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使西夏

  從宿直將軍的任上出使西夏,完顏康不是第一個,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金、夏兩國就是這麼一邊打著,一邊使節不斷。其時各國也都是這般,並不稀奇。這樣做只有一個好處:想和談的時候能夠馬上和談。並且因為經常做這種事情,能夠比較好地遵守「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則。

  呃,也不是沒有不遵守的,比如西夏,然後就被揍了。總的來說,還是比較守規矩的。真要趕上了,那也沒辦法。

  可惜,兩國的皇帝沒有一個想握手言和的。寧願人頭打成狗腦袋,讓第三方得利,也不肯各讓一步,各延數歲國運。不知道的,還以為金國曾經攻佔的不是宋都汴梁而是夏都興慶府。其實兩國關係在此之前都還能說得過去,直到兩國皇帝吃了同一家假藥廠的產品。

  完顏康被勒令閉門反省三個月,刑期雖然沒有減,太子說到做到為他爭取到了這麼一個差使。相較起來,可比減兩個月的刑要划算得多了。完顏康對太子,算是服氣了。只是有一事不解:有他這樣一個人,怎麼金國還是亡得這麼快呢?難道有什麼內情?

  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包惜弱給他打點行裝,不無憂慮地問:「你那匹馬是從西夏那裡得來的,還要再騎過去嗎?不太好吧?」完顏康微一躊躇,道:「再另準備兩匹吧。」

  出這樣的公差,完顏康這是頭一回,是一點經驗也沒有的。家裡卻看著一位出使的老手,每次出使必要生出一些事端來,沒事也要挑撥點事出來的六王爺。當然,作為一個反派,他每次總是功虧一簣地不能達到目的。

  本來這個差使,讓他去辦是再合適不過的,因為派了別人,虧的就不止是一簣了。但是因為太子提議了另一個似乎更合適的人選,金主在弟弟和兒子中間,果斷相信了兒子。依據太子的提議,派了完顏康,完顏康與完顏洪烈二選一,金主也是寧願選擇完顏康的。

  完顏康要出使,完顏洪烈少不得耳提面命:「你頭回出使,不功不過就好,沿途留意風土人情,只管與他們遊玩便罷。西夏民風彪悍,自己要多多注意安全。」完顏洪烈還是想給完顏康配幾個武林高手。完顏康一想到他聘請的都是什麼樣的「高手」就拒絕了:「西夏一品堂也不是吃素的,武林人不習朝廷禮儀,萬一惹出事端來反而不美。我獨個一人,脫身總比帶著別人容易。」

  完顏康思忖一下,倒也同意了他的說話:「既然如此,便去面聖吧。」

  領了一趟有點艱苦,但是刷資歷的公差,確實是要表示感謝的。

  到得宮中,金主將他看了又看,像是十分滿意:「我將承麟給你做副使,他很穩重,有什麼事情多問問他的。去西夏也要精精神神的,好好打扮起來,你那馬呢?讓他們看看,我大金國使者的風采!你們另要留意一件事情——西夏國內可有什麼徵兆,何處可以突襲……」

  得,這一位還忘沒跟西夏接著打呢。派使者就像賣水果,也是展現本國風度的一件事情,使者如果有文采武力樣子又好,那是最好了!金主絮絮叨叨,又和西夏較上了勁。

  與他相反,徒單衡的看法就靠譜得多了。完顏康到東宮去辭行,太子所囑與完顏洪烈也是差不多,只多了一句:「如今兩國情勢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能與彼國主和之人交好,便是大功一件了。旁的事情也不要多做,安全為上。」

  這話說得可比金主高明多了,完顏康認真聽了,道:「我記住了,一定不會自己找事的。」

  徒單衡聽了,心中大為惋惜,咳嗽一聲道:「若是機會正好……」

  他與完顏康互相看著都有那麼一點不順眼,然而為了國事,還是多插了那麼一句口。完顏康也是頃刻會意:「哦。」

  你哦什麼哦啊?徒單衡有點手癢。

  太子卻笑了:「好啦,頭回出使,穩重為要。唉,你這一路辛苦啦。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完顏康答道:「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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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囑咐的都囑咐完了,完顏康便去見完顏承麟。兩人算是老相識了,完顏康還幫過完顏承麟一個大忙。兩人見了面,少了幾分客套,完顏承麟只略略說了幾句:「忽都這是到了長個兒的時候了吧?可也太瘦,要吃好些。」

