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不講理

  九陽真經在哪裡,完顏康一直都是知道的,卻從來沒動過心思來尋,甚至快要忘了有這麼一檔子事了。以他的情況,費盡心機地尋這一部武學著作很沒有必要,還不如收攏幾個合用的人材實惠。後來練不出內力來,更是不去想這件事情了。拿到悲酥清風,他就有了自保之力,更加沒需求了。

  眼下這部秘笈卻這麼大剌剌地擺在了他的案頭上,還是少林寺主動給送來了的。

  完顏康再作深沉狀,也不由怔愣了起來。片刻,他又起了疑心——越是陳舊、有污漬、書寫了很多註釋的書,就越比新書要厚。這部《楞伽經》膨脹程度並不很重,不像是內藏了一部秘笈的樣子。

  順手翻兩頁,完顏康整個人都呆住了——裡面真的有《九陽真經》。完顏康練不成內功,理論知識卻是滿滿的一肚皮,一看即知這是上乘武學。

  定下神來,完顏康對烏也道:「這些日子也都累了,你也歇著去吧,路過他們的帳篷的時候不要多停留。若是得空,也抄一抄經吧,多些人惦記,說不定老頭子能好得快些。呼敦送了人來,你也先接了,將他們安頓下來。」

  這是他這些時日以來說過的最長的話了。烏也見他思路清晰,放下心來。他口拙,自己也擔心著撒哈林,也不知道要怎麼勸完顏康,將手裡的墨錠放好,垂手退了出去。

  將人都打發走了,完顏康提起筆來,先默寫心經。心經是陪李元妃的時候背會的,字數既少,背得又熟,提筆就來。先寫一遍行書,繼而左手楷,右手隸,同寫一經。如是往復,默了數遍,心緒漸平。方才擱筆,拿起《楞伽經》來看。

  《九陽真經》是寫在夾縫內的,不是每頁都有,零星分散,字數並不太多。完顏康取來紙張,譽抄了大半日才抄完,看起來不過是半薄不薄的兩本冊子。抄完又失笑:真是傻了,抄這個有什麼用嗎?又練不了,是因為撒哈林受傷,自己無能為力反要四處求人,所以急瘋了麼?

  將冊子放到一邊,轉而抄起《楞伽經》來。這經書的內容比心經多得多,抄出成冊,非一日能成。完顏康一時之間竟不能專心抄寫,一面抄著佛經,心裡卻想著《九陽真經》。他記性原本就好,心又在這上面,不知這覺間居然將《九陽真經》記得極牢。

  到得晚間,躺在床上,又不自覺去回憶經文。如是數日,待佛經抄畢,《九陽真經》也是夜夜入夢。夜間多夢,次日起來精神居然還不錯。到第五日上,特哈斯下山來取撒哈林的換洗衣物,告訴完顏康:「老爺子已經能自己起身了,只還不能行走,方丈大師說,還要靜養數月。只可惜這一身的功夫剩得不多啦。」

  完顏康一點頭,說:「知道了。」

  特斯哈相伴完顏康長大,至今將近十年,自以對他知之甚深。完顏康平素雖然也因為精英教育在外面很有點裝樣子,私底下說話卻是淘氣得緊,近來更是以師侄自居,令人哭笑不得。眼下哪有一點活潑淘氣的樣子?特斯哈深以為不妥,暗想:若說一路上擔心師父,現在師父傷癒好轉,為何還不見輕鬆?其中必有緣故,多半與那三個江湖匪類有關。只恨烏也是個呆子,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又不好問,只好向完顏康告退,依舊到寺裡伺候撒哈林。臨行前千叮萬囑:「烏也,你可看好小王爺。」

  烏也道:「你也覺得小王爺有些不對頭嗎?」

  特斯哈問道:「你發現什麼了嗎?」

  烏也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不對,並不知道哪裡不對……」

  特斯哈氣結:「你可看好小王爺啊!」

  烏也並沒有個主意:這要怎麼看?

