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準新郎的不按套路出牌完全打亂了迎親的節奏,本以為至少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出門的所有娘家人們都被搞蒙了。

  正在屋裡換出席婚禮衣服的沐爸和沐媽聽到拉響的禮花聲後匆匆出來,剛踏出大門就看到自家一襲婚紗的女兒被新郎塞進車裡的場景。

  吉時已到,晴好的陽光灑在那對新人身上,等候在院子裡的親朋們手舉鮮花彩噴歡呼著大笑著鼓掌著聚攏而去,明明那樣的熱鬧。

  可在夫婦倆眼中,眼前的畫面卻宛如默片一般,周圍所有的所有身影皆成了點綴,視線中只剩下同樣被新郎的此舉弄得措不及防的女兒,那張在陽光裡嫣然笑開的面孔。

  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年因為女兒太專註學業還催促過女兒早些結婚的沐媽心神一下就慌了,連丈夫都沒能顧上,口中唉唉叫著追了上去。

  總算追到新人的伴娘們無語地為沐想想穿上鞋子,順帶把拿到的黑卡也跟燙手山芋似的塞回去,這一波操作真是怕了怕了。

  沐媽撲趕到車邊時車門已經關閉,後座的車窗降下來,沐想想臉上被逗出的笑容尚未消退,轉頭看著出現在窗外的她,聲音輕柔:「媽。」

  下一秒微笑的神情立刻變成了驚訝,身體倏地坐直,雙手從車窗伸出去:「媽你怎麽了?!」

  沐媽凝視著女兒妝點後艷麗的五官,聞言擡手摸了下臉,才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居然已經淚流滿面,她楞了楞,盯著自己手指上的濕痕。

  「哎呀,你別哭啊……」周圍看到她這樣的親朋們七嘴八舌地圍上來安慰。沐爸走路一瘸一拐,到的略慢一些,這些年或許是因為事業有成的緣故,表現出的情緒越發內斂平穩,看她這樣也有些無奈:「大喜的日子,你說你哭個什麽勁兒啊,之前天天催著早點辦事兒的是不是你?天天說自己想當外婆當奶奶的是不是你?」

  沐媽在安慰聲中牽住女兒從車窗裡伸出來想為自己擦眼淚的手,頭也不回:「閉嘴!你不許說話!」

  沐想想聽著她的哭腔,有一點不知所措。從答應喬南求婚以來,母親就一直是家裡最操心她婚事的那一個。忙著跟導師做項目的這些年,幾乎每一次見面她都會被母親反覆追問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定下婚期。確定下婚期以後,對方天天都忙活得熱火朝天,甚至截止今早梳妝,都還是一臉的興高采烈。與氣哼哼說著喬南壞話的父親形成鮮明對比。

  可現在,怎麽忽然……

  喬南還沒來得及上車,此時放下開車門的手,從另外一邊繞回來,看著沐媽臉上的眼淚楞了楞,擡手輕輕搭住她的肩膀:「……媽,我跟想想還是跟以前一樣,您想她的時候,隨時來家裡住不就好了?」

  沐媽一聽這話,情緒反倒更加繃不住了,直接搖著頭哭出了聲音:「不一樣……這怎麽能一樣……」

  她的女兒,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從今天開始,要飛出她的羽翼下,踏上一條全新的人生了。

  沐想想不太清楚她所說的不一樣是什麽,但莫名的,從答應喬南求婚至今一直都對婚禮的到來心態平和的她這一刻胸口卻忽然酸澀。

  母親的手涼涼的,骨節很大,遍布著曾經操勞過度的生活留下的痕跡。

  她沈默了一下,緊握住她,聲音裡帶上一些哽咽:「媽,別擔心我,我會讓自己過好的。」

  果然話音落地後,旁人怎麽勸都勸不住的沐媽臉上就終於拉開了欣慰的笑容:「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婚車啟動之前,擠在院子裡的親戚在沐家那位專程從鄉下趕來的老長輩的帶領下紛紛朝窗口扔進紅包,老長輩已經老到需得旁人攙扶,笑臉上的雙眼卻不顯渾濁:「想啊!大家沒什麽錢,紅包都不大,你就當個樂子,當個祝福,祝你以後小家庭順順利利,幸福美滿。」

