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星期日的清晨,巷子裡還有淡淡的薄霧。幾名片警站在事發民居樓下,週遭一片肅靜。
周小篆將警車停在巷口,白錦曦面無表情掏出工作證別在胸口,剛要下車,他卻飛快看她一眼:「老大,哭過了?」
白錦曦抬頭看著後視鏡中的自己,眼睛腫得像核桃。
「唔……」她一臉晦氣地推開車門,「夢到我被一個殺人魔……」聲音一頓:「打了。」
周小篆「嘿」了一聲,快步跟上她,嘴裡還不忘嘮叨:「誰讓妳整天看那些血腥的電影啊連續劇啊?那怎麼樣,妳打贏了沒?胳膊沒被卸吧?」
白錦曦抬起一腳就踢在他身上:「滾蛋!」
——
這是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樓房,大多出租給周圍上班的年輕人。
案發地點,是二樓的一套普通民居。
踏過陰暗的、貼滿小廣告的樓道,白錦曦在門口站定。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幾名刑警戴著手套腳套,在裡頭勘探。
白錦曦挑開警戒線走進去,周小篆緊隨其後,還小聲嘀咕:「昨天那思思,就住這附近。」
白錦曦的方向感一向差,聽他這麼說,腦子裡也沒概念,於是含糊「哦」了一聲。
「小白。」「小白。」刑警們都跟她打招呼。
白錦曦點點頭,問:「有什麼發現?」問這話時,她的目光落在滿地狼藉的傢俱和物品上:客廳的窗戶是關著的,顯得光線陰暗;衣帽架被推倒、衣物散落一地;一個鮮紅綠葉纏枝大花瓶,破碎在地上;布藝沙發全部被劃破,茶几上扔了把剪刀;甚至電視機都被砸破,滿地液晶碎片,中間多了個大窟窿……
「受害者叫馬小菲,25歲,在距離這裡不到一公里的大周百貨上班,是個銷售員。平時跟同事朋友關係很融洽,沒有男朋友。」一名刑警答道,「據馬小菲所說,最近跟人沒有矛盾,也沒有仇人,應該是陌生人作案。案發時間是晚上11點左右,她下班回到家裡。罪犯尾隨她進屋,用這個將她制服。」他將兩個小證物袋遞過來,一個裡面是幾根白色尼龍束帶,另一個是塊黃色膠帶。
都是常見的、易購買的東西,用來捆綁四肢和封住嘴巴,一般人還掙脫不了。
「受害者看到凶手的樣貌了嗎?」周小篆問。
那刑警搖搖頭:「沒有。罪犯帶了個黑色面罩。」他往臥室一指:「馬小菲現在就在裡面。」
白錦曦和周小篆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透過虛掩的房門,可以看到個年輕女人,身上披著件警服,單手摀住臉,坐在臥室的床沿上啜泣。面前還蹲著個女民警,正柔聲安慰她。馬小菲長髮凌亂,依稀可見清秀俏白的側臉。
白錦曦示意周小篆留在客廳,自己走向臥室。
客廳和臥室間還有一小段走廊,廊道上的窗戶也是關著的。
一個刑警背對著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檢查地上的痕跡。
白錦曦原本目不斜視從他身邊經過,忽然又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刑警的背影有點眼熟,但她一時想不起在哪兒看到過了。
他穿著件黑色夾克,身材格外的高。
很多刑警把夾克穿得矮矮墩墩,只見壯實不見曲線。但他不是,皮質精良剪裁合體的外套,更顯寬肩窄腰、體態修長。
一頭蓬鬆的黑色短髮,可以看到脖子和側臉的線條,白皙而修韌。
他正伸手觸碰牆上被打砸出的一些痕跡,手上戴的是薄薄的黑色皮手套,白錦曦很少看到有刑警戴這種手套,透著種冷肅而利落的味道。
白錦曦又看了他一眼,先走進了臥室裡。
——
「關於他的樣子,妳一點也沒看到?」白錦曦坐在馬小菲面前,輕聲問。
馬小菲含淚搖搖頭:「他要我閉上眼睛。我不敢睜開。而且他戴著面罩。但是……看身材,不認識……」
白錦曦點點頭:「沒事。沒看到樣子,我們也會抓到他。」
