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氣走了

  丘處機算好了時間,估摸著楊鐵心的兒子可以習武了,便往中都趕來。他厭惡完顏洪烈,對包惜弱不能守節更是看不過眼,曾要將她斃於劍下。本不欲與他們打交道,只想教楊康武功,到十八歲上,與江南七怪的徒弟比試一場。

  他的師兄弟們都不讚成他作賭鬥,勸他認輸。他卻是個輕易不會認輸的性子,並不聽勸,一意要讓自己的徒弟擊敗了郭靖。這個小王爺他先前見過一面,聰明是有的,禮貌也不錯,唯有一樣不能令他滿意:看重榮華富貴,真不是我輩中人!也罷,當時年幼,怕書讀得不多,於氣節並不明了,如今長大了一些,不如再問他一問。

  一年多不見,這小王爺越比一年多前長高了一些,身上能掛的東西也就更多了。中都生活日漸奢靡,金主屢禁而不能止,便是他自己,也會忍不住多打扮打扮這個心愛的孫子。是以丘處機見到完顏康的時候,他渾身上下的物件更添了幾樣,哪一種都夠普通人家好幾年生活的,令丘處機兩眼直要冒出火來。

  待要收他為徒,授他武藝,完顏康更是一口回絕:「我有師父了。」態度並不激烈,正是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丘處機怒到了極致。轉而質問起完顏洪烈與包惜弱來,這種事情,一定與這二人脫不了干係!

  完顏洪烈冤得很!他做過的壞事數不過來,這一件卻真不是他的緣故。依著他,更想讓完顏康跟丘處機學些武藝。也許是丘處機曾經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他始終認為丘處機本事比較高。

  丘處機一問,他便道:「道長行蹤飄乎不定,小王便為康兒尋了個師父,先打下底子,以免顯得愚笨,教道長不喜。只是教些皮毛,免得您不耐煩,論起本事來,他實不如道長的。」他與唐括鉉師徒有君臣的名份,哪裡用管什麼師徒?不能改投他門?太傅太師都能換得,怎麼習武的師父就換不得了?縱使不換,多幾個師傅,又有誰敢說什麼?

  完顏康眼角上挑,斜了完顏洪烈一眼,依舊是氣死人的輕飄飄的語氣:「師父怎麼能隨便說要便不要了?本事好與不好的,又有什麼關係?誰個家裡窮,就管鄰居叫爹了?」

  一句話噎了三個人。包惜弱心思敏感,先便不自在。完顏洪烈想到自己不是他親生,他親爹正是個窮鬼,也是心驚。最矛盾是丘處機,想這徒弟能說出這般話來,竟是固守本分的,真是意外之喜,然則越是這樣,又越不會拜自己為師了,則與江南七怪的賭約,又要如何是好?

  包惜弱險些昏倒,對完顏康道:「康兒,你不要胡言亂語。丘道長收你做徒弟,是天大的好事。」

  完顏康踱到一張椅子前坐下了,足尖夠不到地面,在下襬的下面露出兩隻繡著金線、鑲著珍珠的靴子來。微仰著下巴,對丘處機道:「我見過道長,在去年三月。道長問我要不要隨你學武,我便說了,不要。道長何以如此鍥而不捨?」這樣子正是丘處機最看不上的紈褲子弟。

  完顏洪烈急道:「你師父師祖並不……」

  「我樂意,」完顏康截口道,「爹你好奇怪,為什麼我一定要學武藝?」

  這個問題去年就討論過了,完顏洪烈並沒有辯贏,如今更是說不贏他了。無論是包惜弱還是完顏洪烈都很想強壓著他拜師,完顏康的骨頭卻硬得很:「我什麼時候有『聽話』這個缺點了?嗯?」

  完顏洪烈心塞欲死,包惜弱乾脆昏過去了,完顏洪烈急得喊人:「快請大夫來。」完顏康情知包惜弱沒有大礙,說一句:「爹,你去看好媽,我跟這位道長好好說。」把完顏洪烈給愁得恨不能有分身術。妻兒他都放不下!他最怕的,無過於兒子被拐走,兒子走了,老婆也要留不住了!楊鐵心已死,能拐兒子的只有丘處機。完顏康不理會丘處機當然很好,可丘處機不好打發!而包惜弱又……

  完顏康無奈 ,跳下椅子,將完顏洪烈推走:「想來這位道長不會不在意全觀上下的度牒的。」他心裡對丘處機很有氣。丘處機看他那眼神裡透著挑剔、不滿、對他這富貴打扮的厭惡,還不告訴他身世,到現在僵住了,也不肯說,邏輯死透了!這年月,師父權威極高,多一個腦子有病的師父瞎指揮,是嫌日子過得太順麼?想讓我不牴觸你,你要讓我對你的有點信心才行啊!你這麼在趙王府來去自如強買強賣,有沒有考慮過你師門的安危啊?