  沐家的親戚們確實都沒什麽錢,平常來往的也不多,沐爸發達之後,也沒見他們登門得比過去密切,沐想想跟他們其實並不相熟。

  真正相熟的那一家,這次沒來。

  她捏著那些薄薄的紙封,同他們微笑點頭。

  車門關上,沐爸和沐媽依偎著站在原處,目送婚車啟動。

  沐媽還在小聲抽泣著,沐爸摟著她的肩膀:「別哭了,這有什麽好哭的。」

  「你少來。」沐媽朝旁邊輕輕推搡了一下,很不服氣,「裝什麽大尾巴狼啊你,以前你不也為閨女結婚的事情哭過?」

  沐爸楞了楞:「怎麽可能!」

  沐媽道:「你忘了,就想想中考那年,咱們住城中村那會兒。隔壁老劉家閨女出嫁,你吃完喜酒,回來那個唉聲嘆氣,給我數老劉家陪給女兒的金手鐲金項鏈,眼淚掉的呀……」

  沐爸在妻子的提示下眼神變得有點恍惚。

  時光忽然就回到了那處他住過許久,如今卻甚至已記不清裝潢陳設的矮房裡。

  剩下的最深的印象,大約是那裡陳舊潮濕的空氣和陰暗的采光。

  那時他坐在自己和妻子簡易搭就的木板床上,滿心都是未來或許連女兒的嫁妝都給不起的無能為力。

  他收回目光,視線再緩緩轉回身後那幢最終讓女兒出閣的小樓,這房子買的時候,寫的就是自家閨女的名字。

  那段漫長的日子真是……

  半晌後他笑著緊了緊妻子的手:「日子都越來越好了,那麽久之前的煩心事你還惦記著幹嘛。」

  又想到女兒結婚的消息放出去後不知道從哪兒得到自己聯系方式,打來電話道喜並要送來紅包的大哥一家。

  最後他們當然是沒能來的,這倒不是沐爸的意思,而是沐家的親戚們得知此事後,紛紛致電罵熄了沐大伯一家的念頭。

  沐爸想到沐家老長輩當時剁著拐杖朝電話破口大罵「不要臉的東西!你敢來老子就打斷你的腿!」的畫面。

  他失笑著搖了搖頭,擡手為妻子打開面前的車門:「行了,上車上車,前頭車隊都走那麽老遠了,再不快點一會兒當心掉隊。」

  於是親朋好友們也紛紛就近上車,歡笑成片,車門關閉的時候,沐媽拿手帕揩了揩眼角,忽然疑惑:「咱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沐爸正沈浸在記憶新舊交替的覆雜中,聞言只當妻子還沒走出情緒:「放心吧,都打點妥當了,這次請的是全國最有實力的婚慶公司,人家經驗豐富著呢,不會出簍子的。」

  沐媽當然也知道這個,可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到底奇怪在哪兒:「也對。」

  混亂而歡暢的氣氛裡,車隊緩緩啟動,駛向目的地酒店。身後因為新郎過於迅速的接親,只短暫熱鬧了一小會兒的沐家別墅重新陷入進往常的靜謐。

  五分鐘後,一個手拎棒球棍的高大年輕人迷茫地站在空無一人的紅毯上。

  沐松望著腳邊滿地的彩帶和禮花碎屑:「……」

  怎麽回事?

  不是說接親至少要半個小時嗎?

  他為了接親上的阻攔環節臨時跑出去買個稱手的武器而已。

  媽了個雞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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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出道起就大紅大紫,一直都是人群焦點的沐松居然在姐姐的接親儀式上被集體遺忘了!

  還他媽錯過了那麽好的時機,沒能好好將這些年被下的各種絆子奉還回去!

