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下克上

  卻說,金國皇帝忌憚著完顏洪烈,卻又不得不用著他。因而又生出一個主意來,要將完顏康養作自己的勢力。哪知完顏康這傢伙,心裡根本就沒有「忠君」這個概念,養多久都是白搭。然而接觸得多了,倒是相處融洽。

  金主自以為計謀奏效,對他也是多方優容。因他年紀並不算大,依舊居住宮裡,金主此人又好個風雅。見他風流清秀,容止閒雅,偏好將他帶在身邊,常與太子陪伴左右。且說:「生兒當如此。」

  太子唯有苦笑。他對完顏康倒沒什麼不滿,這位堂弟看似嬌氣,其實很有禮貌,並沒有紈褲子弟無知傲慢的毛病,太子出於自己的立場來看,與他培養感情以作臂膀,也是極好的。女真貴族到得現在,也是墮落得厲害,有這麼一個雖然嬌氣一點,但是腦子還沒壞掉的弟弟,真是太不容易了!

  至於皇帝對太子透露出來的離間的意思,太子也只有唯唯。心裡卻想:先帝分與六叔兵馬又能怎樣?猛安人到現在,大半已是不堪用了。一小半堪用的,也要看是誰帶的。六叔並不會治軍,你防他做甚?

  太子的心病,眼下在西邊兒。大金國病入沉痾,毛病不止一樣,這兩年爆發得尤其厲害。來自各方面的敵意一股腦兒湧了上來,金國十分地吃不消,正是該梳理關係,少惹麻煩的時候,金主又矯情上了。

  起因還在西夏。

  黨項人也是馬背民族,論起戰鬥力來,也不比女真人弱到哪兒去。近年來雖然也是衰落了些,底子還是有一些的。西夏與金國的關係,勉強還算不錯,彼此也有些往來。直到現在——

  金主冷著臉,恨恨地吐出兩個字來:「不許!」

  丞相們大為焦急:「聖上,此時不宜與夏交惡呀!」徒單丞相是進士出身的女真人,完顏承暉是宗室,都心向著他,見他如此頑固,心憂如焚。其時女真上層有識之士,也都看出蒙古是大患來了,金國與蒙古的仇,真是比山高比海深——他們把鐵木真家的曾叔祖俺巴孩給釘木驢上釘死了!這種冤仇,哪是輕易能化解的?

  金主就是不樂意,陰著臉道:「呸!犯上作亂的逆臣賊子,也敢要朕冊封他嗎?」

  彼時完顏康也隨侍在側,聽得此言,心裡一陣白眼。他對這一段時期的歷史並不熟知,只知道最後三國團滅於蒙古。穿越以來,才漸知互相糾葛。到得今日,方聽徒單丞相給金主理清目前的局勢,勸他拉攏西夏。

  金主卻不樂意,因為現在這個西夏國主嵬名安全,或曰李安全,他是篡位上來的。李安全與西夏國主的母親羅氏合謀,廢君自立。為了平息國內的疑議,由太后羅氏出面,為李安全向金國討要冊封。蓋因西夏名義上尊奉金國為宗主國。金國自己,就是個喜歡弒君自立的國家,金主自己做皇帝的人,怎麼能支持別人家裡下克上呢?便不答允。

  兩位丞相自以忠臣,無法強逼君主,只得搖頭嘆息。二人退後,金主便機大發議論,教育太子與完顏康二人:「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是萬不能姑息的,一旦姑息,便是開惡例!」太子心焦得要命:「阿爹,丞相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眼下蒙古才是心腹大患吶!」金主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懂什麼!忽都,你說呢?!」

  完顏康道:「這羅氏是西夏國主的生母?天下有這樣的親媽嗎?」

  金主一口老血憋在喉嚨裡,怒道:「誰讓你關心這個啦?」完顏康無辜地望著他,眨了眨眼。金主繃不住了,他習慣了優容完顏康,見狀也只好擺手道:「你呀,什麼時候能長大喲~」完顏康笑道:「這不就長大了嗎?」招呼著內侍給金主上皋盧茶來。

