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絢麗的霓虹下,一群年輕人踏出餐廳。

  被人群簇擁在最中間的郁小珍聽著一旁傳來的恭維。

  「小珍,咱們班那麽多的同學裡,也就你最順風順水了。」

  「是呀,當初說直升本校就直升本校,高考說考上X大就考上X大,剛一到X大報名就認識牛人,這人生簡直就跟開了掛似的。」

  「這一天天的朋友圈,發的吃的玩兒的我連見都沒見過。」

  郁小珍低頭淺笑:「我運氣好,老鄉會上遇到了好人而已,願意帶老鄉一起玩而已。」

  周圍說話的都是A市一中考上B市各個大學的老同學,初中畢業多年了,裡頭有些人高中在一個學校念書,有些中考後就已經各奔東西,借著現在在一個城市上大學的條件聚在一起,免不了談及各自當下的生活。

  這種場合,「混」得最好的無疑最受擁戴,而郁小珍,顯然就是裡頭最春風得意的那個。

  原本大家都是同一個圈子裡玩兒的人,可大一還沒正式開始,她就仿佛坐上了火箭一樣原地飛升,也不知道靠什麽認識到了一群牛人,又有錢又有閑,正式開學之前的這段日子,朋友圈和微博天天發的都是去高端場合的吃喝玩樂。生活質量和社會地位在一群原本的老同學之間,無疑是鶴立雞群的區別。

  眾人翻閱到她po出的各種照片——法式餐廳的燭火鵝肝、別墅轟趴的泡沫香檳、遼闊無際的高爾夫球場,以及背景裡出現的大批大批她「人脈廣闊」的證明。

  一時間更加猛烈的艷羨不絕於耳,為保證話題時刻火熱,尚且年輕的人們也免不了會追憶往昔。

  他們之間真正共同的往昔,很明顯就是初中那三年的光陰,說著說著,便有人舉起手機——

  「對了,聽說沐想想也跟你和池靜報的一個學院。」

  亮起的手機屏幕顯示的界面是X大的公眾貼吧。

  帖子的內容是某幾位猥瑣迎新師兄整理的新報道的大一美女們的照片,沐想想的面孔赫然在列。報道那天氣炎熱,她紮著長髮,穿簡單的素色衣裳,細腰長腿,膚白勝雪,定格時仰頭似乎在觀察校區,用如此不友好的手機後置鏡頭拍攝,卻依然清晰貌美。照片下看腿的,看腰的,看臉的,熱度對比上下都要明顯。開口那人道:「我剛開始看到照片還嚇了一跳呢,沒敢認她,看到名字和底下人說的A市高考狀元才敢確定。你見過她沒有?照片真的假的啊,P的吧?跟本人區別大不大?」

  郁小珍聞言沈默了一下,這貼吧新帖這幾天在新生裡很火,她當然也是看過的,當然裡面並沒有她什麽事情。

  但此刻即便非常不情願,面對他人的提問,她還是只能據實回答:「……見過了,還行吧,本人跟照片挺像的,p沒p不知道。」

  正值青春的男生們聞言頓時騷動起來:「我去,幾年不見,真變得那麽漂亮了?」

  又道:「哎呀,早知道這樣,今天就把她一起請來了。」

  郁小珍瞥了那幾人一眼,語氣淡淡的:「請了啊,誰說沒請,我跟池靜見面的時候都提過了,人家搭都沒搭理我倆,直接走了,態度傲著呢,差點沒把我氣死。」

  男生們的嬉笑聲頓時停頓了兩秒,好半晌後,面上都露出尷尬的表情:「……她幹嘛啊這是……」

  「總不會是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吧?」

  郁小珍也有點不自在,哼哼了兩聲,充作默認。

  人群的情緒於是更加覆雜了,靜默了更久,才重新出現訕笑:「這……真是,都過去那麽久了,至於嘛她。」

  「對啊,大家也沒幹什麽呀,就是年紀小不懂事開開玩笑而已。」

  「她也太開不起玩笑了,這點小事都能耿耿於懷那麽多年。」

  「而且也沒影響到她什麽呀,她不還是高考狀元?反倒比以前還風光了呢。」

  「所以啊,記仇那麽久,真是太小肚雞腸了。」

  與此同時更加多的人或許實在沒法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論,只在他們相談的間隙尷尬沈默或者發笑。

  郁小珍想到在宿舍樓裡遇到沐想想時提到同學聚會後得到的那幾輕描淡寫的眼神,對方甚至連拒絕的話都沒有說,直接充耳不聞地把她當做了空氣!