  想到自己挨過的那些揍,受過那些嘲諷,自己高考前被介紹來的補習老師摁著做下的那些題……

  最後還得自己開著車趕到酒店的沐松迎面對上了終於想起到底是哪裡不對想要再次回去接他的親人們。

  沐爸和沐媽看著兒子手上提著的那個莫名很有殺氣的棒球棍:「……你提著這玩意兒幹嘛?還有你剛才死哪兒去了你?」

  沐松:「……」

  我受不了這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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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門口,人流如織。

  沐家和喬家的結合掀起了不小的震動,除去婚禮雙方相熟的親友之外,A市商政名流幾乎盡數光臨,場面熱鬧至極。

  到場的大多是A市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些人聚集在一起,話題自然不可能跟尋常婚宴那樣普通。

  水木食品是近幾年來A市發展速度最快的新貴企業,喬家則是在A市盤霸發展多年的老牌集團。這樣的兩家人,從此將借由子女的婚姻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情況是不是很眼熟?

  來賓們擊掌定論:「商業聯姻啊!」

  陌生的兩家人想要合作,結親是最快速也最穩固的合同。他們這樣的人家裡,選擇用子女商業聯姻的不在少數,因此非常敏銳地就發現了這場婚姻背後的深遠影響。

  「兩家家長的眼光都很精準嘛,沐家在政策上很受偏向,喬家又很久不進新血,他們兩家一結合,未來商場上的發展肯定更加如虎添翼了。」

  「就是很意外啊,本來以為最先結婚的會是喬董事長的大兒子的,誰知現在大公子還單著,小兒子居然更快一步。」

  「年輕人談戀愛嘛,感情到了,順其自然,哪那麽準確誰先誰後?」

  「順其自然?」

  「不然呢?」

  「我去,老X你一把年紀了,能不能別說這種跟我兒子一樣天真的話啊。」

  喬遠山的助理……哦不,多年過去,助理小樓已經是集團秘書處的總監兼公司副總了。

  路過某處餐桌的時候,順帶聽到了這一耳朵,事涉自家老板的家務,他下意識轉頭朝餐桌看了一眼,

  桌上幾位西裝革履的賓客談興正濃,仗著四下喧鬧,話題漸漸變得有些肆無忌憚。

  「怎麽可能是順其自然,瞧瞧喬家的狀況,這一看就是老小在搶占先機嘛!」

  另一位聽得迷茫:「不至於吧,喬家老小現在不是脫離集團自己在創業科技公司?前景發展很不錯啊。」

  「那叫以退為進知道嗎?他發展公司之外,集團裡不還是有幾個部門歸他管轄?」

  迷茫哥一楞一楞:「可集團裡都是老大在管事兒啊。」

  「呵,現在在集團管事兒算什麽?喬董可還身強體壯沒退位呢。你別忘了X國那位超強待機女王。別看喬家老大現在在集團呼風喚雨,萬一他弟弟先他一步生下孩子,又有個正在上升期的岳家,說不準就被喬董拿來當成繼承人來培養了。」

  迷茫哥在他的分析下很明顯還是堅持己見:「你也太陰謀論了,人家小年輕郎才女貌,天登地對,乾柴烈火看上眼而已,你說的什麽岳家啊時間啊,哪有那麽覆雜,說不準人一家感情還挺好的呢。」

  小樓聽到這裡,垂下眼簾,隨即聽到那頭傳來喬遠山的呼喚。

  他靠近對方,瞥了眼一旁神情冷峻視線冰涼的喬瑞。對方明顯心情極度不爽,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叫人不敢靠近的氣勢,想到方才聽到的那些猜測,小樓不敢觸雷,小心翼翼地朝喬遠山問道:「喬董,有什麽事情嗎?」

