所能帶給人心態的改變。在這樣漂亮的屋子裡,她連發現兒子偷偷藏煙都沒辦法生太久的氣。
窗簾大而隆重,燈光是柔亮溫暖的,地板是光滑平坦的,床上夫婦倆為了慶祝搬新家才第一次如此奢侈購置的優質床品溫暖得叫人微醺,床墊也彈性適中,辛勞了那麼些天後,沐媽發現自己睡在上頭脊背一點也不疼。
入睡前洗澡的過程也是全新的體驗,將身體浸入放滿熱水的浴缸之後,沐媽渾身疲憊的肌肉鬆弛到現在。
在已近半百的年紀裡,沐媽錯愕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會像小女生那樣雀躍。
且雀躍的原因如此簡單,不過是寬敞乾爽的浴室裡那一台從前只能在影視劇裡看到的浴缸。
沐媽忍不住笑了一聲,背對著睡在身邊的丈夫動了一下,片刻後一只瘦削而溫暖的手掌伸過來,緩緩握住了她的。
十指緊扣。
沐爸有點無奈,他總覺得自從開始創業以後,妻子對自己的態度似乎就沒有以前那麼溫柔了。至少放在以前,妻子絕不會因為懷疑自己抽煙就一邊拉扯自己的頭髮搖晃一邊破口大罵。
那個時候她總是很小心退讓,就像個保護自己易碎兒子的母親。
而現在這個「母親」,似乎又不知不覺地變回了兩人剛結婚時那個有點天真有點任性的小姑娘。
奇怪的是,闊別對方這一面十幾年後再度重見,沐爸卻一點也沒覺得不習慣。
就像此刻,他只是轉頭用溫柔的眼神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那麼晚還不肯睡覺的小姑娘:「你想幹嘛?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你不是也沒睡嗎?」沐媽抓著丈夫的手反唇相譏,臉上仍掛著掩不住的笑容,然後緩緩將腦袋埋在了丈夫因為多年殘疾而微微變得佝僂的後背裡。
鼻腔嗅到新睡衣好聞的洗滌劑味道,額頭頂到對方過瘦的脊梁上棱角分明的骨骼。
她眼睛紅了紅,叫了一聲:「家書?」
沐爸聽到自己的名字,輕輕嗯了一聲。
便聽到妻子微帶哽咽的嘆息從背後傳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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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大門緊閉的房間裡——
沐松躺在床上,一手舉高,借著月光,睜著雙眼定定地盯著自己兩指間夾著的名片。而後他的目光慢慢從名片主人的名字上收回,轉向自己床的另一側。
雙人床的另半邊被窩裡,安靜地躺著一把原木色質地的吉他。
沐松蹭過去一點,挨著它閉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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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喬南在迷惑地接受了一系列諸如「主動洗衣」「主動夾菜」「偶爾主動聊天」之類的令人手受寵若驚的示好之後,毫無壓力地以自己的思維給出了解釋——
一定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強大了。
自戀的英成校霸頗有些沾沾自喜,染一頭白毛還給人戴綠帽又怎麼樣?如此桀驁不馴的少年還不是折服在自己的王霸之氣下?