馬小菲再次伸手摀住嘴,臉色發白,淚水不斷滾落。
她再次想起了那恥辱和恐懼的一切。
在被那個男人拖進臥室,扔在床上,綁住手腳後,她的噩夢就開始了。
男人先是扣住她的雙手,從正面毫不留情地進入,令她陷入痛苦而迷惘的深淵。
而後又命令她轉身趴著,從背後又來了一次。
她抬起頭,看著不知何時洞開的窗外,漆黑的城市,冰冷的月光,不知何處傳來的隱隱古鐘長鳴,絕望如瀑布般將她吞噬。
最後,她以為一切終於結束了。男人卻忽然命令她再次躺下來,然後他在床邊蹲下,開始長時間親吻她的雙腿之間。這令她更加難堪和煎熬。
……
「對了……他戴著手套。」她回憶起這個細節。
白錦曦點點頭,看著她身上遍佈的淤青和紅紫傷痕:「這些都是他弄的?」
馬小菲含淚點頭:「他一直在擰我、掐我。」
「明白了。」白錦曦繼續低聲問,「他有開口講過話嗎?」
「沒有。」馬小菲的聲音弱得像小動物,「他一直沒有說話……」
——
白錦曦走出臥室時,神情有點呆,連門口的周小篆叫她,都沒聽見。
周小篆立刻斂了聲,一臉嚴肅地在後面跟著。隊裡其他幾個刑警,也知道她破案的習慣和節奏,下意識全都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著她。
白錦曦一直走到客廳正中,才抬起頭環顧一週。剛要清清嗓子開口,結果一眼就看到剛才那人的背影。
在這一群差不多高傲胖瘦、樣貌普通的男刑警裡,他格外醒目。
他站在窗戶前,正用手指觸碰牆面上的半個模糊的、不成形的腳印。
白錦曦不由自主又一次注意到他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修長、幹練又帥氣。
白錦曦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問身旁一名年輕刑警,聲音不大不小:「這傢伙是誰?」
那人繼續觀察牆上的劃痕,沒有回頭。
年輕刑警:「哦,是自己人,報案人的朋友。」
這時另一名民警帶著個年輕女人走進來:「白警官,這是報案人思思,筆錄做完了,妳還有什麼問題可以問她。」
白錦曦和周小篆同時愣住了,看著門口走進來的女人。
波浪長髮、俏麗面容、疲憊神色,不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思思?
而思思也看到了他們,似乎不怎麼意外,勉強扯了扯嘴角,笑笑。
白錦曦和周小篆霍然反應過來,同時轉頭,望向窗邊的男人。
「思思是馬小菲的好朋友,也住在附近。」年輕刑警還在解釋,「出事後,馬小菲第一個打電話給她,她就跟這位……韓沉警探,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然後他話音未落,在場所有刑警、民警,全都抬頭看向窗邊的男人,表情不可謂不訝異。
「韓……沉?」有人出聲,「不會是省刑警隊的那個韓沉吧?」
白錦曦也瞪大了眼,緊盯他的背影。
那韓沉背對著眾人,站了起來,轉身。
「不好意思,就是那個韓沉。」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緩緩而出,十分動聽。
語氣卻冷淡無比。
太陽已經出來了,光線從窗戶投射進來,照亮一地狼藉,也將他的身形面容,映得清楚分明。
眾人都微愣了一下,包括白錦曦。
那竟然是一張非常年輕而俊美的臉。
眉色烏黑而均勻,眼眸修長。挺拔筆直的鼻樑下,是微抿的薄唇。
只是他生得身高腿長,黑色夾克裡是暗色襯衣,又戴著黑色皮手套,整個人便有了種冷峻肅殺的氣場。
不像個刑警,倒像個年輕帥氣的殺手。
而他環顧一週,目光最後落在白錦曦身上。那雙眼,儘管深邃漂亮,睫毛濃密,漆黑的瞳仁裡卻彷彿蘊藏著冰冷的光澤,像是沒有任何溫度,卻又銳利清透,直視人心。
白錦曦也直勾勾地盯著他。
韓沉。
鼎鼎大名,如雷貫耳。
破獲過無數大案要案懸案,整個K省有點資歷經驗的刑警,誰沒聽過他的名字?