  得到喬遠山的吩咐啟程,剛拐過彎,就在僻靜的走道裡看到兩個正扭打在一起的身影。

  兩人都穿著西服,身材高大,頂著一腦袋粉色短髮的年輕人處於下風,口中叫囂:「放開!放開!你tm居然敢動手打我!」

  另一位年輕人英俊的面孔上神情陰鷙:「我不光敢動手打你,我還敢動手弄死你呢你個小兔崽子要不要試試?」

  兩人互飆臟話,拳打腳踢,毫不留情,聽到小樓的腳步聲後倏地擡起頭來。

  小樓望著新郎和新娘弟弟那兩張熟悉的面孔陷入長久的沈默,片刻後喬南鬆開手裡摁著的人,臉上陰鷙的神情放緩些許:「是你啊,樓哥,你來休息室幹嘛?」

  小樓看了眼旁邊剛才被摁著揍了一頓所以神情非常不爽的沐松,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要顯得太獵奇:「……喬董,說儀式快要開始了,讓我來休息室裡,替他拿點東西。」

  這人今天說話怎麽磕磕巴巴的?喬南皺了下眉頭,讓開身體:「哦,那你去吧。」

  小樓如履薄冰地繞過戰局,推開休息室的門,大門關上之前朝外瞥了一眼,那短暫分開的倆人又繼續打在了一起。

  小樓:「……」

  唉。

  酒店的休息室裝潢得金碧輝煌,內裡安靜得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小樓循著吩咐朝老板所說的位置找去,走到半途,餘光一瞥,忽然發現窗邊位置竟然是坐著人的!

  他嚇得差點要跳起,下一秒才看清楚對方究竟是誰。

  新娘側對著他,身影窈窕而纖細,潔白華麗的婚紗裙擺披灑在座位邊緣,她支著腦袋看著某個方向,露出的小半部分臉龐秀美精致。

  小樓思索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打個招呼:「額,沐小姐,你好。」

  聲音落地後,並沒有得到回應,對方依舊支著頭,顯然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這是……在發呆嗎?

  小樓擡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離婚禮正式開始,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即將新婚的新娘,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發呆啊……

  想到此時此刻或許正在外頭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小樓心中莫名湧出一股難過來。

  這些富家小姐,豪門少爺,雖然看上去華服美酒,鮮衣怒馬,極致豪奢。但實際在風光背後,都有著他們自己的酸楚。

  豪門啊!豪門!小姑娘,加油,你已經一只腳踏入這場廝殺慘烈的豪門爭鬥了。

  他不再打擾這位戰士,悄悄地拿好東西關上門走了。

  窗邊的沐想想微微一頓,放下膝上正看得入神的檢測文件,回首掃了大門方向一眼——剛才是不是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她正疑惑著,安靜緊閉的休息室大門再度被一把推開。神情陰鷙的新郎邁著自己的大長腿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邊走邊揚聲大喊:「想想!」

  沐想想視線在他因為打架變得有些褶皺的外套上掃過,嘴角勾了勾:「打完了?」

  「媽的!那個小兔崽子。」喬南抓著沐想想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抱進懷裡,依舊火大,「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非得揍死他不可。」

  沐松辨識度極高的嗓音就慢悠悠從門口方向傳來,繼續剛才挨揍前的話題:「我說真的,姐,趁著現在儀式還沒開始,能悔婚趕緊悔婚,你們研究所那個項目不是還缺三千萬的資金嗎?我給,你別嫁給他了。」

  沐想想:「……」

  喬南:「……」

  沐松:「五千萬怎麽樣?」

  沐想想:「……呃」

  喬南:「……你呃什麽呃?你那是什麽表情?你是不是在心動?」

  「沒有沒有!」眼看又要上演喋血街頭的慘劇,沐想想咳嗽了一聲,趕緊從五千萬這個數字裡掙紮出來,朝著門口每每先撩每每挨揍樂此不疲多年的弟弟喊道,「你少說兩句!」

  又拉住開始醞釀煞氣的喬南,冷靜勸阻:「儀式快開始了,你不能呆在這的,趕緊去禮堂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喬南抱著她不肯鬆開,耳朵被輕輕一拉:「聽到沒啊?」