因此心情大好,連給校籃隊訓練的時候都不太去吼越來越多越來越吵的拉拉隊了,直到某天清晨,被一坨忽如其來的狗屎砸中。
英成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在結束一段課程後笑瞇瞇地宣布——
「學校決定,下個月五號高二會進行一場全年級摸底考試。這是這學期以來的第一場統考,統考結束之後學校會組織一場家長會,綜合大家的成績跟家長制定大家接下去的升學計劃。已經高二啦,高考迫在眉睫,大家最近好好覆習,都爭取一個好成績。」
說完這段話,班主任離開之前,還用滿懷期待的眼睛溫柔地多看了上學期的全年級第一一眼。
她離開後,全班同學都為這個消息喧鬧起來。英成的學生們大多家境富裕,不把學習當做人生唯一目標,可這並不代表學習對他們來說就不重要了,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家長,對他們的成績還是有一定要求的。
考試這種東西沒幾個學生會歡迎,富家少爺小姐們也不例外,以高妍和林瓏為首的學生們湊在一塊怨聲載道,一邊說著,忍不住就欽羨地看向了班級的某處座位——
那裡坐著一位以全省中考第二的恐怖成績被英成特招入校,並全額領取獎學金的奇才。
長得好看,能文能武,性格瀟灑,還偏偏頗具個人魅力。這位人氣迅速碾壓盧小萱的英成新任校花實在是讓人連嫉妒的心情都很難生出。
女孩們紅著臉議論紛紛——
「沐想想這次肯定又是第一名吧?」
「可是她最近一直都在忙著幫姜海他們特訓哎!我都沒怎麼見她看書,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喂!你說話註意點!你在懷疑誰!」
「QAQ對不起,如果是沐想想的話,她一定什麼都能做到的——」
喬南在後背喧鬧的議論聲裡靠在椅背裡發呆,然後緩緩轉頭,看向人群。
少女平靜精致的面孔上掛著一雙仿佛無機質般幽深空洞的瞳孔,頓時引發了人群一陣亢奮的騷動,眾人紛紛拿出手機偷拍。
新年般歡樂的氣氛中,身處目光焦點的帥氣校花面色平靜,穩如泰山。
一片空白的頭腦卻拉起了空前的警報,同時血淋淋地跳出一個念頭——
完了,要崩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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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心虛得一塌糊塗,其實說實話他這段時間頂著沐想想的身體,除了暴躁一點、兇殘一點、沒耐心一點,一不高興就隨便罵人揍人之外,其他行為還是非常規矩的。
比如他一堂課都沒有曠過,上課也很努力地不趴下睡覺。
英成比較註重全面教育,平常的作業並不多,老師也很少會在課堂上提問,即便是問了,也幾乎不會讓印象裡靦腆寡語的年級第一來回答。
因此這麼長時間以來,英成的老師們除了發現年級第一頭髮忽然變短之外,居然都沒感覺到什麼不對。
喬南還覺得自己演技發揮得很不錯呢,結果這就被晴天霹靂打了個正著。
天地良心他確實有在遵守之前跟沐想想的約定上課聽課,他腦子好使,也並不覺得內容晦澀,然而他之前在十二中荒廢了那麼久,最近又因為英成校籃隊和十二中晏之揚那邊的種種破事耗費精力,哪怕再厲害,也不可能厲害到沐想想的程度啊。
沐想想的成績好到什麼份兒上?上學期的英成期末考,英成本校自己出的變態考題,數語外加理綜總分750,她考了740。
年級統考,統考之後還要叫家長,還他媽!要跟家長溝通成績!
那一刻喬南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他只能把沐想想約出來,然後憋到臉色發青。
兩人在咖啡館裡面對著面,喬南看著沐想想接過自己遞去的課堂筆記後迫不及待翻開的樣子,越發不知該如何啟齒。
他倒不是害怕沐想想發怒,事實上以喬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對著他氣勢威嚴的親哥和親爹都能拍桌砸椅子,他能真的怕誰發怒?且沐想想這樣好說話到近乎沒有棱角的性格,連自己提出用她的身體抽煙都沒有表達過抗議,喬南也不覺得她能讓自己畏懼。
可喬南偏偏就是莫名地沒有底氣,他不想把這種近乎無解的難題帶到對方面前。