  完顏洪烈道:「度牒?」僧道皆有度牒,蓋因僧道可以免除稅賦徭役,這是從國家身上割肉,當然要國家的允許。全真教上下,可有不少金國人。完顏康說度牒,完顏洪烈便明白了,這是要以全真教上下之安危相要脅。

  【真不愧是我兒子!】完顏洪烈心裡暗讚,這主意他也早便想到,然而礙於全真教勢力不小,又在陝西,地勢複雜、種種勢力盤根錯節,不好因此一事而興兵。卻又假意道:「康兒,要講禮貌,不要隨便威脅人。道長,貴派上下,不會全是道長這般高手吧?」嚇他一嚇,也是無妨的。

  丘處機心裡也是一突,吃不太準他們說的是真是假,也有顧忌,扔下一句:「好自為之。」恨恨拂袖而去。他得回去想辦法,不能連累師門。才踏出廳門,迎面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拎著一瓶酒,晃晃悠悠地道:「道士是要來騙我的徒孫嗎?」

  老者正是撒哈林。

  撒哈林是被烏也和特斯哈搬來的救兵。兩人自會寧至中都,語言又不甚通,什麼都不懂,全賴完顏康對他們親厚,看護得周全,又指定了管家教他們漢話,令識字讀書。兩人心裡對完顏康都感激得緊,見小王爺受人逼迫,急忙跑去請了撒哈林來。

  丘處機一片好心,聽到個「騙」字登時火冒三丈:「你這狗賊又是哪個?!」

  撒哈林冷冷地道:「來和我徒弟搶弟子,還弄不明白我是誰,怨不得沒能拐騙得了小王爺!看你傻,不忍心欺負你,你走吧。」撒哈林之嘴賤將親朋世交得罪了個乾淨,激怒暴脾氣的丘處機,不過是信手拈來。

  丘處機再忍不得,「嗆啷」一聲,長劍出鞘,直指撒哈林。眼見便要打起來,完顏康又踱了出來。他不知道撒哈林武功之深淺,卻記得才出場的人物裡,丘處機的武功是最高的,越到後來高手出現得越多,他才成了觀眾心目裡的菜瓜。事實上,丘處機的武力值設定頗高。完顏康擔心撒哈林吃虧。

  完顏洪烈見狀,將完顏康拉到身後,完顏康皺一皺眉,擠了出來:「辦這事兒,你還不如我呢。」

  完顏康從容往二人中間走去,兩人都不欲傷他,一齊住手,互相瞪著眼,又一起看向完顏康。完顏康先向撒哈林行禮:「太師父。」又瞪烏也與特斯哈:「怎麼把老人家請來了?還不請太師父入內歇息?」最後才向丘處機誠懇地道:「我不知道長為何非要收我做徒弟,我現在確是沒功夫。」丘處機怒道:「難道不是因為貪圖這王府富貴麼?」

  完顏康覺得丘處機很奇怪:「我是趙王世子,這一切本來就是我的,我恪守本分,又沒有僭越。道長管享用自己的東西叫貪圖?那世人皆貪!」你能抓住重點嗎?張口貪圖富貴,閉口要固窮,你跟王府世子說這個……你把邏輯餵誰了?

  丘處機聽他這般說,心中大是不樂。冷聲道:「視榮華富貴為本份,如何不是貪戀享樂?」他心裡早將楊康視作自己的弟子了,說話便帶上教訓的語氣,委實令人不快。完顏康沒穿越前的上司,都沒他這派頭!官越大,脾氣越好。從小到大的老師,都是「園丁」,他人聰明,成績好,嬌嫩的花朵還沒受過這樣的氣哩。

  完顏康一挑眉,作了個送客的手勢:「你說是,就是吧,請,話不投機半句多,以後再也不用見了。」哪怕我要造大金國的反,也不會跟你走的!

  丘處機是被完顏康氣走的,臨走前狠狠瞪了完顏洪烈一眼。

  終日打雁,倒叫雁雛啄了眼,丘處機進退維谷,眼睛瞪得老大,實是想不到這般大的孩童怎麼會這般狠毒奸狡,出此絕戶計。他本是俠士,又不能將個孩童如何,若是成人,打殺了是替天行道,殺孩童卻有悖俠義之道。且不能不顧全真派的安危,唯今之計,只有暫時離開,再作打算。

  縱身躍上牆頭,丘處機留下了一句:「我還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