  不動。

  熟悉的沁香噴灑而來:「男朋友?」

  依舊不動。

  「……老公?」

  喬南:「……」

  喬南腿軟了一下,抿了抿嘴,站直身體。

  出去時與沐松擦肩而過,趾高氣揚。

  看見沒?看見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沒?你個癟犢子。

  你姐姐已經被我吃得死死的了。什麽三千萬五千萬,她根本不看在眼裡,少做那些無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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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松:「……」

  沐松難以置信地轉回頭:「他真的是傻子吧?」

  沐想想:「……過來。」

  沐松磨磨蹭蹭地挪過去,胳膊就被沐想想一把扯住,拽到身前開始整理衣服。

  原本的少年人已經長得很高了,挺拔修長,成為了會經常出現在各種#你最想睡的男明星#、#你覺得娛樂圈裡哪個男星最性感#之類的話題中常被提到的對象。沐想想有點無奈:「幹嘛老去撩他找揍?」

  沐松切了一聲:「我看到他就煩。而且誰找揍了?我跟他打得不分高下好不好?」

  沐想想擡眼掃了下他:「胡說,你明明挺喜歡他的,我還不知道你?」

  沐松不說話了,垂首看著自家姐姐垂著眼眸,為自己撫平衣領上的褶皺時恬靜的面孔。他忽然張開胳膊抱了上去:「姐,你今天真好看,我都舍不得把你嫁給他了。」

  成名之後,沐松總在世界各地亂飛,能跟家人相聚的時間變得少之又少。

  他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有魅力,不再是從前那個上台前緊張到需要姐姐的擁抱來安撫的少年了,但他的懷抱裡依舊有著熟悉的味道。

  沐想想笑著拍了拍他的後背:「你這萬一被狗仔隊拍到,Liberty主唱冷酷冰山的人設肯定不保。」

  沐松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後認真道:「姐,真的,我打架還是很厲害的,給你面子,沒跟他認真而已。以後他萬一敢欺負你,你就找我,我給你撐腰,保證把他打得屁滾尿流。」

  沐想想沈默了一下,笑著輕輕點頭:「好。」

  休息室的大門被推開,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伴著沐爸和沐媽進來,靜謐的空氣隨之湧入了甜甜的味道。

