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又反了

  西夏國家比宋、金都要小一號,連皇宮也比宋、金的小些。當然,這個小也是相對的,該有的,一樣不缺。比起中都的趙王府來,也還是要大上許多。略施小計,並且是在自己的主場,將兩個人分開,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完顏康早有準備要直面李安全,卻也不由得暗生警惕。

  萬萬沒想到會到了這麼一個地方!

  只一瞬,完顏康就想明白了。

  逍遙派三大Boss之一的李秋水,做過西夏太妃,在西夏皇宮裡有點什麼遺存,也算不得稀奇。大概所有皇室裡,也就大理段氏對武功有著非同一般的追求和成績,其他皇室基本上處於一種「我手下有人能打就行了」的心態裡。所以這些拿出去能夠讓江湖人為之瘋狂的招式秘笈,就這麼大剌剌地擺在了這裡。宮女太監從眼前路過,瞅都不帶多瞅兩眼的——因為完全看不懂嘛。

  完顏康以前屬於對武功不重視型的,嘗到甜頭之後,雖不至於拼了老命地蒐羅,東西到了嘴邊還不咬一口,似乎也對不起這樣的運氣。心裡已經盤算開了,要怎麼將這些東西都捲走。

  這一分心的功夫,李安全便已經來了。完顏康知道此人不好對付,就算是與金主倆傻到一塊兒,拿國運慪氣,人家起碼篡位成功了,自己還在苦逼地當著實習生。完顏康的態度很端正,用一種看老前輩的態度來對待著李安全。

  李安全卻不好打發,沉著臉,用審視的目光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孩子」這是李安全對他的最終評價,完顏康的外表太有欺騙性,當他故意裝乖的時候,真是乖得不行。

  李安全並不打算放過他,有意地用有壓迫性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完顏康心裡數著數,差不多三十個數低頭。李安全滿意了,才開口:「你在我興慶府過得倒是自在!朕的馬,好騎嗎?」

  個小王八蛋!這麼招搖過世!生怕別人不知道老子給金狗送過禮,是嗎?信不信毒死你們啊?還提什麼羅氏?!讓別人嘀咕我忘恩負義!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信不信!

  完顏康抬起頭來,一臉地莫名其妙:「啊?挺好的啊?可是你為什麼要生氣?」

  李安全卻不傻,冷笑道:「在朕面前裝傻嗎?奏對的時候不是說得挺好嗎?」

  完顏康沒去計較「奏對」這個詞兒用得挺不好,而是反問:「我是使節呀,不應該那樣講嗎?」

  他的態度太端正了,像個拿著外交教科書宣讀的好學生,並且自信自己照本宣科得十分完美。完顏康知道自己的優勢——年齡小,這樣的優勢保持不了幾年了,能用則用,裝個傻,又不少塊肉,能迷惑住李安全,安全脫險再撈上一筆,那就再划算不過了。他已經察覺到了,之前他的許多舉動,在別人眼裡,就是受了完顏洪烈指使的。包括神來一筆坑了李安全的軍需,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只是個傳聲筒。那麼,在李安全面前,就將這個角色扮演到底好了。

  一個生澀的執行者,勝在能將指令執行到位。又有一點小聰明,但是聰明外露讓人能看出來。總的來說,在梟雄人物眼裡,此人不構成威脅,卻又有些小用。

  李安全也快速作出了判斷,這小子看起來老實,其實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正派。完美地執行指令,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得到的。能扮演好一個不丟臉的使節,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還是個執行者而已。

  李安全不客氣地問道:「你父親是怎麼說的?」

  完顏康一頓,心道,來了。表情更加認真了些:「一顆種子,從種下去到開花結果,總是需要一些耐心的。我們的準備,並不比國主。」完顏洪烈並沒有說什麼,這是他自己編的。他的心裡,對李安全篡位成功,也是有幾分佩服的,話說出來便格外的真誠。

  李安全對這種說法卻很滿意,帶點嘲諷地提醒道:「可別準備來準備去,叫你們那個傻皇帝看出來了。」完顏康道:「這怎麼會呢?」

  李安全滿眼譏誚,不再搭理這個話題了。如果眼前是完顏洪烈,他或許還能再多說一點,完顏康的話……還是算了吧。

  「你與德任處得倒好,學得怎麼樣?」

  完顏康眉毛一揚:「他經唸得不錯,您不會就指望這樣的宗室拱衛疆土吧?」口氣裡也帶上了譏誚。

  李安全一笑:「會唸經就好。他父親是狀元,做你的嚮導講解風物,綽綽有餘了吧?」必須是溫文爾雅、處事大方,能壓金國野蠻人一頭的!