  那種不屑的態度,仿佛自己的存在連被放在眼裡的資格都沒有,還有什麽回應能比這更侮辱人?

  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對待,郁小珍當時氣得差點掉眼淚,此時在人群的簇擁下翻看自己輝煌的朋友圈,尤自不忿。

  她心說裝什麽女神啊你,真想裝白富美別讓你爸給舍友送土特產啊,還大包小包從A市扛來。土特產嘛,無非就是些鹹魚臘肉乾腌菜,還叫人到處說,丟不丟人都不知道。

  同時終於聽到了一句叫她通體舒泰的安撫:「小珍你也別太朝心裡去了,反正你現在發展得最好,不用多在意她。」

  不僅僅是她,這顯然也是能讓在場多數人安定下來的心聲。

  因此此人話音落地後,諸多方才尷尬中難掩惶惶的老同學們立刻都放鬆了許多,除了少數幾個情緒仍帶著沈重之外,其他人紛紛轉移註意力繼續談笑。

  結果說話間,郁小珍餘光一閃,擡起頭來,又意外看到了幾張眼熟的面孔。

  她立刻來了精神,擡手朝前方輝煌的建築大門搖擺手臂,高聲喊道:「伶俐——」

  酒店大堂外,數位年輕人下車聚集,正要將鑰匙交給泊車小弟的方伶俐聞言轉頭,眉頭一挑,隨意地擡了下手。

  便自郁小珍從門口跑來的間隙裡,聽到一旁歪過來的哥們開口問:「喂,我說,你從哪兒認識的這麽個人?」

  這哥們就是那天老鄉會上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她跟沐想想關系的碎嘴。

  方伶俐挑眉:「怎麽?」

  碎嘴沈默地看著她,方伶俐其實心中依然很有逼數,相當清楚他深邃的視線裡掩藏的是什麽內容。

  他們這樣家庭裡長大的孩子,挑朋友和識人幾乎是從小養成的本能,郁小珍這姑娘,以及這姑娘身邊玩得好的那些朋友,從家世到秉性都顯然不該出現在他們的交友名單裡。

  方伶俐已經夠蠢了,才跟她來往了那麽幾天,都好幾次受不了想拉黑她的帳號,更別提比她更精明世故的碎嘴他們。

  於是碎嘴看了她一會兒,還是遲疑地問出了聲音:「……所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居然跟這種人做朋友。」

  方伶俐:「……」

  她一陣無力,都不知道自己該咋回答,要不是看在那倆如此巧合的既是醫學部新生又跟沐想想住同一幢宿舍樓,真的,她早他媽……

  然而作為一個大佬,即便是上岸大佬,為了保持人設,其中的諸多少女心思也絕不能為他人所知。

  所以方伶俐的回答當然是平靜的:「……怎麽著,你有什麽不滿麽?我看她倆順眼不行?」

  碎嘴看她護短的樣子,又想到前段時間各個聚會上那兩位格格不入的姑娘舉著手機拼命找人合照並仔細拍攝各種logo的舉止,心中百轉千回,嘆服地朝方伶俐拱手:「你牛,哥們認識了你那麽多年,從來沒想到你居然喜歡這個調調。」

  方伶俐:「……」

  趕在她手癢之前那個高呼她名字的少女已經撲了過來,親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怎麽這麽巧,我剛跟老同學們吃完晚飯,一轉彎就看到了你。」

  算老娘倒黴可以嗎?

  方伶俐扯了扯嘴角,同時朝外拉了拉自己的手臂:「是啊,真巧。」

  就被郁小珍拉著的轉向那群慢一步趕到的陌生人:「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好朋友方伶俐,伶俐,他們是我的老同學,現在都在B市上大學。」

  輝煌的燈光照打在各自的面孔上,這是X大附近赫赫有名的五星酒店,酒店門口的世界儼然與普通學生的差距甚遠。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豪車。

  郁小珍挽著的那個渾身潮牌的年輕少女身邊就停了一輛,雙座扁頭,外形拉風,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渾身潮牌的少女熟稔地將自己手裡的車鑰匙拋給上前的工作人員,掃了他們一眼,眉眼之間很不好相處的樣子,愛答不理地擡了擡下巴:「嗨。」