  沐松放開她,揉了揉她的腦袋,提著她頭頂為了看資料而掀起的頭紗,一點點放下。

  視線與視線之間緩緩隔上了朦朧的煙霧。

  高大青年的面孔上牽出一抹帥氣的笑容:「走。」

  ---

  沐想想挽著父親的臂彎,沿著紅毯前行。

  母親在一旁看著,眼眶又紅了,沐想想無奈地不知該怎麽安慰,好在沐爸聲音鎮定如常:「沒事,你媽就是喜歡多愁善感,你讓她哭夠了就好了。」

  沐想想轉頭看著父親,父親緊緊盯著前方,側臉嚴肅到沒有任何表情,她問:「爸,你怎麽一點也不難過?」

  「我難過什麽?我是你爸,你結婚了生孩子了七老八十了我也還是你爸!」沐爸哼了一聲,「那臭小子敢對不起你……我借他個膽子!」

  噢喲,果然事業有成了,說話都變得不一樣了,那麽有底氣。

  沐想想失笑地轉開頭,隨同父親站在禮堂的大門口,望著門上凹凸的浮雕發呆。

  不知道為什麽,被求婚的時候,訂婚的時候,穿婚紗拍婚紗照的時候,乃至於方才踩上紅毯的這一路她都沒有緊張過,此時此刻,心頭卻忽然緊張了起來。

  寂靜中忽然隱隱有音樂自門縫中飄出,她捏緊拳頭,下意識去握父親的手,觸到一手濕潤,微微楞住。

  大門在眼前緩緩拉開。

  禮堂裡璀璨的燈光與賓客的掌聲同時撲來,如同流淌的潮水,一切都是黑白色的背景。

  沐想想輕輕縮回手,望著自己指尖沾上的父親的汗水,隨同轉頭。

  天地之間,人海之中,紅毯末端有道修長的身影挺拔站立。

  沐爸努力挺直自己佝僂的後背,牽著她一點一點朝對方走去。他腿腳不好,走得很慢,步伐也起伏明顯,周圍卻無人對他的異樣報以關註。

  大家只是很努力地鼓掌著,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喜悅一些。

  裙擺在紅毯上拖行,倒映著燈火的微光。

  喬南望著前方朝自己緩慢靠近的身影,禮堂大門打開的那一瞬,他足足好幾秒沒能找到自己的呼吸。

  沐爸將女兒的手交給他的時候,他甚至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明明一小時不到前雙方才剛剛擁抱過,但到了這一刻,卻依舊止不住地緊張。

  「小砸。」沐爸的聲音很嚴肅,甚至帶有點殺氣,「我把女兒交給你了,知道該怎麽做嗎?」

  喬南恍惚地牽住那雙柔軟的手,聲音難得磕巴:「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沐爸轉開視線,看向女兒,臉色立刻變得溫柔,可張開嘴後,卻忽然卡殼了,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

  沐想想忽然用另一只手牽住他,掰開他攥了一路的,濕漉漉的,手心都快被指甲掐破的手掌。

  「爸。不要難過。」她輕聲道,「結婚、生孩子,哪怕到七老八十,你都永遠是我爸爸。」

  沐爸嘴唇哆嗦了一下,枯瘦的手掌忽然緊握住她,眼眶迅速泛紅。

  他趕緊低頭,盯著女兒纖瘦的手。

  很久之後,才聲音沙啞地開口:「臭丫頭。」

  ---

  花童將花瓣灑在紅毯前方,喬南走得比方才的沐爸還慢。

  終於踏上舞台正中的時候,時間仿佛已經過去千萬年,舞台下的賓客們鼓掌都鼓疲了。

  賓客們揉揉自己發疼的手心:「噢喲,怎麽走得那麽慢。」

  伴郎桌立刻傳來迷弟們的解釋:「你不懂,我們南哥就是這種臨危不亂身具大將之風的人才,走得慢才沈穩呢。」

  這幾位哥們方才已經吹了一下午的接親細節,周圍無人敢與他們爭辯。

  伴郎們於是志得意滿:瞧瞧我們南哥,這風範,這氣度,站在舞台上都如此鎮定,望著新娘表情變也不變。

  舞台上的司儀開始在新郎平靜的表情中宣讀證婚詞,慷慨激昂,洋洋灑灑,引人入勝——

  「……喬南先生!請問你願意娶你面前這位小姐為妻嗎!」

  伴郎們聽得捏起拳來,一個個激動地站起:啊啊啊啊啊!!!願意啊願意啊願意啊!!!說你願意啊!!!IDO!!!!!

  然而舞台上的那位新郎卻在他們的亢奮中始終定定地盯著新娘,一動不動。

  舞台下的賓客們在他的安靜中逐漸騷亂起來,交頭接耳地開始議論起什麽。

  對上一旁賓客們眼神的伴郎們沈默很久:「……你們懂什麽!這種問題回答太快難道不輕率嗎?只有深思熟慮之後再回答才顯得莊重,不那麽猴急好不好!」

  喬南盯著沐想想,耳畔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什麽也聽不到,手被提示性地捏捏後,才反應過來,慢慢轉頭看向身邊的司儀。

  「……」司儀沈默了一會兒,「我再重覆一下好了,喬南先生,請問你無論貧賤富貴——」

  「啊。」喬南打斷他的話,一秒鐘回答,「不用說了,我願意,可以交換戒指了嗎?」

  說著沒有等待回答就快速從褲兜裡掏出戒指盒,用汗濕的手指將其中一枚璀璨的圓環摘了出來,直接粗暴地擼在了沐想想的無名指上。

  繼續問:「可以吻新娘了嗎?」

  緊接著將頭紗一把撩起,湊上前輕輕吻了下去。

  沐想想:「……」

  司儀:「……」

  伴郎們:「……」

  伴郎們對上一旁賓客們遞來的眼神,這一次沈默地更久:「……你們懂什麽!這……這……」

  「這」了半天,實在這不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晏之揚蹭的站起:「這才是欲揚先抑!南哥用先期的沈默來表達莊重,再用後期的快速來凸顯自己結婚的決心!他這是在用自己的行動來表達自己真正做好了建立一個家庭的準備!」