  接著便是向完顏康說起西夏的概況來。

  這一趟差使並不會很容易,尤其完顏承麟是才從前線刷了點軍功回來的,對金、夏兩國的糾葛更是明白一點。他告訴完顏康:「很難。不止李安全一人,聖上也,咳咳。西夏那裡,不打得疼他疼了,也不肯收手。西夏人口又少,又常征戰,出產也少,還要靠著劫掠維持一些補給呢。」

  好麼,有客觀的經濟需要,這就更停不下來了。除非打到不划算。

  如此看來,這趟任務難度是s級的,想要做得出色,幾乎不可能。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徒單衡講的,在西夏內部扶植起一個主和的、親金的政權。這個辦法有一個弊端——在西夏扶植了一個主和的皇帝,金國皇帝又傻逼了,還得打!

  兩人面面相覷,都有些頭疼。最後還是完顏承麟說:「走一步看一步吧,興慶府裡波譎雲詭,也未必沒有機會。咱們只消不墮了大金國的威風,也不算這一趟差使沒辦好。」

  完顏康回到家裡,對包惜弱道:「媽,還是將那匹馬拿來吧。」包惜弱吃了一驚:「怎麼又要牽了去?這也太招眼啦。」完顏康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要興風作浪了,那必須帶去蹓蹓,招人眼。

  到得啟程這一日,完顏康果然打扮起來,錦袍金冠,乘那匹招牌的淡金色的名馬,一路招搖出京。整個隊伍的風采,全在他一人身上,至於身後還帶了三百騎士,這已經沒有太多的人去關心了。

  出得京來,完顏承麟便取笑他:「你這個樣子,不曉得今夜要入多少少女的夢裡了。」完顏康見四下再無人圍觀,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不如說我是小白臉。」完顏承麟哈哈大笑:「你我賽過一程,讓我好看看你這馬腳力如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兩人揚鞭而行,跑不三、五十里,到前面一所驛站前即停下,完顏承麟道:「必是你體輕,馬才跑得快的!」完顏康放聲大笑:「你也會賴皮嗎?」

  因有蒙古之憂,兩人此番走的不是北線,而是中都往南行一段,再折向西。經河北、山西、陝西而入西夏。這一路最起初的一段,完顏康去年往少室山去的時候走過。當時憂心如焚,哪裡有心思留意其他?這一回卻小心得多,只見田間也有務農的百姓,看起來挺有秩序的樣子。比起上京路來,這一隊明顯是金兵的人馬,受到的敵意倒不多。

  中途在易州休整,完顏康很是注意勒住人馬,不令擾民,他自己卻與完顏承麟兩個微服閒逛。完顏康仗著自己有隨身竊聽器,一路仔細聽著,唯恐再有什麼「勒索財物的小王爺」的事情發生。出乎意料的,這裡的秩序居然不錯。

  再往南行一段,便折往西,這一路便都是新鮮了。此時便要完顏承麟與他講解沿途風物。越往西去,便見不止民居、景色不同,連民生也很有些凋蔽了。完顏承麟道:「往西與夏交鋒、往北與蒙接戰,百姓疲弊。此地又不是十分靠北,若宋軍來攻,雖不是前線,少不得要出些人伕馬力。如何不困頓?陝西最苦,往上二、三百年,自宋時與西夏相持,便是如此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完顏康道:「興總比亡好。」

  完顏承麟道:「正是,別人亡總比自己亡好。」

  兩人興致便都高不起來,完顏承麟為躲避這氛圍,轉說起如何轉運糧草,損耗多少。何地兵馬可戰,什麼地的地方可作埋伏。

  兩人身負使命,是往興慶府道賀李安全生日,沿途不敢多作停留,一口氣行到西夏境內。完顏康不由大吃一驚:「怎地如此凋弊了?」其實金國也是,到得陝西境內的時候,已有破敗之兆。不想西夏國內比金國還要破!這麼破了,你們還打什麼打?!