  這便是宮裡人縱容他的一個原因了,他固然驕縱,關懷起人來也是貼心得要命。金主含笑飲了茶,又對這二人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大道理,才放二人去讀書。

  太子哪裡的心情再讀書?出得殿來,一扯完顏康的衣袖,將他領到東宮去說話。到了東宮,太子臉上的憂色便掩也掩不住了,對完顏康道:「忽都,這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幫我。」完顏康奇道:「我如今什麼都沒有,有什麼能幫得上你的?」太子道:「大金國須得早日冊封了李安全,否則遺患無窮!」

  完顏康嘆道:「這些丞相已經說過啦。哥,你說,羅氏為什麼不要親兒子去扶植侄子?」太子道:「此時哪裡還能管得了她這個?事到如今,是不能再豎敵了的。忽都,阿爹一向疼你,你幫我敲個邊鼓好不好?」完顏康道:「能幫哥,我自然是不會推辭的。」看太子心情並不很好,便告辭出來。

  他如今在宮的住處,是緊挨著蒲察氏的中宮的。撒哈林老邁,得以進來陪伴。唐括鉉本就是宮中侍衛,也得以見他。見他回來,撒哈林哼了一聲:「大忙人回來啦?」完顏康一笑:「不忍心您變成望夫石呀。」氣得撒哈林飛奔過來要打他。兩人飛快地過著招。撒哈林雖老,勝在氣息綿長,完顏康卻是機靈百變。兩人皆不下殺手,一來一往喂著招,過了小半個時辰,都出了一身汗,這才停了下來。

  撒哈林一面擦著汗一面說:「人質做到你這個份兒上,也是瀟灑。」

  完顏康渾不在意:「我什麼時候成人質了,我怎麼不知道?我不過是到伯父家裡住幾天。」撒哈林冷笑道:「一個受猜疑的王爺,兒子被皇帝養在宮裡,不是人質,是什麼?」

  完顏康道:「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呢。我要走,他也不攔我。不過是想把我養熟,向著他,若是王府真個要造反,我興許告個密什麼的罷了。又或許,因我年紀小,能從我口裡套出些什麼話來。他的想法總歸是那些,只是忘了一條,如今的大金國也是風雨飄搖的。他若將國家治理得好啦,人人服他,別人就算想篡位也沒人搭理,他若做的不好,沒人篡位,國家亡了,他這皇帝也做不下去的。」

  撒哈林撇撇嘴,帶著點不屑地道:"我看令尊比他好的也有限。他是不知死活,令尊是知道了,偏又心存僥倖,全不似謀國之人。哪怕爭皇位,弄死了別人,也不是你就能上的!壞別人的事,陰謀可也,想到自己做一番事業,須得腳踏實地才是!"完顏康默然,完顏洪烈以為撒哈林不會教學生,卻不知道撒哈林的長處是在挑刺。他旁觀數朝之得失,早已人老成精。自己去做或許也做不好,針砭時弊卻是犀利的。

  兩人口無遮掩慣了,旁聽的唐括鉉驚出一身汗來:「你們說話小心一點!」兩人沒一個聽他的,完顏康貼心一點,安慰道:「沒事,這裡沒旁人的,我都檢查過了。」撒哈林還要嘲笑他:「你那點膽子,怎麼不去告密?」

  唐括鉉被秒。

  撒哈林見好就收,在中都數年,也知道這個徒弟不易,向完顏康轉移了話題:「你在宮裡過得很滋潤嘛,打算老死宮中了?你是黃花閨女嗎?」完顏康正在吃水果,聽得此言,果肉卡在嗓子眼兒,一邊咳嗽一邊翻白眼兒。烏也從外面聽了,奔進來給他捶背。