  他又是個實在人,想不出主意,就用笨辦法,搬張小馬扎,日夜守著完顏康。完顏康晚間躺下,發覺烏也抱著鋪蓋捲兒在地下打地鋪,嘆氣道:「你這是做什麼呢?」烏也道:「守夜。」因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竟比完顏康還要少。完顏康道:「我已給你錄了名字,你現在也有武職了,還守什麼夜?」烏也想了一想,沒說話,居然抱個鋪蓋過來預備打地鋪。

  完顏康待要再問,卻聽外面馬鈺的聲音響起,問他可曾歇下。完顏康心裡詫異,馬鈺平常不緊不慢,很有高人風範,這一回聲音倒有些急迫。烏也不等吩咐便爬了起來,打開帳幕,扭頭向完顏康回道:「小王爺,中都送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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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馬鈺、丘處機頗覺有些難熬,洪七公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不說話。完顏康也不與他們交談,整個營地都在悶頭做事,不遠處一所別院已經初具規模。

  期間往中都送了兩三次信,又收了幾封信,是與王府互通消息。今天白天,中都王府送了好些物什過來,洪處機等三人都看在眼裡,暗道奢侈。晚間卻是幾輛囚車過來了,三人身懷武功,聽到聲音不對,警醒地去看。

  丐幫被捕的義士押解來了,洪七公去看丐幫幫眾,馬鈺便來跟完顏康打個招呼。完顏康道:「人送過來就是要放還回去的。」趿著鞋,披了件單衣出去看時,洪七公面色很沉,丘處機臉色亦是不好。丐幫諸人被刑求,形狀淒慘,見了洪七公都是激動叫:「洪幫主。」

  完顏康微微側過臉去,目示烏也。烏也得令去與中都押解官做交割,完顏康畫了押。烏也躬身引押解官去準備好的帳篷裡歇息。完顏康微一點頭,便有親隨將傷藥交給洪七公。完顏康見狀,不作停留,只說:「好了,人你們帶走。江湖不見。」

  丘處機此來可不止是為了丐幫義士,又或者是撒哈林治病,乃是要「將楊鐵心的兒子導回正軌」,聞言便說:「你呢?」完顏康並不理會他,回帳歇息了。馬鈺伸手拉住了丘處機,低聲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且看看這些義士的傷。」

  待眾人裹好傷,又訴說遭遇,將完顏康大罵一通:「盡使下流手段。」江湖上,下藥、迷香、灑石灰之類,是不入流的地痞手段。又說還是幫主厲害,制住了這個小金狗,才營救了他們。

  洪七公道:「好啦,幸虧人都安全,明日我們便走。」嘆著氣出了帳篷。丘、馬二人跟隨而出,馬鈺問道:「前輩將有什麼打算?」洪七公不答反問:「你們呢?我看他很不愛搭理你們。」丘處機道:「那也不能再讓他為虎作倀、殘害義士了。」洪七公道:「還是我去問一問吧。」他已經看出來,完顏康對丘、馬二人極為抗拒,倒是對自己還能答幾句。他也覺得完顏康也不是壞透,誰放到那個位置上都得懵兩天,不如去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到了完顏康的帳篷裡,烏也又在鋪地鋪,完顏康穿件白色絲衣,赤腳立在地毯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烏也硬著頭皮,還在地上蹲著,見洪七公過來,扭頭仰望,眼睛裡透出一點感激來。完顏道康:「我還有事,你下去歇息吧。」

  烏也:……

  烏也抱著被子,鬱悶地走了。

  洪七公大馬金刀地往交椅上一座,拿葫蘆來喝了一口酒,才說:「人已經到啦,都是外傷,養養便好了。你……哎……丘處機說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呢?」完顏康靜立著不動,聽他說完了,輕輕地道:「他管得太多了。」洪七公道:「這事情是他辦得不夠地道,早就應該將你們母子接走。」

  完顏康道:「你也不要管。」

  洪七公道:「不聞不問,如何心安?」

  完顏康淡淡地道:「幹我什麼事?我放這些人,不過是覺得他們還做了點實事,不管他們是不是敵人,是不是恨我。我與你們,本不是一路人。」洪七公道:「你本是宋人,若非你母親改嫁,你……」

  完顏康聲音變冷了:「家長裡短,不適合您理會,我也不想理會。」洪七公道:「沒有這件事情,你也不認識我這個老叫花,只當我是個過路人罷。縱你心裡有不甘,也該分清是非善惡,我知你心有善念,否則不會放了我丐幫弟子,更不會饒過我們性命。丘處機性急,你也知道他是好人,否則不會與他打這麼交道,是也不是?」

  完顏康道:「您為人合我脾性,我才答您——不是。」

  洪七公以為他嘴硬,語意輕快地問道:「那你是閒的嗎?」

  「不是,」完顏康誠實地說,「因為先前我打不過他。」

  「現在打得過了?」洪七公大吃一驚,十幾根牛油大蠟燭下,仔細地看完顏康,發覺他還是十四、五歲年紀,也不見有精湛武功。

  「您也栽了,」似是知道洪七公在說什麼,完顏康又說了一句,「我不是江湖人,絕不會守江湖規矩。」所以用起悲酥清風來毫無壓力的。

  洪七公道:「你這算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