  「嗨……嗨……你好你好……」

  眾人一時都局促起來,唯獨郁小珍鎮定自若,一邊笑稱巧合一邊掏出手機來要求合照。

  方伶俐面孔僵硬地任憑她拍了,好脾氣到讓一旁的碎嘴都相當震驚,震驚過後,才回過神來,開始跟身邊的朋友聊起今晚的聚會。

  方伶俐借口有事也躲到他們那圈去了,郁小珍隱約間聽到他們的聲音——

  「喂,誰出個面,去約一下想姐,看看她願不願意來。」

  她不以為意,想姐這個名字這段時間跟著方伶俐聚會,她聽過許多次了,雖然始終未見其人,但看這群待人傲慢的家夥重視的程度,料想也知道是個大人物。

  不過礙於跟這些人並不熟悉,郁小珍也不好多問。

  她不以為意地站在原地P照片,為了友誼天長地久,還細心地將方伶俐的臉也P瘦了一點,身體就被一旁的老同學們拉過去——

  耳邊響起感嘆:「你這個新朋友看起來怎麽那麽兇?剛才看了我一眼我都快窒息了。」

  郁小珍聽得很疑惑:「不會啊,她這個人其實很好相處的。」

  開口那哥們一臉的臥槽:「你說的跟我說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分分鐘要把人錘進地心的夜叉樣啊!」

  郁小珍越發疑惑了:「怎麽連你都這麽說?她身邊的人也都說她脾氣很爆,可是認識那麽久了,我一次也沒有見識過。」

  幾個老同學當即聽得一臉羨慕:「差別待遇啊這是,你平常到底怎麽跟她玩的啊,讓她對你那麽另眼相看?」

  郁小珍回憶起來:「……也沒怎麽玩,好像就是偶爾聊聊天而已。」

  「聊什麽?」

  說起這個郁小珍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啊,她話也不多,就是問問我住哪幢新生宿舍之類的問題,反正很隨和,還說有空想來醫學部學院逛逛,讓我給她帶路。」

  「……」老同學們都是一臉的懵逼。

  懵逼對懵逼,場面凝滯了幾秒,片刻之後人群的神色才漸漸帶上了覆雜的情緒。

  好半晌,有人嘆息一聲:「這種普通人擠破頭都進不去的小圈子……你運氣真當是好。」

  郁小珍被種種羨慕的視線包圍,笑了一笑,忽聽見旁邊方伶俐的小圈子裡傳出某位青年拔高的聲音——

  「臥槽!!!想姐說她正在來這個酒店的路上!!!」

  這聲驚呼立刻帶動了周圍人的騷動,這陣騷動又立刻吸引走郁小珍等人的註意,大夥激動得有點不尋常,老同學們不免好奇,開口詢問郁小珍:「他們怎麽回事?什麽人要來了?他們怎麽高興成這樣?」

  郁小珍道:「就他們圈裡一個朋友,我跟他們出去玩了那麽多回,他們次次請這個人,這人次次都不來。」

  「架子拿那麽大?」大夥都很驚訝,「有點厲害啊,姓相?像?想?名字聽起來怪怪的,不知道是男是女。」

  郁小珍也不知道,但聽到「想」這個字,不期然便想到了大家不久之前的話題,她將P好的照片發上朋友圈,出鏡的方伶俐以及方伶俐身後的那些面孔立刻便獲得了學院學生會裡大批幹部的點讚,看著那些點讚和語氣熱絡的回覆,她面上一哂,正要打字。