  完顏康搖搖頭,忽然指著牆壁道:「這世上必有他也不懂的東西,這是什麼?」

  李安全以為他詞窮要轉移話題,也不以為意,順口道:「不過一些前人留下的字畫,也不值什麼。」

  完顏康心道,那是你不懂,拿出去能讓人瘋了似的搶。口上卻說:「我看倒像是武功,這個他也懂嗎?」李安全渾不在意地道:「些許小技,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完顏康便面現怏怏之色,顯得很是不服氣。李安全一見便知他是對這個上心,不由一笑:「我大夏一品堂有許多高手,你若喜歡,可與他們練習。」完顏康便作出了不樂意的樣子,活似個慪氣的紈袴:「誰要他們?」李安全加重了語氣:「貴使……」

  完顏康聽到這兩個字,又變做一個合格的使節了。他將這變化掌握得很好,存了心去誤導李安全,每一種表情和語氣變化,都不激烈誇張,只作細微的改變,讓李安全以為是自己判斷出來的。

  人總是傾向於相信對自己有利的判斷,李安全希望金國亂,希望完顏洪烈造反,卻不會希望金國出現一位明君英主,更不會希望完顏洪烈的繼承人少年老年,智多近妖。他寧願相信這樣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現在只能做一個執行者,同時,有著少年人共通的毛病——喜歡新鮮熱血,如果能進化成玩物喪志,那就再好不過了。與國家利益比較起來,一點江湖武功,又算得什麼?

  完顏康精準地把握住了這種心理。

  將臉一沉,顯出十分不甘的樣子。李安全自己的事情也挺多,略作拿捏,便說:「既然如此,朕便將這些贈予貴使,貴使好好鑽研便是了。近來使節頗多,興慶府裡怕要混亂,貴使還是少出門的好。」

  完顏康捲了一大箱子秘笈回到了館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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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承麟與李德任二人正在館驛裡急得團團轉,一個副使,將正使丟了,一個是來約定見李遵頊的時候,發現正主被扣宮裡了,生怕是哪裡疏忽被李安全發覺了,那便是滅門之禍。

  等完顏康拖了個大箱子回來,兩人都驚呆了,一齊問道:「這是什麼?」

  完顏康笑道:「誤入仙境,得了些東西。」兩人都不信,完顏康道:「不幸遇到貴國主,幸爾說得投機,撈了些東西回來。」兩人對武學秘笈興趣都不大,完顏承麟低聲道:「忽都,不要耽誤了正事。」

  完顏康道:「讓他以為我無心正事,便是最大的正事了。」

  李德任以手加額:「正是。」又說約定今晚見他父親。

  當天夜裡,李德任父子穿斗篷,悄悄到了驛館。

  李遵頊是個有些陰沉的中年人,與李德任面貌上有些相似,氣質卻大為不同。完顏康能感受到他的……虛偽的熱情,直覺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很多時候是經由經驗、對比而來。眼前一個活脫脫的對比,便是李德任。比起兒子來,李遵頊就顯得沒有那麼真誠了。

  這是一個對金國強硬派,完顏康在一瞬間就有了判斷。沒有任何猶豫的,完顏康就認為,他上台也好,政變通常帶著清洗,這是對西夏國力的削弱。況且,還有李德任,這一位對金國的好感很難判定,但是卻很明智,知道再與金國打下去,西夏也要完蛋,所以寧願和平。面上卻也帶一點虛偽的誠懇,將李遵頊好生吹捧了一番。

  李遵頊並不是來聽他誇獎的,等他說完,略作謙遜,便問道:「不知貴使何日歸去?回去之後,又要稟報些什麼呢?」

  李德任面露驚訝之色,又不好插話,只聽完顏康道:「我不過是來送個禮,轉一轉,禮也送到了,吃了飯便走,就是完事兒了。至於回去說什麼——您有什麼別的事兒要我一併帶回去的嗎?」