  完顏承麟倒是並不意外,有些懷念地道:「這裡啊,我上回來過,差一點兒就能拿下來啦,後來夏兵攻得急,只好暫退,倒是遷了不少人口回來。」完顏康秒懂,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打草谷嗎?雖然現在不叫這麼個名字,事情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金國和西夏,你搶我、我搶你,誰也不肯吃虧。

  這一隊人馬入境,對方如何不如?兩人說話的功夫,便有一個青年縱馬而來:「前面可是金國使節?」

  完顏承麟揚聲道:「正是,閣下何人?」

  一問一答間,來人已領數騎到了跟前。完顏康仔細看去,只見這是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一身西夏貴族的服飾,禿髮、帶兩枚大大的黃金耳環,微有些髭鬚。個頭並不高,氣質很是平和。完顏康不由有些吃驚,此人的相貌雖然不同,這氣息倒是很熟悉嘛。隱約有點中都裡太子的平和氣息。

  又過片刻,又有數騎過來。領頭的一人,完顏康卻還有些印象了,便是當初為李安全遊說中都權貴的那位西夏宗室。完顏康含笑與他打了招呼,對方卻看著他騎的馬瞪大了眼睛。完顏康讀懂了他的意思:這不是我們送給你的馬嗎?你這麼騎過來給我們皇帝看了,不是找事兒嗎?

  完顏康只作不知,四人互通了姓名,才知道這青年也是西夏宗室,他叫德任,他的父親是西夏的齊王嵬名遵頊,或者簡單的說,叫李遵頊。完顏康對他,有一種莫名的關切感,連完顏承麟也有同感。

  李德任的父親是西夏的狀元,他自己也有很不錯的文化素養。完顏康與他東拉西扯,從酒泉的來歷,說到陝西的山河,一口氣回溯到了唐代,又說起唐朝與黨項人的淵源,繼而講到唐代的佛寺。西夏舉國上下都信佛,完顏康在少林寺抄了幾個月的經書,兩人又說起鳩摩羅什所譯心經與玄奘所譯之不同來。

  只苦了另一位仁兄,得了空兒才提醒一句:「世子這般,只怕弊國聖上不喜。」

  完顏康笑道:「得了別人送的禮物,珍而重之的展示,不是一種禮貌嗎?啊,對了,這是貴國太后送我的,不知太后現在何處?」

  羅太后啊,被李安全同學給軟禁了……

  李德任咳嗽一聲,打了個岔道:「世子且到驛館休息,餘事待安頓好了再說。」

  完顏康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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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驛館,完顏康才換完衣裳,李德任便過來見他。卻又不說旁的,依舊東拉西扯,完顏康知道他有心事。這回完顏康倒沉得住氣了,你來我往,你說我便接了。此後數日,皆是如此。

  西夏國土並不大,很快便到了興慶府。才進興慶府,完顏康便震驚了,以眼神示意完顏承麟。完顏承麟面容整肅,微微點頭。那一位一直不得說話的仁兄微有點得意地問:「貴使,敝國城比中都如何?」

  這也是使節文化的一部分——誇耀。

  完顏康不客氣地嘲諷道:「貴國的錢都在這裡了吧?」

  李德任一臉不忍,別過頭去咳嗽了一聲:「貴使,這邊請。」

  完顏康等人也是安置在使館裡,臨行前,完顏康也是做過功課的,知道他們現在居住的這個館舍,正是長久以來接待金國使節的地方,並沒有給他下馬威,這才從容入住了。

  住下之後,李德任等先去報與夏主,再行通知完顏康等人具體日程好去覲見夏主。

  當天晚上,李德任便來了,完顏康笑道:「閣下真是熱情。」李德任苦笑道:「都別裝啦,我看貴使也不像不知人間疾苦之人。」完顏康摸摸臉,問道:「這都看得出來?」李德任也摸一摸臉:「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你說什麼興慶府富庶?貴國的錢,難道不在中都?」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都露出苦笑來。看來,都在為老闆腦筋不正常在發愁。

  完顏康忽然說:「誰?」一揮掌,推開了一扇窗。這一手卻是與梅超風交手的時候,偶然看到學會的。徒有其形,仗著內力深厚,倒也打得像模像樣。扇子吱呀一聲開了,露出個一身紅衣的姑娘來。

  李德任呻吟一聲:「你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