  冷不防被方伶俐那邊轟然散開的人裡,某人握著的手機上亮起的屏保照片吸引去了目光。

  照片很熟悉,熟悉到讓她雙眼發直。

  她過於銳利的目光於是很快引起了手機主人的註意,碎嘴翻轉手腕看了眼自己的屏保,紮著頭髮膚白貌美的纖瘦少女在鏡頭下不經意地側著頭,沒什麽不對。他問:「你在看什麽?」

  看到點亮的手機屏幕的那瞬間郁小珍身後的那幫人也都楞住了。

  「臥槽!碎嘴!」周圍幾個哥們跳起來錘碎嘴的頭,「拿想姐的照片做屏保,你踏馬要不要臉!」

  郁小珍看著他抱頭躲避,怔怔重覆:「……想姐?」

  碎嘴聽出語氣不對,邊躲邊問:「你認識?」

  又把目光轉向方伶俐。

  方伶俐也有些意外,郁小珍身後有人吶吶地回答:「她……初中跟我們是同學。」

  方伶俐這才想起郁小珍也是A市出來的高考生,一時很有些意外之喜,碎嘴更是臥槽一聲,也沒註意到前方那批人神情的變化,朝方伶俐投以敬佩的目光。

  厲害了,在B市隨便找個朋友居然就能找到想姐的初中同學。

  方伶俐面色不變,心頭卻一陣蘇爽,心道老娘雖說金盆洗手,可偶爾出山一次,還是能搞個大新聞的。

  正想嘲諷碎嘴幾句,她餘光一掃,卻意外發現前方的人群臉色似乎有哪裡不對,微微一頓。

  熟悉的,深黑色的,曾經在X大門外停車位置飽受矚目的保姆車滑進視野,緩緩停下,拉開車門的那一刻,在場有部分人已然面無人色。

  長腿,雪膚,軟蕩的衣料,少女擡起頭,精致的五官在酒店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沐想想踏下車門,目光一轉,出乎意料地掃到了面色青白的郁小珍,又被對方身邊一批精神狀態差不多的面孔喚醒記憶。

  她眉頭一跳,看向另外一頭。

  碎嘴如同脫韁的野狗那樣撲了過去。

  碎嘴很歡快:「想姐,你也來酒店參加我們的趴嗎?」

  沐想想看了他一會兒,緩慢地搖頭:「沒,我爸住在這裡。」

  氣氛略微有一點不對勁,方伶俐敏銳地察覺到了,想要阻攔碎嘴卻遲了一步,

  碎嘴已然歡快地繼續了下去:「那正巧啊,一起來唄,伶俐她閨蜜們剛好也在。」

  越來越覺得不妙的方伶俐:?????

  沐想想清冷目光掃過兩步開外的郁小珍和池靜:「……閨蜜?」

  「是呀是呀!」碎嘴連連點頭,「巧不巧,我們也才知道她們居然是你初中同學!」

  故人見面本該喜出望外,沐想想神情卻波瀾不興,郁小珍看著她又看著她身後的保姆車,腦子裡已經亂得難分頭緒,忽聽車裡傳來一道聲音:「咦?你……是你呀?當初那個家長會上學我走路的小朋友,我就說看得眼熟。」

  沐爸探出頭來,因為今天順帶去參加了某個會議,打扮得西裝革履,頗有威儀。他目光所落之處,一個個高大的,半小時前還在談話中嘰歪沐想想【太小肚雞腸】的年輕男孩嘴唇居然哆嗦了起來,他眼露惶恐,差點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隨著這道聲音,現場所有人安靜如雞。駕駛座的司機此時上前攙扶,沐爸道謝後遞出胳膊,意識到自己似乎嚇到了小朋友,臉上拉開一個笑容:「別,別怕,沒別的意思,叔叔看你眼熟問一聲而已,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啊,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明明那麽天崩地裂過,可現在回憶起來,他居然已經記不起當初的情緒。

  沐爸這一刻頗有些感慨,視線落在那幾個兩股戰戰的年輕人身上,有些不忍,還想再安慰兩句。

  沐想想平靜地走過來隔開了他們的視線,抓住父親的手臂:「別跟這種人廢話了,爸,我們進去。」

  隨即視線掃向前方越發說不出話的一群故人,眼神不耐地張口:「滾開。」

  全場的寂靜中,碎嘴被眼前風雲變幻的劇情震住,傻狗一樣吶吶站在原地,居然沒能像身邊的朋友們那樣迅速反應過來上前幫助沐想想攙扶沐爸。

  沐爸的跛足還是相當明顯,離開時一瘸一拐的滑稽極了。

  可那些不久前還滿口【玩笑】的年輕人,這一回卻似乎忽然懂得了「分寸」怎麽寫。

  路過方伶俐身邊的時候,沐想想眼瞳轉動,難得多看了她一眼。

  很長一段時間都很希望引起她多些關註且這次終於如願的方伶俐:「……」

  等等……你別……滿臉的一言難盡是怎麽回事……

  聽我解釋……

  不……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內心在爾康手和狂躁裡瘋狂抉擇了一分鐘,耳畔忽然傳來郁小珍弱弱的聲音:「伶……伶俐?」

  一向對她態度和緩的方伶俐猛然轉頭,一臉分分鐘要把人錘進地心的夜叉神情,大罵一聲「狗比閉嘴!」

  同時暴起一拳錘上碎嘴的腦門:「媽的!誰他媽告訴你那倆狗比是老娘閨蜜的!讓你嘴賤!讓你嘴碎!老娘他媽今天揍不死你!」

  已經很受重創的狗比們:「……」

  碎嘴:「……」

  碎嘴捂著頭,欲哭無淚。

  你他媽明明自己剛才說的看她倆順眼的。

  現在用不上了,就叫人家狗比。

  女人,全都是大屁·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