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拜長者

  前往會寧是完顏康比較明確的事情之一,金國不單是滿身漏洞這麼簡單,最讓人無力的是它還在繼續作死。仔細研究了當時的形勢,完顏康認為,只有另尋一塊地方作為根據地,重新發展了。

  攤開地圖,不需要太仔細的分析,就能發現最適合的地方有兩處:一是陝西一帶,一是東北一帶。五千年的歷史裡,幾乎所有的統一戰爭都是自西向東、由北而南而後大功告成的。唯二的例外,一是元末、一是民國。這類事件的比例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甚至,現在放眼去看蒙古,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能夠看出來,他們也會從西、北兩面併吞中原。這背後的要素很多,凝結出來就是那麼一個結果:西或者北,更容易。

  對於完顏康來說,西邊的性價比不如北邊。西邊的壓力大,蒙古、西夏,甚至南宋都時不時往那邊瞥兩眼,相較之下,北邊的壓力還是比較單純的。再有一條,全真教也在陝西啊!總不能拿著悲酥清風去抓一窩道士吧?

  經略東北,方是上策。而且當地氣候在這時候算是惡劣的,在那種環境下長期生活的人,總比旁的地方更彪悍一些。完顏康目前限於自身條件(年紀不大,沒有領實際的職務),是不敢妄想登高一呼的,他想先去實地看一看,再製定應對之策。

  天意巧合,金主竟讓他去會寧祭祖,完顏康被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給砸得頭昏眼花的:「為什麼呢?我還年幼。縱聖上不能親行,還有太子,還有皇子,再不濟還有諸位伯父呢。」

  宮使只管宣旨,笑吟吟地道:「世子只管接旨,這是好事兒,聖上和娘娘疼您呢。」奉命祭祖,多麼榮耀的事情,除了冷,再沒什麼好挑剔的了。完顏康心裡卻不太平:為什麼還要扯上皇后呢?會是因為燕國的婚事麼?

  滿腹心事地領了旨,烏也端了一盤子金銀過來。他今年十五歲,身材日漸魁梧,越長越像個鐵塔,禮貌卻很周全。宮使收了金銀,眉眼也開了,笑對完顏康道:「小王爺路上小心。小人再多一句嘴,聖上很重視這次的事情,給您派了兩位副使。」完顏康便問兩位都是誰,宮使痛快地出賣了消息:一個是駙馬都尉僕散安貞,一個是宗室完顏承麟。

  僕散安貞家族三世為將、兩代尚主,他本人娶了先帝的妹妹,算起來是今上的姑父,完顏康的爺爺輩。只此一尊大神壓陣,便誰也挑不出毛病來了。完顏康更是看重他的本事——完顏洪烈謀劃這麼多年,陰謀城府可以完爆今上,行軍佈陣的本事卻是有限。僕散安貞則不同,他所擁有的,正是完顏康所缺乏的。哪怕不站到自己這一邊,一路上如果能夠學到一些實用的本事,也是賺了。

  完顏康想了一下,先去宮裡見金主。金主萬沒想到他回來謝恩,自己勉勵的話還沒講,他就砸下來一句:「阿姐要出嫁,不能叫她不快活。」金主茫然:「我精挑細選的駙馬,怎麼會不好?你小孩子不要管太多啦,等你娶妻的時候,你就知道啦,這樣的安排,才是真的疼她。你要出遠門回去好生安慰你的母親!」果斷將他打發走了。

  此時包惜弱比先前開朗許多,雖則溫婉依舊,已能理些事情。聽說兒子要出遠門,除卻擔心天冷之外,並沒有戀戀不捨要哭不哭的表情了,問誰跟著,知道有撒哈林,還命給撒哈林也置一身行裝來。

  檢點行李,包惜弱嘆道:「有娘娘這件狐裘,咱們準備的都不必再用啦。」

  完顏康笑道:「還是都帶上吧,再好的衣裳,也不能時刻都穿著。」包惜弱聽了,歡喜答道:「好。你出城的時候,還是穿皇后這一件吧。路上……唉,我竟忘了這件事情。自從你長大,身邊就沒有乳母丫頭啦,出這樣的遠門小廝們總不如丫環細心,我將小翠給你,好不好?」

  小翠是包惜弱的侍女,是個細心周到的姑娘。完顏康卻想,這丫頭是中都人氏,這輩子也沒有出過遠門兒,也不知道能不能頂用,真個要用女僕伺候起居,還不如到了會寧再尋人呢,當下推辭道:「我是去辦差的,並不是去遊玩,怎麼能帶女僕呢?」包惜弱還在擔心,完顏康道:「烏也和特斯哈是會寧人,到會寧去,他們兩個更妥當。」

  包惜弱拗不過他,只得隨他,又將烏也與特斯哈兩個叫過來,耳提面命:「小王爺獨個兒出門,你們兩個是陪著他長大的,萬要上心。他的一應用具,你們都盯著……」絮絮地說了許多,賞了二人銀兩綢緞。繼而命人給撒哈林備了厚禮,又置酒,請他千萬看顧完顏康。

  撒哈林納悶極了:王妃這是怎麼了?變化可真大。完顏康見她吩咐事情明晰,甚是歡喜。笑著對她說:「媽,不用擔心,不獨我一個人,還有人陪著我呢。」包惜弱忙問是誰,又問要不要準備什麼禮物一類。完顏康笑道:「都是可靠的人。」

  包惜弱往日不甚理事,對僕散安貞與完顏承麟也只是知道有這麼兩個人,也點評不出什麼來,只說:「那你一路上多聽聽他們的。」完顏康笑道:「成。」包惜弱想了一下,道:「他們為人如何我也不知道,不過駙馬輩份總比你高,另一個比你年長罷?你爹不在家,你又年幼,雖是正使,也不要張揚,不如先去拜會他們。」

  完顏康道:「我正有此意。」遂打點禮物,往二人家裡去。

  僕散安貞已有些年紀了,遇事沉穩,他對趙王父子的評價並不很高。完顏洪烈在他看來,是比今上資質略高一些,但也有限,娶妻的時候也鬧得很不像樣子。完顏康更是年幼,只知道宮中寵愛他,賣相十分好,打小就討人喜歡,學習也比較努力,其他的就看不出來了——一直被嬌養在宮裡府裡的,能看出個鬼來!如果是太平盛世,哪家有這樣一個孩子,那是要圍觀一下的。放到風雨飄搖的大金國,又勾起僕散安貞的愁腸來了:能不能來幾個靠譜點的操勞國事?