沐想想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焦躁,放下筆記面露關懷:「你怎麼了?特意約我出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她頂著一張喬南過去每天都會在鏡子裡看到的,熟悉到無以覆加的面孔,可偏偏此時此刻那雙寫滿清澈的琥珀色瞳孔又如此陌生。
喬南覺得自己的視線中似乎幻化出了一個披著長長黑髮的少女,少女瘦削的面孔上頂著大大的黑框眼鏡,露出尖而小的下巴,鏡片後的目光就是這樣的單純又直接。
喬南:「……」
他更加沈默了。
好在就在他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另一夥兒倒黴蛋主動撞了上來。
沐想想接完一個電話後,面對面對喬南時平靜卻總是帶著點溫和的氣質就微微變了。
她放棄繼續追問,而是站起身來,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是晏之揚他們,你要一起來嗎?」
喬南怔怔地盯著她的面孔,腦海中勾勒出的仍舊是那個披著黑色長髮的女孩身影,對方的眼神還是那麼直接而清澈,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動。
可喬南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居然就這麼沒來由地顫了一下。
總覺得沐想想這個樣子……還挺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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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地址穿過臟亂的走廊踏入房門的那一瞬喬南下意識地屏息了。
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沒什麼家務意識的男人,喬南這段時間在沐家已經被似乎有潔癖和整理癖的沐家小弟吊打了無數次。在沐松的對比下,他最近老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邋遢了一點,可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幕,立刻讓他對自己生出的擔憂一掃而空。
四張高低鋪整齊劃一地不疊被子,脫下的外套隨處亂掛,粗陋的水泥地上斑駁著各種汙漬,臟亂一塌糊塗。
但這個房間最大的問題,還不僅僅是亂。
這群初嘗獨立滋味的年輕人似乎已經盡自己所能地去打理身邊的一切了,可成效依舊不明顯。
破舊的窗戶上跟沐家的老房那樣只隨便扯了塊布當做窗簾,屋裡橫七豎八地懸了好幾根繩子,T恤和褲子內褲棉襪旗幟般晾在上面——A市這幾天在下雨,也難為他們能想到這種法子。破爛的紙殼箱倒扣在地上,用途似乎是餐桌,幾個洗過的不銹鋼碗裡擱在上頭,裡面盛著剩菜,敞開的碗口上空就是正晾著的牛仔褲,不過這房間除了門口之外也確實沒有不晾衣服的地方了。燒水壺電飯煲和電磁爐鐵鍋毫不講究地堆在牆角,同一處地方鋪開的塑料袋上還放著已經切走一半的大白菜,十公分開外,就是年輕人們放鞋的地方。
整個房間無處不給人一種毫無生活質量的絕望感。
喬南有點窩火,難以接受平常跟在自己屁股後頭的小弟們居然住在這種地方,生活在這間房裡的主人們很顯然也不會覺得享受。
沐想想神情平靜地掃過那幾張沈默的面孔,目光在正躺著的郭志那一臉的病容上頓了頓:「怎麼了?」
以晏之揚為首的六個年輕人都沈默地站在那裡,低頭盯著地面。
半晌後晏之揚舔了舔嘴唇,忽然蹲下開始嚎啕:「南哥——我們該怎麼辦——」
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天,這群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都過得很煎熬。
他們第一天就隱隱意識到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好,沒錢,受委屈,工作累,吃的不好等等等等的負能量充斥了他們的小天地,可這畢竟是他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自由」。
大話已經放出去了,低頭認錯一定會很沒面子,因此年輕人們在強烈的不適應之後,只能拼命給各自鼓勁,告訴自己這只是偶然和暫時——畢竟誰會每天都碰到發傳單遇上神經病的倒黴事兒呢?