  師門三人說話原是避開人的,這一番響動將殿內的宮女也驚動了,見狀人人心疼得不行。這些女子藏於深宮,平素也不得見什麼人,分配過來服侍完顏康,分外上心。好容易捶背喂水,將他的咳嗽給壓了下來,又有小宮女捧來巾帕給他擦嘴擦手。

  撒哈林看他這嬌氣模樣,不由大搖其頭:「嬌慣壞啦!」完顏康對宮女們吐吐舌頭,惹得她們嬌笑連連。完顏康對撒哈林道:「您老也別催了,咱們明天就回家去。」撒哈林往宮女們臉上看了看,見她們面露失望之色,奸笑一聲道:「是啊是啊,你再不回去,王妃該想了。」

  回去路上,完顏康便說了西夏之事。撒哈林嚴肅地道:「如今王爺不在家,你可要小心著,別叫人記恨上了,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完顏康道:「我有數,此事必成的,我等著收他們的謝禮就是了。」

  回到家裡,卻是包惜弱親自在大廳裡等他,見面便說:「康兒,為什麼會有西夏的人送禮物來?我看這太貴重了,似乎有些不對。他們的使者還沒有走。」

  完顏康道:「媽,這事我知道的,回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兒。」包惜弱道:「敵國的禮物,輕易收得的嗎?」完顏康輕笑一聲:「只怕這中都權貴,都要發一注財呢。」包惜弱嚴肅地說:「收人禮物就要為人辦事,辦好了不得好,辦差了招埋怨。不是人人的東西都能收的!」

  完顏康被訓了,也不惱,笑道:「他要不送禮物,咱們還不好給他們說話呢。媽,回來我再跟你細說。」匆匆換了衣裳,去見這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是個留須的中年人,身後跟著兩個剽悍的青年人。撒哈林悄悄地對完顏康道:「這兩個身負武功,還不弱。」完顏康一怔,旋即大悟:一品堂!我怎麼忘了這個?!

  西夏人是誠意送禮來的,趙王府一向是遊說的重點,禮物是從來不會少的。待見到完顏康,心道:難怪金國皇帝會喜歡他了!他這模樣倒與我所攜的名馬十分相宜。

  他所攜禮物甚是貴重,大塊的蜜珀、兩三尺的珊瑚、走盤珠、夜光杯……此外還有一匹極神駿的馬。

  完顏康見了,恍惚地脫口而口:「天馬!」

  這馬通體淡金色,華貴異常。腿極長,線條流暢,鬃毛如月光一般披散下來,美得驚人。

  來人微有得意,他奉國主李安全與羅太后之命往金國來請求冊封,也是為了堵一堵國內反對者的口。不想金主並不答應。羅太后對此早有預料,派了數人攜帶大量珍寶隨行,賄賂金國權貴,代為說項。

  完顏康的驚訝也只在這一時,看過一眼便不再理,口裡道:「國主真是下了本錢了,貴國太后怎麼講?」

  使者見狀,心道:這世子真不可小覷。一躬身,道:「太后為國家計,忍痛廢掉愛子,實是為國為民。」完顏康道:「知道了。」使者不解地道:「世子?」完顏康道:「我也不管你們為的什麼,這個忙我會幫。這馬,我很喜歡。」使者大喜道:「這是敝國太后自西域得來的。」完顏康擺手道:「帶回去吧。」

  使者大驚:「世子這是何意?」完顏康道:「我雖然胡摔海打長大的,卻也不是沒見過東西的人。」使者小心地問:「不知世子喜歡什麼?」完顏康只管笑嘻嘻地看著他。使者再三肯求,完顏康道:「我喜歡我們聖上別生我的氣呀。」使者忙說:「法不責眾。」

  完顏康搖頭道:「我才不上這個當呢,你且回去,我心裡有數的。兩國一向唇齒相依,怎麼可以見外呢?」使者見他不肯收禮,怎麼敢信他這個話?完顏康道:「你且回去,我自有說法。」