  直到完顏康親自登門,僕散安貞對他的評價才高了那麼一點: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能放下架子,倒是難得。有了這點好感打底,完顏康再執禮以待,僕散安貞就覺得他誠懇。看他昂首挺胸,便是朝氣蓬勃而非傲慢無知。

  完顏康也會討巧,說完:「此行全仗老翁。那有什麼要我準備的嗎?什麼隨從啊,侍衛什麼的,我從沒自己張羅過出遠門的事兒……」將僕散安貞勾到了出行準備上,漸漸問到了兵馬之類。

  僕散安貞厚道謹慎,隱諱地道:「這個……路上世子一看便知,唔,不要焦急、不要生怒。」完顏康道:「會讓我生氣?」僕散安貞嘆道:「這個要看世子了。」

  完顏康見再問不出再多的來了,也不追問,就問:「我要如何做呢?」

  僕散安貞道:「此番護衛儀仗等臣都會準備好,世子只準備好自己的行裝即可。路上我與世子分說,可好?」完顏康道:「好。我自帶多少人為宜?」僕散安貞有心試探他一下,對他分說了些基本的準備事項,想看他做事如何。

  完顏康記下了,又重複了一遍,並無疏漏。僕散安貞見他用心,再給他加了一項分數,又額外多囑咐了一句:「萬不可紙上談兵,吩咐下去就完事。」

  完顏康道:「我是新丁,諸事不懂,縱有人代勞,頭一回也會自己親自做一遍。哪怕以後小事不用我自己操心,也不致被下面的人矇騙了,是也不是?」

  僕散安貞笑道:「是極。」又加一項分數。

  完顏康卻又不再問別的,轉了個話題,說起燕國公主的婚事來,求問公主婚後生活,與駙馬相處之類:「會不會不太方便啊?」僕散安貞笑問:「世子是擔心公主過得不順心?世上哪有受委屈的公主?」完顏康立即接口道:「那便好!」聲音很響,旋即改口,「那個,也不好讓駙馬多受委屈的。」

  僕散安貞大笑:「世子是個好弟弟。」

  完顏康摸摸鼻子,有點落荒而逃:「我便回去準備了。」僕散安貞親自攜了他的手,將他送到門外,殷殷囑咐。

  離開僕散安貞家,完顏康又往完顏承麟家裡去。完顏承麟的府邸就差了些,卻也不缺僕婦侍候。投了名刺,完顏承麟夫婦親自相迎。

  完顏承麟二十餘歲年紀,身形魁偉,唇上微髭,坐如鐘立如松,當得起赳赳男兒四個字。完顏康所見諸人裡,無一似他這般,不由心道:我師父、僕散駙馬諸人都帶一點愁眉苦臉的,不似他這般堅定,若我是皇帝,也要信重於他。完顏康口內稱「兄」,命人奉上禮物與他。又見了他的兒子——將滿週歲的一個小男孩兒,還不大會說話,養得卻是白白胖胖的,一般奶香味兒。完顏康忍不住抱抱他,還嗅了嗅:「真可愛。」

  完顏承麟夫婦見他禮物豐富,又有禮貌,都頗歡喜。夫人笑道:「常聽官人講世子頗得聖心,今天一看,人要不喜歡世子,才是沒天理了。」完顏康亦笑:「哎呀,旁人誇我,爹媽總教我要謙遜,旁人誇我,我倒要貶自己。今天趁他們不在眼前,嫂子這麼誇我,我就受領啦。我偷著樂,不告訴他們。」將夫人說得笑不可遏:「我去置些酒菜,你們慢慢聊。」

  兩人先前打過照面,卻不曾這般親近。一時酒菜擺上,完顏承麟便問完顏康此行有計較,準備了什麼之類。完顏康如實說了,完顏承麟道:「有駙馬提點,果然是萬無一失了。」完顏康道:「若還有什麼不妥的,大哥只管說。」完顏承麟道:「再沒有啦,咱們這趟差,固然是光彩,實惠卻是藏在下面的,跟老駙馬學一些本事,可是終身受用的。」

  完顏康笑道:「只怕我笨。」完顏承麟道:「世子要笨,世上還有聰明人嗎?」完顏康道:「我笨的時候也是笨得緊的,有些事兒總是學不會。」完顏承麟頗覺奇怪:「怎麼會?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他可聰明得緊,說笨蛋能討這麼多人喜歡,你覺得我會信嗎?

  完顏康因說武功等事,完顏承麟道:「那有什麼要緊的,戰陣兵法,可不在乎這些個的。」兩人說得投機,放下筷子,到院裡試了一回武藝,打得一身是汗,彼此也親近不少。

  不幾日,啟程的日子便到了。三人齊聚,僕散安貞與完顏承麟都不由去關心一下完顏康,兩人一對眼,都有些感慨:這世子真是會討人喜歡,看不過幾日駙馬/呼敦就對他關心了起來。

  完顏康一無所覺,招呼兩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