可現實卻告訴他們,真正的辛苦還遠遠未到。
就在前幾天,他們工作的那家商場結束了一年一度的店慶活動,那些伴隨活動而多出的諸如玩偶表演、派發廣告之類的崗位於是同時一起被取消。換句話說,他們七個人同時失業了。
他們前些天雖說有了點收入,但每天也要吃喝花銷,根本攢不下幾塊錢,得知自己失去經濟來源,年輕人們立刻被籠罩在了惶恐裡。
然而短工本來就是不可能穩定的,商場也沒有義務要保障他們的生活,眼看著手裡的錢越花越少,晏之揚他們無奈之下,只好主動出擊去尋找工作。
這成為了災難的開始。
商場的工作是孫校長一個電話就幫他們搞定的,因此這給了年輕人們一個找工作似乎並不是很困難的錯覺。
那一道道無形卻難以跨越的門檻,在他們真正自己出擊以後,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年齡、性格、性別、就職經驗等等等等,他們就像是蘿卜土豆那樣把自己攤開任人挑揀,可即便這樣,也很難被人挑揀上,真正好的工作機會,都是有競爭對手爭搶的。
無數次留下聯系方式後滿懷期待卻再也聽不見下文,坐吃山空了兩天後身上真的一分錢也掏不出來的晏之揚無奈之下只能強忍羞恥地主動聯系了一個他最中意的職位,寄期望於對方或許忘記了自己求職的這件事。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這個不錯的職位已經招募到了合適的職工,對方的學歷和工作經驗,都比他更占優勢。
晏之揚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學歷」的意義,大概就那一秒。
幾天下來,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幸運地找到了一處做網管的工作,然後提前預支了幾百塊工資,讓還在待業的兄弟們不至於餓肚子。
可就在這種已經非常非常艱難的時刻,郭志病了。
他一向身體不好,還拖著斷腿,這幾天A市一直在下雨,他或許是出門找工作的時候淋到了雨,或許是在家吃了他們做的不夠衛生的東西,總之忽然就開始上吐下瀉,癥狀嚴重到喝白水都會噴泉一般湧出來。
所有人都被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嚇壞了,晏之揚第一時間就想帶他去醫院,但最猙獰的問題此時終於橫在了他們眼前。
沒錢。
好幾天沒有收入,七個年輕人的飯量不是蓋的,即便已經節約到只吃最簡單的飯菜,他們也已經油盡燈枯,再掏不出一點點醫藥費了。
那一刻晏之揚的感覺,就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場噩夢裡。
所有籠罩在眼前的絢爛全被揭開,露出滿目瘡痍的內在——那潮濕而不舒適的床墊,沒有換洗因此陰雨天也必須在屋裡晾曬的衣服,一頓沒吃完也不舍得丟掉的剩菜。
他們因為沒有凳子而蹲著吃飯,因為沒有竈台而在地上做菜,為了省錢開始留意菜市場裡什麼東西最便宜的,買回來的食材則不得不和發臭的鞋子放在一起。
他們在學校時連課堂上被點起回答問題都覺得羞恥,如今卻不得不一家家上門主動介紹自己,然後在那些挑剔的目光中仍得微笑著,因為有一個名為「生存」的詞匯緊追不舍。
郭志生病了,病得那麼重,好像下一秒就會死,他們卻因為沒有錢,而無法帶他去醫院。
大人的世界,這裡是大人的世界。
自尊和現實幾乎將他們撕碎,要不是真的已經絕望到了想不出任何辦法,他們絕不會選擇主動給自家大哥打電話。
畢竟他們不久之前還在這個最最信任的大哥面前,拍胸脯打包票過絕對要打腫那些覺得他們太幼稚的「大人們」的臉。
喬南聽著那一聲聲拖著哭腔的敘述,心中暴躁得簡直想砸東西,只能閉上眼背過身去不讓自己看屋裡淒慘的場景。
沐想想在這片愁雲慘霧中卻表現得出奇鎮定,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遭,於是只是撩開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走到床邊,俯首端詳了一下郭志的臉色。
聲音淡淡地響起:「行了,都閉嘴吧,來個人過來背上他,先去醫院。」
郭志被確診為急性腸胃炎,醫生說大概是吃到了什麼不乾凈的東西。聽到這個結果後晏之揚捂著臉蹲在他的病床邊直接泣不成聲,他慶幸郭志並沒有得絕癥,又為自己一行人的雄心壯志最終居然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打敗而感到悲傷。
他的哭聲裡實在積壓了太多東西,以至於到最後,病房裡的其餘少年們也一並都開始抹眼淚。
喬南蹲在牆角發楞,沐想想只是站在床尾看不出情緒,她甚至在這片哭聲裡扯了扯嘴角:「別傷心,退學手續馬上就要走好了,等郭志出院,你們就可以接著工作了。」
這話說得喬南都轉頭露出意外的眼神,畢竟從認識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好脾氣冷靜的沐想想這樣刻薄的一面。
晏之揚心臟狠狠被紮了一刀,哭聲更加撕心裂肺:「南哥——我們想回學校,可現在該怎麼辦啊——」