  伴郎團:「……」

  伴郎團:「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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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熱熱鬧鬧,歡天喜地,司儀的靜默中成婚儀式如同接親儀式那樣迅速地結束了。

  大家都很有些茫然,娘家婆家人在司儀的指揮下開始起身去拍攝全家福照片。

  助理……經理小樓望著人群中那些豪門成員臉上毫不掩飾的笑容,那些為這場強強結合的婚禮真心喜悅的人群之後,就是大公子喬瑞陰沈的臉。

  幾家歡喜幾家愁,豪門啊……

  他大徹大悟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感覺自己再度參透了人生的真諦。

  之前還想著去跟HR撕·逼一波,新季度再漲點薪水的。

  現在看來,還是算了,錢有個卵用?根本買不來幸福。

  三桌開外,羅美生沈默地掃過自己繼子陰沈了整整一星期的臉,心中:「……」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心態?

  為什麽可以因為A市禁燃煙花,弟弟的婚禮上沒法放炮這種細節生氣那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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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拍攝全家福了,穿著各種奇形怪狀禮服甚至還有牛仔褲的娘家人們將偌大的舞台擠得滿滿當當。這群人一致擺開的剪刀手中,某張宴會桌,一位身材健壯的年輕人沈默地站起。

  說他身材健壯絕不是毫無根據,一般的健身教練估計都沒有他那麽多鼓鼓囊囊的肌肉。他身上白色的短袖T恤被肌肉撐得暴起,面相還兇惡,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樣,周圍人都默默地捂著腦門躲開一些。

  舞台上,站在最前端的新娘纖弱白皙,美貌如同逼人的武器。

  曹威望著終於做了別人新娘的女孩長長嘆息了一聲,轉身朝宴會廳外走去。

  他如今已經是非常著名的體校教練,業餘也打打拳擊,算是事業有成,可始終沒找到想要的意中人。

  那樣白白的、軟軟的、柔弱的、纖瘦的,可以捧在手心裡呵護的人,這輩子能遇上幾個呢?

  這一刻他的心情有一些悵然,站在宴會廳外望著天空沈默了一會兒,打算抽根煙。

  結果煙還沒掏出來,忽然之間,一聲輕輕的啜泣傳入耳朵。

  他轉頭看去,就在花圃旁陰暗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正在默默垂淚的女孩。

  曹威沈默了一下,才小心上前,壓低聲音詢問:「……你還好吧?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女孩擡頭掃了他一眼,他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白凈纖瘦,身材不算高挑,長得很漂亮,雙目含淚,微微發紅,看起來非常像一只小白兔。

  小白兔……

  曹威:「……」

  臥槽!!臥槽!!!臥槽!!!!!

  這莫非是命定的相識?!!?

  他整個人都被沖擊得恍惚起來,聲音壓得更輕:「那個……你不開心的話……我請你吃東西吧?你放心我絕對不是壞人!」

  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能更和善一些,不叫柔弱的小白兔害怕:「我叫曹威,是XX體校的教練,你叫什麽名字?」

  很久之後,終於聽到一道輕輕的聲音:「方伶俐。」

  嗨呀!這名字多好聽啊!

  於是半小時後——

  曹威蜷縮在大排檔餐桌後,跟大排檔老板一起,畏懼地瑟瑟發抖。

  桌對面他帶來的小白兔手上提著瓶冰啤酒,一只腳踩在大排檔的塑料凳上,手掌哐哐哐砸著桌面,幾乎要將桌面砸破。

  「騙子!!!騙子!!!」

  「說什麽自己不喜歡男的!!!」

  「結果嫁給那麽個狗比了!!!!」

  「草泥馬!!!!」

  「大!屁!眼!子!」

  曹威:「……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