  李遵頊道:「貴使到時便知。」

  完顏康道:「靜候佳音。」

  兩人一瞬便有了默契,李德任這才上前說出了李遵頊的來意:一、若是事成,請完顏康為李遵頊向金國請求冊封;二、若是有個閃失,請求完顏康設法將他們帶到金國,進行政治避難;三、如果有可能,希望能夠混幾個人在完顏康的隨從裡,進宮赴宴,相機行事。

  完顏康目視完顏承麟,完顏承麟照著兩人先前預謀,趨上前附耳過來。兩人故意咬了一回耳朵,裝作是在商議。完顏承麟來時確得金主吩咐要有所動作,卻不知道完顏康想要做些什麼。此時心裡也有些惴惴,悄悄拉了下完顏康的袖子。

  李遵頊見狀便想:果然這個世子只是個幌子!

  完顏康便說:「我帶的人刺殺了貴國國主,我還要不要回去了?這個可不行。你可真不厚道,我們一路而來也算投契,你只給了我一個奴隸,便要做這許多事情,這是不行的。」他心思轉得挺快,立意要從這件事情裡面再撈點好處。

  兩人討價還價一番,完顏康只答允了前兩條,卻要求李遵頊要歸還從金國掠擄的人口。哪怕不能全部歸還,先還個三千戶也是好的。理由還很正當:「我與德任兄投契,幫忙便幫了,朝廷諸公卻不像我這麼好說話,聖上也不可能聽我說什麼,便信什麼,殿下總要拿出點誠意來吧?我答允你,給我三千戶,我將這兩件事情都辦得妥妥噹噹。立誓也可,你我歃血!」

  李遵頊再看完顏承麟,完顏承麟硬撐著微笑看著他。

  雙方扯皮許久,方才議定。除前面兩條外,完顏康與完顏承麟允諾,若李遵頊出了萬一,他們二人會在金國盡力,將李遵頊的遺孤扶植上位。李遵頊歸還掠自金國的人口三千戶。

  兩邊盟誓,只待宮宴當日發動。

  此後,不再見李遵頊的影子,倒是李德任常往館驛處來,眉宇間漸漸多了些緊張的神色。完顏康這裡,因一入駐便是個警戒的樣子,如今依舊警戒,別人也不以為異。李德任已經悄悄將其幼弟引來藏在館內,若事有不偕,便混入金使隊伍裡,夾帶出逃。

  到得宮宴當日,完顏康作為金使,位次靠前,與西夏諸臣聽歌看舞。酒正酣時,李遵頊卻摔杯為號,便有許多頂盔貫甲之士執刀湧入。李安全大吃一驚,旋即冷笑:「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李遵頊卻細數他的過錯,說他蒙羅太后的恩德登基,卻太后放逐,又擅興兵事,致使國家疲弊不堪等。

  李安全亦不肯束手就擒,大聲呼喊救駕,又向完顏康求救。宮中衛士先吃一驚,再與李遵頊的人廝殺起來。正在纏鬥中,李德馨攜她的軍士趕到,笑道:「你們總是忘了防備女人。」勝利的天平傾斜了。

  完顏康卻將桌上兩隻果核捏在手裡,趁亂暗運內勁一彈,將一個打在李安全的啞穴上——讓他當眾喊出來「我還資助過你造反」,可就壞了。另一個卻運力打他羶中,令他受暗傷,不致眼下即刻斃命,遲一刻再死。卻又來不及說出些什麼不利的話來。

  李安全並不很得人心,大臣裡有忠於他的,另有一些卻是袖手旁觀。有呼喚金使主持正義的人,完顏康也充耳不聞。只留意看呼喊他的那位老兄被人砍了,才放下心來——這位就是直接與他接觸,坑了一大筆軍需的老兄了。

  直到李遵頊將李安全擒下軟禁,完顏康方道:「今日之事,我會向陛下如實稟告的。」

  李遵頊大事已成,卻還需要金國的承認,雖然很不喜歡金國,還是板著臉對他點了點頭。又對女兒一抬下巴,李德馨即上前道:「貴使,請吧,現在興慶府亂得很,我護送您回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