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小賤人

  西夏會犯邊,是金國朝廷早有心理準備的事情。李德任被廢,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這位仁兄是因為反對李遵頊對金用兵的政策才被廢的,背後的意思,那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

  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完顏康他們的判斷也挺有理的,這個時候,冬天,在這地界兒,出兵?完顏康帶隊從中都一路只是遷徙,都覺得吃力。作為一個邊將,完顏康現在也很有一些土匪思維了。金、夏兩國,尤其是西夏,需要人口,必然要搶人,搶人也要搶得划算些不是?這會兒就算打贏了,搶了人口到西夏,也種不了地啊!沒有產出,白養這幾個月?或者這一回乾脆一邊搶一邊殺人?浪費啊,這賬不划算。

  當然陝西也有些牧民,可以搶牛羊之類,然而只搶牛羊,明年再來一回搶人?是出兵兩次。出一次兵的調度花費是多少,完顏康現在已經很明白了。即使出兵,也應該是小規模的,而不是讓完顏賽不這麼警惕。

  完顏康一面將信遞給徒單衡一面問:「李遵頊這是吃錯藥了吧?」

  徒單衡恨恨地道:「吃不死他!」

  完顏康皺眉道:「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勇義軍心灰意懶,難有鬥志,若不能大勝一場,只怕軍心要散。」

  原本,他過來就是打算好了的,冬天,西夏人打仗是不划算的,因此可能性極小。完顏康便趁此機會,親自走一趟西夏,營救李德任,能夠弄死李遵頊最好,扶個主和派上台來。此事非他親去不可,即使他武功不高,另派高手襄助,他也得去。一來他與李德任相熟,二來他身份高,比較有說服力,能做一些主。換了別人,能否取信李德任都是兩說呢。

  入西夏的假身份、隨從、一應的掩護道具都準備好了,咔,夏兵來了。

  這又帶來了另一個麻煩,勇義軍新建,士氣真是不提也罷。被俘投降,還是降了有世仇的敵國,那心理狀態!為嘛調來西夏?真是怕這些人糾結得太久,真跟宋兵打,又倒戈,死也要倒戈——過不了心裡忠孝的坎兒。可到了西邊,也沒什麼鬥志,瀰漫著一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濃濃的行尸走肉的氣氛。

  這兩天好些了,已經有幾個人籌劃著在這裡娶媳婦兒了,完顏康跟徒單衡也送了幾匹布、一些酒食做賀禮。好容易有一點鮮活氣兒,特麼要開戰了!

  夏兵真是添亂來的!

  徒單衡道:「不管怎麼樣,先聚將!」

  這將,也很坑爹。抽調的部分乣軍,數量並不很多,首領姓耶律,完顏康能夠看得出來,他對金國的態度相當地微妙,對背井離鄉也頗有怨念。不過礙於金國如今看起來還算強大,並不敢反。且完顏康待屬下極有條理,是非對錯,賞罰分明,也令人心服。又號令嚴明,風氣全不似一般金人。

  除此之外,人數更多的都是漢人。其中,新降的宋兵兩個校尉。一個魏三,腦子倒挺靈活。另一個便是反水的頭兒,叫宋奇,全然一副「有今天沒明日」的求死模樣。看起來敢打不要命,可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崩潰了。

  情緒比較穩定的,是征發來的金國境內的漢軍,但是戰鬥力並不能稱為精銳。

  真正能讓完顏康比較放心的,還是先帝分給他的猛安人。聽號令無異心,也不死氣沉沉,然而……比較有戰鬥力的只有一小部分。猛安謀克廢馳已久,唯有完顏康打過主意的胡裡改路的猛安人還保持著兇猛。很不幸,完顏康名下的這批人,並非此自此處。能打的這一小部分,便是先前完顏康曾挑選訓練過的了。

  兩人點完兵馬,面面相覷。徒單衡罵了一句:「媽的!」

  完顏康道:「得想想辦法。」

  徒單衡十分光棍,居然一點也不硬扛,對完顏康道:「該示弱就示弱,對完顏賽不說,你是新丁,請他作個示範好了。」完顏康居然點頭:「不錯不錯,總不好咱們打著,讓他看著。」

  兩人說完,又互相嫌棄地看了一眼,鄙視地道:「不要臉!」

  然後兩人就真的照著不要臉的辦法做了,聚將,點兵,將成親的幾十號人放了假,令宋奇帶著他那一部人馬看家。其他人整裝。自己卻去信給完顏賽不,表示:兄弟我初來乍到,又是個未成年,究竟怎麼打「唯兄馬首是瞻」。

  完顏賽不風中凌亂了,他就沒見過這麼慫的貨!本來麼,大家都是親戚,你年紀又小,我就照顧照顧你好了。你能不能不要搶我的話?!難怪我一直混得不夠開,原來是因為我太要臉!