  使者鎩羽而歸,中都不久便都知道世子拒絕了西夏的禮物——這馬太招眼了。

  完顏康再跑到宮裡,什麼也不做,就坐在金主腳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將金主看得生出愧疚之感:「有話就說。」完顏康搖頭,依舊看著他。金主受不了了:「就這麼捨不得?去,找皇后去,就說是我說的,補給你。」完顏康對他直眨眼,可憐巴巴的:「好馬啊!好馬啊!」金主哭笑不得:「罷罷罷,你就收了罷!」

  完顏康道:「那,我可沒幫西夏說話啊。」金主道:「他們活該。」完顏康道:「東西我可收了喲。」金主擺手道:「去吧去吧。」完顏康爬起來,拍拍走,走了兩步,又回來了,愁苦道:「人叫我給趕走啦。」金主氣道:「去內庫。」完顏康道:「馬。」

  金主道:「……他們還會來的,哼!亂臣賊子,不得人心,怎麼會不再來求我?」

  夏使果然又來了,完顏康這回卻不客氣了,從容收了,道:「等消息。」自己卻騎了馬到宮裡去,公子如玉,駿馬似金,金主看了也呆住了,道:「這倒該收了。」蒲察皇后拍手道:「我正有一白狐裘,可妝扮忽都。」因賜白狐裘,令其穿上,更顯俊美。闔宮都來圍觀。

  金主也對完顏康放心了:收錢說情,總比與李安全惺惺相惜好。真是個孩子,就知道玩。

  消息傳出,夏使鬆了一口氣。再往權貴人家送禮物,便沒有人拒絕了。收禮的既多,為李安全說話的也便多了起來。再往趙王府酬謝,完顏康卻說:「我不要你這些東西,除了那馬在聖上那裡掛上了號,旁的都還與你也無所謂。」夏使越發覺得他年紀雖小,所謀卻大,不敢大意,忙問:「世子的意思是?」

  完顏康從容提出了條件:他要西夏提供三千副鎧甲、戰馬,且要一品堂的秘藥悲酥清風。雙方的交易交不落在紙面上。

  使者心頭一震,道:「悲酥清風倒還好辦。餘事外臣做不得主,須得報與國主太后。」

  完顏康笑道:「他們會答應的。」

  西夏人數次往返兩國,大撒金錢,朝中為他們說項的人很多。漸漸不止丞相等人,無關人等也來說情。完顏康自己不說,悄悄地對太子道:「大哥要真想辦成此事,便對聖上說,夏國之事,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這羅氏親兒子尚且能廢,內裡必有隱情!讓他們內亂好了。」太子以此遊說金主。金主漸漸撐不住了,終於點頭答應。

  與此同時,西夏國主李安全最終討價還價,給出了結果:兩千戰馬、兩千套連人帶馬的冷鍛甲都可以兌現。夏使帶來了悲酥清風的配方。

  李安全自以得計:狗皇帝!你拖拖拉拉不肯下詔,現在你家宗室要造反,我怎麼能不幫他一把?正好讓他與我裡應外合!

  作者有話要說:

  李安全篡位這件事情,發生在1206年。劇情需要,我給挪到這裡來了。反正本文歷史向是架空的偽史。下面許多事件發生的大順序基本不動,時間間隔會有所調整。

  西夏羅太后幫侄子廢了兒子這事兒,是真的,而且是獨子。

  西夏,也流行打爆皇帝。好幾個皇帝就是這麼被打爆的!從元昊因為搶了兒媳婦當老婆被兒子砍掉鼻子死了開始(……)

  李安全打爆了桓宗之後不久,自己又被別人打爆了。

  西夏的女人相當彪悍的!最厲害的是梁太后,當年她囚禁了自己兒子秉常,北宋以此為契機五路伐夏,梁太后親自上陣。這是真·率軍上陣,然後就把北宋打爆了(……)北宋慘敗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梁太后智商沒有掉線。

  她侄女小梁太后也是一脈相承,追著宋、遼打,最後是把遼國惹怒了,出手毒死的。

  梁太后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