他們真的後悔了,後悔得無以覆加,獨立生活後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都像一張豁開的大嘴在嘲笑著他們的幼稚,他們清楚地意識到了現在的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有尊嚴地在大人的世界裡生存。
難道未來一輩子都要過著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嗎?就像現在這樣,過著生了病都不敢來醫院的日子。
想到這個可能年輕人們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崩潰,沐想想的語氣卻依然輕快:「這怎麼行?你忘了你們當初是怎麼保證的了?我好不容易幫你們說服的孫校長和你們家裡,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他們當什麼了?」
晏之揚一行人聞言,各個臉色蒼白。
是啊,他們當初為了爭取現在的生活,那樣不顧後果地傷害著身邊的一切,倘若異地處之,他們作為父母和師長,應該也不會原諒這種不識好歹的人吧。
一想到此,他們終於絕望,原地蹲下,捂著臉沈默品嘗自己釀下的苦果。
然而正在此時,病房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嘈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一道尖銳的「楊揚!」,晏之揚驚愕地擡起頭來,病房門被一把推開,露出了外頭一路跑來風塵仆仆的中年婦女。
晏之揚的嘴唇抖了抖,望著那張平常嘮叨到讓他看到都覺得很不耐煩的面孔,眼眶裡的淚水嘩啦一下就掉落出來:「媽!!」
隨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各家的家長悉數到場,抱著自家狼狽得不像話的孩子一頓大哭。
郭志看到自家父親從門外進來的時候沒忍住抖了抖,他盯著那張面雙自己時總是各種兇惡的眼睛,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弱氣地喊了一聲「爸」。
中年男人身體抖了抖,目光掃過自家病床上的孩子那被病痛折磨得毫無血色的臉蛋,他走到病床邊,咬著牙舉起胳膊,郭志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著即將落下的巴掌。
然而半晌之後,他卻只感覺到面孔上傳來手指粗糙的摩擦。
睜開眼,四目相對。
父親的指尖微微顫抖:「……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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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中的校領導們很快也到了,屋裡的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給孩子們留著面子,誰也沒提到「退學」這兩個字。
孫校長只是很沈穩地說:「今天就算了,大家明天記得準時到校,除了郭志同學之外,一個都不準遲到。」
往日這些叛逆少年們聽到這種叮囑不嗤之以鼻就不錯了。
今天卻一個個仿若劫後餘生般紅著眼睛點頭。
沐想想在家長們回過神後的道謝聲中倉皇離開,她帶喬南下樓繳費,心中很不是滋味。
喬南見她臉色不好,本來就各種心虛,忍不住關心了一聲:「你還好吧?事情都已經圓滿解決了,犯不著再跟那群兔崽子一般見識。」
沐想想不高興的主要原因其實並非為晏之揚等人的叛逆,但那些家長們為他們操碎了心還如此卑微的模樣仍叫她相當不好受,於是聽到喬南的安慰,她忍不住有點竄火:「圓滿什麼?就他們以前的學習態度,回學校也不可能有什麼大進步。」
喬南一聽學習兩個字更加心虛了,聲音頓了頓:「……那你還想怎麼樣?」
沐想想抿了抿嘴,對九班鬆散的學習氛圍很不快:「我會建議老莫抓抓班裡的學習,至少應該用定期考試來確定學習進度。」
考試……
腦海中一不小心跳出英成年級模考那件事,喬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那,那萬一考得不好的呢?」
沐想想沒想到他居然問得那麼細致,忍不住回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喬南總覺得下午時那種沐想想很可怕的感覺來得更鮮明了,他在心中痛斥自己真是沒出息,一個黑長直軟妹可怕個屁啊!
身體卻誠實地緊繃著:「我的意思是,比如模考裡發現成績退步之類的……」
沐想想覺得喬南真的挺細致的,居然已經開始考慮起獎懲機制了,於是跟著也認真了點:「退步多少?」
「就從第一名……」
「嗯?」
「到倒數第一名?」
沐想想:「啊?」
那麼大的退步?怎麼可能?
沐想想聽得荒謬,以為喬南又在嘲諷自己,順口一答:「那還活著幹嗎?」
下一秒她猛然一驚,下意識躲開兩步。
因為走在她身後的喬南,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