  腹誹也就到此為止了,得打疊起精神來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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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康與完顏賽不併不互相統屬,所謂「唯兄馬首是瞻」,也不能帶了自己的人馬去給完顏賽不當下手。真敢幹出這種事兒來,完顏康懷疑一起掉節操的徒單衡會頭一個跳出來掐死自己。

  完顏賽不也沒那個膽子越界指揮完顏康做這做那,敢這樣幹了,準得被朝廷懷疑。然而如果坐視完顏康失利,別人不講,趙王是一定會記恨的。完顏賽不苦逼得一比,還得苦哈哈地想辦法。來個名將,能做的也只有自己搶先頂上。

  於是,打著互相配合的旗號,完顏賽不給完顏康去了安排:我先頂上,你好歹也打個策應,好不好?

  此舉正合完顏康之意,鬥志麼,一點一點打出來的,先打個小勝,鼓點士氣再講。也點兵,自己領猛安人做前鋒,乣軍隨後壓上,漢軍與降兵在兩翼。行軍也結陣,廣散斥侯,按著完顏賽不給的會合地點奔襲而去。

  這樣的安排不得不失,既沒有讓人覺得不安,也沒有令人眼前一亮。完顏康的心卻是不太安寧的。除了自己的名下的猛安人,其他部分他都不是很放心。並非懷疑,而是擔心。人一過萬,滿山滿谷,這許多人之前並未打過配合,完顏康很擔心潰散。

  出乎意料的,這幾部分一路行來都還跟得上,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完顏康不免驚訝,又喚了魏三等人過來問話。魏三便顯出他的機靈來了,躬身笑道:「我們行軍,並不怕吃苦,最怕看不到頭。路有盡頭,人心沒底。跟著您,我們心裡沒底,看您安排,卻是有底的,我們心裡也就安穩了。」

  他這一說,耶律阿旺坐在馬紮上也略動了一動,心道,這個降人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

  完顏康此時可不能再說謙虛過頭的話了,微一笑道:「那便好。西夏疲弊,只要我軍不失手,此戰便不會有誤。」

  這個判斷也得到了部將們的認同。耶律阿旺所部乣軍是經過不少戰陣的,資歷最深,也迅速做了一個判斷:這個長官雖然年幼,倒並不胡來,對我等也算公平。且看他打完這一仗如何請功安排。

  完顏康一顆心放到肚裡,騎上那匹極其風騷的金馬,自己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銀亮亮的鎧甲內著大紅錦袍,縱馬揚鞭,生恐別人不知。這般表現,與他行軍路上仔細周到的安排又大為不同。

  行到接近西夏的地方,魏三小心翼翼地約了耶律阿旺:「耶律將軍,您看節帥這個樣子大約是有什麼成算的,然而此地的地勢並不好,咱們……是不是去請示一下?」完顏康相中的地方並不好,很容易被人包圍吃掉。耶律阿旺想了一下,用有點生硬的漢語道:「行。」

  兩人結伴去尋完顏康,完顏康正笑吟吟地在帳口等著他們。伸手將一塊黑色的厚布掀開,露出一隻木馬。樣子像極了他那匹金疙瘩,還是正在低頭吃草的金疙瘩,還特麼上了金漆!

  耶律阿旺只覺得一股火氣直往腦頭上衝,魏三卻小心翼翼地問:「節帥,這是?」

  完顏康得意地問:「像嗎?」

  「啊?啊,像、像的。」魏三猶豫著怎麼開口。

  耶律阿旺卻忍不住問道:「節帥這是何意?」

  完顏康道:「此處容易被打埋伏,若我在此,夏人以為我年幼不懂軍事,包圍攻打也未可知。唉,人不如馬啊,他們未必認得我,要是將大旗與此物放在這裡……」魏三如果有來世,大約是個說相聲的,這輩子就先預支了下輩子捧哏的天份,誇讚起完顏康來:「不愧是節帥!」

  耶律阿旺的火氣降去,重新審視著這個年輕人,想了想,居然心平氣和地問:「則節帥可知,馬吃草的時候,可不是一直低著頭的,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它都要抬頭的!將大旗插在這裡,夏人或許來攻,一看到這馬,就該知道有埋伏啦。」

  完顏康嘆道:「不錯,做好了我又想起來啦,白付工錢了。那遍索性好人做到底,我自家留下來為餌。」

  徒單衡在外人面前一直維繫著他的面子,這回終於不忍了:「怎麼能以身犯險?留下馬就行啦!」

  兩人當眾吵了起來,以至於打。最後還是聽從了耶律阿旺的建議,完顏康另擇一匹馬乘騎,將金馬留下作餌。耶律阿旺畢竟是老於行伍之人,許多細節上面比完顏康周到得多,全是經驗之談。完顏康又從這裡學了些瑣碎事務的安排,於是重新安排,畫的圈子裡虛設營帳,埋伏下了柴草、火油等物,卻自引兵馬於外再設伏。

  待斥侯來報,大股夏人棄完顏賽不於不顧,反直撲勇義軍營寨時,來了個反包圍。營裡留守的敢死隊放起火來,將柴草、火油點燃,完顏康一馬當先,率眾於外殺入,將夏兵殺得大敗。

  正殺得興起時,忽然聽得聲音並不對,戰場上哪來女人吱哇亂叫的?張目一望,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臥槽!她怎麼來了?

  李德馨四下詢問:「看到那匹金馬了嗎?看到騎馬的賤人了嗎?」

  完顏康:……賤人?說我嗎?臥槽!我怎麼你了?