也只有剛剛那個菜鳥年輕刑警,懵懂無知。
卻沒想到,他就是韓沉。
K省第一神探,刑警韓沉。
現場的氣氛明顯變得有點怪異了。
刑警們面面相覷,似乎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
驚訝有之,興奮有之,忐忑有之,疑惑亦有之。
自己的一畝三分田裡,突然來了這麼尊大神,大家都有點不知所措。
而那韓沉摘掉手套,塞進口袋裡:「妳是現場負責人?」
他是地道的北京腔,兒話音有點重,吐字圓潤,又帶著一點北京青年講話時玩世不恭的味道。
「嗯。」白錦曦鼻子裡含糊應了一聲。而旁邊的周小篆,已是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古怪表情。
「過來。」他走回窗邊。
白錦曦跟了出去。
包括周小篆在內的其他警察,看他倆走到一邊去了,就都開始繼續各忙各的。不過耳朵全都豎著——聽他們在說什麼。
窗外是碧藍的天,太陽已經從雲層中露出了臉。
白錦曦瞥一眼外頭逐漸變得喧囂的老城,轉頭看向他。
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眼睛。
修長、深湛、睫毛細密而烏黑。
其次卻是他擱在窗檯上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在暗色襯衫的襯托下,有種利落而冷酷的味道。
他也看著白錦曦。
目光清冷。
「我不說廢話。」他的嗓音低沉有力,「這個案子,有三點……」
白錦曦忽的笑了。
「你就想說這個?」她乾脆地打斷了他。
韓沉抬起烏黑的長眉,定定地看著她。
而其他所有刑警,都停下手裡動作看過來。
結果一轉頭,就看到白錦曦雙手插褲兜裡,站在韓沉面前。
身段娉婷,下巴微抬,姿態倨傲。那雙美眸微微眯著,要多拽有多拽的樣子。
白錦曦一扭頭,看都不看韓沉,走回眾刑警中間,不緊不慢拍了拍手,又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來說一下案情,都聽一下。」
所有人看了看她,又看看韓沉。
白錦曦神色嚴肅:「我不說廢話。這個案子,我已經有了……」嘴角露出一絲笑:「三點結論。」
這話一出,在場的刑警們都是一愣,然後齊刷刷地又看向韓沉。
然後心情突然就有點燃了!
白錦曦是誰?官湖派出所的第一草根神探!
大夥兒都見識過她破案,所以現在才這麼服她。除了所長之外,一幫大老爺們兒默認她是頭兒。
而韓沉雖然聲名赫赫,但終究今天是第一次見。對基層刑警們來說,他就是個「傳說」,一個不那麼真實的神話。
如今白錦曦此舉,明顯是不把韓沉放在眼裡,意在挑釁這個神話。
他們能不燃嗎?
而白錦曦又看一眼韓沉。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那雙眼彷彿越發幽沉了,幽沉地盯著她。
那麼烏黑深邃的一雙眼,看著居然有點滲人。
白錦曦決定繼續無視他,神色傲慢地環顧一週,開口了:「三點結論:
一、罪犯居住在案發現場周圍五公里範圍;
二、他的上班時間比較靈活;
三、他的職業是——工人、司機或者快遞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